簡體版

第80章 番外之鄭釋知

從我記事起,就常常看見一束束異樣的目光。(百度搜索4G中文網更新更快)有時是不經意間,有時是當著我的面。第一次听到不友好的話,卻是在我五歲的時候。

那是一個夏季的午後,蟬鳴聲吵得我睡不著,便來到花園里頭游走。

听到一名婢女說︰「公子生得跟夫人真像。」話音落下,另一名婢女緊接著道︰「可不是?那眉眼,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小版的夫人。」

從我記事以來,常常听見別人說我生得像母親。不同的是,女人們的語氣十分憐愛︰「好一個翩翩佳公子,真真叫人喜歡。」但凡男人們看見我,卻無不捶拳︰「小釋知,你怎生得這樣一副娘們樣?快點吃飯,長成你爹那樣的男子漢!」

女人們是母親的朋友,男人們是父親的兄弟。這些話我從一開始就不甚在意,因為姑姥爺曾教導我,人貴自知。一個人的品質如何,在于這個人如何看待自己,而非旁人的目光。這也是我的名字的含義,釋然自知,不論外人如何,我自己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在做什麼事。

這個道理對我來說,太過于簡單,以至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對姑姥爺給我起的名字有些不滿,覺得太過膚淺——難道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在做什麼嗎?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發現並不是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誰,在做什麼。

我愣神之際,兩名婢女的閑談已經變得充滿神秘感︰「老夫人為此不知掉了多少眼淚!」老夫人?我豎起耳朵,急于知曉一向疼愛我的祖母為何偷偷掉眼淚?

「怎麼說?」提著水桶的婢女放下手里的活計,專心地看著旁邊捏著水瓢為花草澆水的婢女。

「當年那件事,你們這些新人都不知道!」澆水的婢女神秘兮兮地說,「咱們夫人哪,曾經被劫匪擄走過!」

竟然有過這種事?我並不清楚這件事會對我有何影響,听到一向厲害的母親曾經有過那樣的經歷,更加來了興趣。

只听到那名婢女充滿興奮的聲音低低地道︰「夫人被擄走七八日,才逃了回來!所以啊,看著小公子生得一點也不像大人,老夫人自然難過啦!」另一名婢女恍然大悟︰「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母親被劫匪擄走,跟我長得像母親有何干系?老夫人又為何難過?我想不明白,豎耳再听,卻只听見澆水的婢女嚇唬提水的婢女︰「你可別瞎說出去!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嚼主人的舌根子是大罪!回頭丟了性命,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既然知道危險,又為何賣弄呢?我疑惑地想著,又听見提水的婢女驚慌地表示絕不會多嘴,兩人便聊起其他的話來。我得不到答案,攢了一肚子問題去問母親︰「我听下人們說,母親被賊人擄走過?」

話音剛落,母親的臉色驟然變化。而我滿月復疑團,又豈會住嘴︰「這跟我生得像母親有何干系?老夫人為何偷偷掉眼淚?那個婢女既然知道不該嚼舌根子,為何還要嚼舌根子?」

母親捏著我的肩膀,力氣有點大,我不適地掙了掙︰「母親,您為何動怒?」母親這才放松抿緊的嘴唇,逐漸緩下神情︰「不要理會那些愚蠢的人。」

我感覺肩膀得到釋放,動了動微痛的地方,仰頭問道︰「母親的意思是,她們在胡說八道?母親並不曾被劫匪擄走過?那她們說老夫人常常掉眼淚,也是假的嗎?」

母親微微笑起來,是我熟悉的溫柔和慈愛,她模著我的臉說︰「母親確實被劫匪擄走過。這件事說來話長,等你再長大一些,母親講來給你听。至于老夫人為何傷心,釋兒為何不親自去問老夫人呢?」

母親一直讓我敬佩不已,如同硬朗剛強的父親,在外凌厲和在家溫慈的母親,亦讓我仰慕。我解決了一半疑惑,跑去老夫人那里︰「女乃女乃。」我乖巧地行禮,很快就被女乃女乃抱在懷里︰「女乃女乃的乖孫來啦?」

