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裊裊,甜香誘人。
無花從廚房中走出,端著一盤豌豆黃,交給了跑向自己的小童手中。看著對方端著點心,跑向旁邊的房間,自己走向院中的搖椅上,品著搖椅旁邊石桌上的所謂的石榴果汁。
這是那個人給兩個小家伙做的,他也佔了光,跟著飲用這種酸酸甜甜的飲品。
兩個小童是雙胞胎,哥哥叫楊遠,弟弟叫楊觀。問及名字出處,小家伙的回答是公子起的,取自一篇名叫‘愛蓮說’的文章,‘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看著兩個小家伙俊美的外貌,他大概明白了對方為兩人取名的用意。(其實楊森的意思是兩人遠觀還好,一接觸就變成‘十萬個為什麼’煩的他不得了,所以這麼叫。)
已經三天了,從不可言說的那天到現在已經三天了。
三天前,對方出了自己的屋子,就一直沒有出現。而是這兩個可愛的小童給他送上新衣,洗澡水,為他送來他索要的經書解悶。也是他們帶他到廚房,為那人下廚做美味。
為了打探消息,他拿出了妙僧的派頭,祥和慈愛的與其結交。兩個俊美可愛的幼童,也沒有對他露出鄙夷戒備。而是對他這個外人純真好奇,也和善親切的答話。兩人大概曾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經常會問他極為簡單普通的問題。但兩人也極為聰明,只要他耐心解釋過的知識,兩人都能牢牢記住,並很快舉一反三。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在一教一學中,讓他緊張的神經也略略緩解。兩人也對他越發親近依戀,他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是出去或打探楊森的事情,他們都盡量滿足。
但對于心思深沉的無花來說,不知不覺套話,特別對象是兩個幼童,還是很簡單的。從絲絲縷縷的話中,他也知道了想知道的消息。
比如︰兩人曾生活在山谷中,是楊森這個公子將他們帶出,教授過他們功夫,和外界的知識。說是僕從,實際是師徒。
比如︰這個種著大樹花草的院子與竹樓,看似江南風情,實則在沙漠之中的山谷綠洲。
比如︰他們不怕他逃跑,是因為院子周圍布上了陣法,不知道的人會迷失其中。
比如︰楊森就在隔壁的房間里,只是最近需要閉關,才沒有出來,只是讓無花做好佳肴,由兩個小童送去。
比如︰這個山谷除了他們四個,並無他人。
無花垂下目光,暗暗輕撫衣襟。
在胸口,貼身藏著一張紙條。昨晚,他從廚房出來回到房間,壓在枕下的紙條。
上書︰
妙僧無花,囚困床間,卓絕才智,可惜可嘆。
欲出此間,幽靈來援,今日子時,窗下相見。
他本以為是楊森的試探,但對方閉關,自己內力被封,應該不會再多此一舉。不過現在的無花,寧可信其有。能被救出當然最好,不是,最多再次被抓回而已。
打定注意,無花也平定了心緒。不管這個‘幽靈’是誰,他能穿過陣法來到這里,在兩個小童的眼下將紙條放入他的枕下,那應該就能將他從此帶出。雖然不知對方是誰?有何所求?但眼前這是自己逃跑的唯一出路,當楊森從閉關中出來,就真的機會渺茫了。
他比較在意的是,現在自己功力被封,遇到危險也無法反抗,就算對方對自己沒有惡意,帶自己逃出了這里,自己依舊如同廢人。這是無花無法接受的!