「是的,女乃女乃,我來看你。」我點頭應道。女乃女乃仿佛很開心,刮著我的鼻梁說︰「釋兒又裝小大人。」

我們家跟別人家不一樣,別人家叫女乃女乃都稱呼為老夫人,唯獨我家,老夫人最喜歡我叫她女乃女乃,每叫一次都笑得眼楮里仿佛瀉出溫暖的東西。我抱著女乃女乃的脖子,親了親她的臉頰︰「女乃女乃,我听婢女說,你有時候會偷偷地哭,是誰欺負你了嗎?」

女乃女乃的表情有些復雜,先是怔了一怔,隨後閃過憤怒、憐惜、痛苦等,我看不清她的眼神,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慢慢拍著我的背︰「女乃女乃沒有傷心,有釋兒天天來看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怎麼會傷心呢?」

我見女乃女乃這麼說,便點了點頭︰「怪不得母親說她們胡說八道。」

女乃女乃仿佛猶豫了下,然後問我︰「釋兒剛從你母親那里回來?」

我點了點頭,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然後不悅地道︰「家里怎會有這樣愚不可及的人?」

女乃女乃失笑︰「釋兒不能要求人人都像你父親和母親那樣聰明。」

我想了想,驕傲地道︰「父親和母親是最聰明的。」然後皺起眉頭︰「有時間胡說八道,看來是給她們的活計太清閑了!」我可是親眼看到她們沒有認真澆花。

女乃女乃又笑起來,一邊大笑一邊指著我說︰「你這個小黑心鬼,趕明兒可別出一個鄭扒皮才好!」

「鄭扒皮是什麼?」

「從前,有一個地主叫周扒皮,他最愛苛待下人……」听完這個故事,我心中鄙夷︰「一個地主老爺,居然學雞叫!」

往後我又撞見過兩回這樣的事情。因為母親承諾過我,當我再長大一些便告訴我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故而我便沒有生氣。只是每次都會認真地告訴母親,哪個小廝或哪個婢女干活不認真,白拿每月的工錢。一直到我八歲那年,我從別人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女乃女乃有一個干女兒,據說長得跟我母親極像,雖然我一點也不覺得。明明她笑起來的樣子跟母親不一樣,望著別人的神情跟母親不一樣,舉止姿態跟母親不一樣,為何別人說她們像?更何況她身上總是散發出一股膩人的香氣,不似母親的清淡雅致,令我十分不喜。然而即便我再不喜歡,也不得不稱她為姑姑。

姑姑在一個御史家中做姨娘,因為同在京中,逢年過節總會來走動。

這一年仲秋,姑姑來走親戚。恰時我在外院,姑姑走過來笑著說︰「幾個月不見,釋兒長得這樣高了?」

我行了一禮︰「姑姑好。」

姑姑笑得更開心︰「姑姑給你帶了許多禮物,有補身子的好東西,叫你母親煮了給你吃。」說著,捏了捏我的肩膀道︰「瞧你瘦的。唉,若不是當年你母親出了那件事——」說到這里,猛地頓住,仿佛失言一般,即刻轉了話題︰「老夫人最近還好吧?」

我回答了她的問題,然後問道︰「姑姑是說我母親曾被劫匪擄走的事嗎?」

姑姑仿佛吃了一驚︰「你知道此事?」我點了點頭,姑姑又問︰「你母親告訴你的?」

我搖了搖頭︰「是我常常听家中下人說起。」

姑姑的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仿佛松了口氣,又仿佛很開心,最終憤怒而憐惜地道︰「別听他們胡說八道。那起子小人,叫你父親砍了他們腦袋。」

姑姑說話真奇怪,父親又不是衙門的劊子手,如何能砍人腦袋?便沒有應聲。

走了幾步路,姑姑欲言又止︰「你可別多想,你始終是你母親和父親的孩子。」

我很奇怪地抬頭道︰「我自然是母親和父親的孩子。」

姑姑仿佛噎了一下,隨即模著我的發心,目露慈悲地道︰「你母親當年被劫匪擄走,不論多少人說你是你母親同劫匪生的野種,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我一下子揮開她的手,一股強烈的憤怒從心底涌上來︰「你胡說八道!我母親才不會——」