「只有靠他們了,能封住,就應該會解開才是。」想著,無花把視線轉向向自己跑了的兩個孩童,面上露出親切寵溺的笑意。
月上枝頭,萬物靜寂。
無花衣著整齊,屋中飲茶。他心情很好,語言誘惑下,今日他終于讓兩童為他解開了被封的內力。這讓他對晚上的會面多了一份保障,也少了一個的麻煩。
他耐心很好,即使對方是可能帶自己離開這個囚籠般的小院的唯一希望,無花還是端坐桌前,輕品慢酌,悠然雅致。
無花看向另外兩個茶碗,其中一個茶碗中,已經被他放入天一神水,作為以防萬一的準備。這次見面如果不那麼盡如人意,他只有讓對方閉嘴。這也是條後路,如果對方不能帶他出逃,為防止楊森知道後警惕,就永遠的留在這里吧。
那日沐浴後,出了那樣的事情。對方之後再沒出現,也沒有將他之前拿出的小東西收走,而他當然不會向兩個小童提起。今天,他可能會被救,也可能被騙。不管哪種可能,他都將所有的東西收在身上,而天一神水也在其中。
窗口輕微的扣聲,打斷了無花的沉思。抬頭看,子時已到。
無花提高警戒,輕啟窗栓,一個黑影就從窗外跳入。
無花退後,仔細打量對方。黑色勁裝,黑色靴子,黑色腰帶,黑色手套,黑色頭巾,黑色面具,僅僅露出黑色的雙眼,一個黑色的人。
對方的眼楮很有特色,漆黑空洞,大而無神,呆滯混沌,如同死人。當對方眼神直視你的時候,仿佛只是掃過一件物品,而他本人也如同是件物品,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妙僧無花。」陳述的口氣,配上毫無機制的聲音。
「正是無花。敢問閣下?」無花還是那淡然文雅的聲音。
「給你口信,可救你出困之人,幽靈。」同樣的口氣與眼神,仿佛他只是可以說話的木偶。
「無花被困,閣下如何得知?」無花很是不解。
「人有人路,鬼有鬼道。鬼,自然可以知道,大部分人都不得而知的事情。」對方的聲音很符合這具話,如同死人。
「那閣下又為何前來相救?閣下于無花有舊?」無花見對方沒有解釋,也不再細究。
「妙僧‘已死’,死人就應該來死人的地方。冥域均是如同你一般已死之人,以你的才智心性,在冥域應該很有用。」對方語氣中終于戴上一點情緒,在說冥界時的歸屬感。
「冥域?無花從未听聞,這是地名?還是組織的名字?」無花不解,但對方所說如同他一樣‘已死’之人,讓他若有所思。
「這是地名,也是所有在那里生存的人共同的名字。如無花願意加入,幽靈可隨時帶你前往。」幽靈恢復原來的語氣,意外的很有耐心。
「那如果無花願意加入,就可以前去?從這里前去?」無花強調‘從這里’三字。
「如妙僧願意加入,幽靈當然會馬上帶你回冥域。」幽靈沒在意。
「那加入後如何?不加入又如何?」無花猶疑。
「加入後,你就不再是活人,活人的種種自然不必再擔心。但冥域也不會限制你的行動,只要不怕被發現,卷入恩仇是非,人間自然隨你游蕩。只是,冥界是死人、幽靈的棲息之地,也是保護他們的最後場所。所以絕對不能讓活人知道冥域的存在,否則冥域所有幽靈鬼怪均會出動,將知道的活人全部抹殺。而泄密者則會被所有人一同處置,你不會想知道懲罰方法的。」說到這里,他的眼中竟然也出現扭曲瘋狂的笑意。
「好,如果你能將我救出,之後也不會限制我的行動,那我願意加入冥域。」無花對這個神秘的組織忌諱莫深,但現在由不得他說不。而且對方組織的構成,也讓他有了興趣,‘已死’之人的棲息保護之所,會有什麼樣的‘死人’幽靈呢?
黑衣幽靈見無花已經同意,就沒再多言。起身在剛才進入的窗前站定,打開後向外吹出不知什麼東西,等了片刻,就向無花點了下頭,直接開門向外走。
無花跟上,四處打量。楊森的屋里一片漆黑,兩個小童也沒有被驚動,整個屋子仿佛陷入靜寂。無花驚疑不定,卻謹慎的沒有發出聲音。在門口,幽靈拿出一條繩子,自己抓住一頭,另一頭交給無花。無花知道這是要出陣,也很配合。
出到門外,剛走兩步,他就發現四周景色頓時一變。成為他入寺為僧時的大殿,已然記事的孩童面對著殺父仇人,听著對方慈祥的向他講解著佛法。
小小的孩童要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生存,不能露出一絲異樣。
周圍的人講要向善,他就必須笑容天真純然。
周圍的人講要放棄仇恨,他就要裝作不知道殺父仇人般對著對方恭敬孝順,乖巧听話。
周圍的人除了念經,就可以休息悠閑,他必須埋頭習武、辛苦讀書,不學這些他就沒有記住仇恨的資格。
周圍的人對他的天賦能力羨慕嫉妒,他也必須笑容以對,他多麼希望自己不會這些東西,只做個普通人,只要父親和家還在。
終于,孩童成長為優秀的僧人,出眾的武者。佛法,也將他心中的野獸囚在深淵。他用自己高潔的面具過著輕松的生活時,那個名為母親的女人卻到來,打破了他心中的枷鎖。
他把自己分成兩半,一半還是那聖潔傲然的妙僧,一半是有著血海深仇,留著石觀音陰毒狠辣血液的無花。
妙僧對無花同情憐惜,卻帶著如對穢物的厭惡不屑;
無花對妙僧憧憬向往,卻帶著如對小人的譏諷桀驁。
兩個自己在他體內征戰不休,仿佛要把他撕裂。
後來,妙僧死了,無花又對這個十幾年來,唯一如同親人般陪伴著自己的另一半悲痛傷懷。無花只能偶爾裝作妙僧的樣子,去懷念對方。但他知道,裝的再像,妙僧也已經不在了,被他親手毒死在了少林。
肩膀被拍,無花眼前的畫面忽然扭轉,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身體已經不自覺的和那個叫幽靈的黑衣人動起手來。他停來,環視周圍。他們面前是一片黃沙之,而身後的小院離他們僅有10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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