「釋兒!」母親不知何時出現在前方,神色冰冷,她走過來牽起我的手,看著有些尷尬的姑姑,忽然抬手摑去︰「滾出去!」

姑姑被母親打得臉一偏,再回過臉時,嘴角烏青,流露出絲絲血跡。她的目光透著一股我不明白的感情,咬著牙瞪著母親,張嘴仿佛要說什麼,母親抬手又是一掌︰「滾!」

我從沒見過母親如此凌厲的眼神,仿佛刮得人骨頭都痛了。姑姑哆嗦了一下,眼中有濃烈的怨恨閃過︰「你——走著瞧!」

母親冷笑一聲,拉著嚇得噤聲的我大步往內院走去。

一路上母親始終沉默。我最終忍受不了心中的疑惑,率先開口道︰「母親——」

「釋兒,你覺得姑姑方才說的‘走著瞧’是何意?」母親打斷我的話,同時漸漸放緩腳步。

我想了想,道︰「是記恨母親打她巴掌,並把她趕出去嗎?」

母親笑了笑︰「釋兒真聰明。那釋兒猜一猜,她會怎麼做呢?」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抓緊母親的手,遲疑地道︰「她會害我們嗎?」

「會的。」母親輕描淡寫地道。

我更加緊張起來︰「那怎麼辦?」我從沒想過,如果曾經的親戚反目成仇,該怎麼辦?畢竟我們的大部分,都為她所熟悉了。

「你知道嗎,‘走著瞧’這句話,在許多年前她就說過。」母親這樣回答我,令我吃了一驚︰「可是——」

「可是她現在也沒有做出什麼來,對嗎?」母親牽著我的手走上台階,「一個無能的人,只會嘴上發狠。」

在母親口中,姑姑是這樣一個人——她曾經愛慕父親,但是父親愛慕母親,于是她嫁給了一個商賈。商賈不久後就去世了,留下一大筆銀錢,姑姑拿著這筆銀錢來到京城,機緣巧合之下,女乃女乃認了她做干女兒。這時她仍然怨恨母親,並留下話︰「等著瞧。」

後來她再嫁,做了人家的姨娘。多年之後,那個小小的京官果然出息,成為御史,但她仍然是一個不上不下的姨娘。

我想了一陣,便明白了母親的輕蔑︰「這點本事,也就只敢放放狠話罷了。」父親是衛將軍的心月復,憑她一個小小的御史姨娘,又能怎樣呢?

後來我問父親,為何別人家除了一個女主人外,還有許多姨娘?父親拍著我的肩膀,答道︰「釋兒,你記住,你對別人幾分真心,別人才會對你幾分真心。當一個人的愛護分為多份,他無法從任何一個人身上得到真正的愛。」

我點了點頭,不及思考,母親又道︰「不盡然。倘若一個男人有多個女人,那麼這些女人為了爭奪男主人的愛護,便會使出十二分的精力討男主人的歡心。雖然不一定是真心,但是男主人得到的卻更多。」

母親的話同父親的答案互不相容,我一時覺得哪個都對,不禁怵然︰「母親,父親,你們哪個說得才是真的?」

父親想要說什麼,被母親攔住,母親模著我的臉龐,向我指了指院子里的花草︰「花壇里有月季,有秋菊,有哪一種才是真正的花?」

我怔怔地道︰「都是花。」

等到我走出去很遠,仍然听得到父親和母親的爭執︰「你怎麼能告訴釋兒這樣的話?」

「我的兒子足夠聰明,我相信他能分辨出來。」

是的,好與壞,善與惡,真與假,黑與白,如同我的名字一樣,當我釋然而自知,屬于我的道路就會撥開雲霧,從遠方延至腳下。

母親後來沒有再提起她被劫匪擄走的事,我也沒有再問起。因為當我逐漸長大,我已經懂得,一個女人失蹤在兩個賊子手中多日會是什麼下場。但是母親是如此的聰慧,我相信她做出了最好的抉擇。

我始終是母親和父親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下篇準備寫荷語的番外——當荷語與唐枝靈魂互換

(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