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沉默了良久,氣氛一時間變得詭異的沉重,戚統領不安地動了動膝蓋:「奉世子殿下的命令!」
他在這個人的面前,不敢輕易說謊,因為在那了然的目光下,他的所有心思,仿佛都無所遁形,他不知道面前的人知道了多少,他只是掌握在上位者手中隨時可以丟棄的工具,機會,只有一次。
即墨寰冷硬的容顏稍微緩和了些,似是意外,卻因為結果不錯,而將周身的氣勢收攏:「他還是和琦兒過不去,這麼多年了,真的還是個孩子!」
帶著些無奈,隱約也有身為父親的寵溺,即墨寰勾了勾唇,不算是微笑,只是隱約浮現的笑的紋路。
有那麼一刻,戚統領幾乎忍不住,想要問他,另一個兒子呢?
可惜,他沒有任何的立場與足夠的勇氣,他能做的,便是安安靜靜地跪在男人的面前,听一個父親對一個兒子無奈的縱容:「你告訴他,琦兒不會和他爭些什麼,讓他多將心思用在正路上,不要總是做些無所謂的挑釁舉動,以後這天下,還是年輕人的……」
這句話,滿是對自己孩子的教導期盼,即墨寰的聲音,卻是涼薄如水。
「屬下遵命!」
「下去吧!」
戚統領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汗珠,在即墨寰聲音落下時,向著外面走去。
身後傳來男人意味深長的聲音:「戚洛,我將你放在琦兒身邊,但是,你現在的一切都不要忘記是誰給你的,記住了!」
「屬下不敢或忘!定然誓死追隨世子殿下!」
恭敬地回應,戚統領倒退著向著房門而去,掩在袍袖下的手,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不敢拔出,因為,有血腥味。
呼出一口寒氣,白色的氣霧在眼前打著旋兒的消失,他的視線有些模糊,走到無人處,遲疑了半晌,自懷中掏出一個八寶錦盒,分明與他帶給君天遙手中的八寶錦盒一模一樣,打開,里面的東西,卻是一根小巧的短簫,觸手生溫,觀之無暇,一段紅艷的同心結穗子映著這雪白的玉簫,格外的美麗。
邊上還放著一張小小的素箋,暗色的紋路,蜿蜒著妖嬈的紋路,素箋上面,有些潦草的四個字:「聊以解憂!」
價值千萬金的東西,戚統領看在眼中,卻是另一個人的一縷情意,若是收到這個,想來沒有一個人會真的沒有一絲觸動吧?
更何況,他們之間,不是簡單的敵人關系可以說清。
唇角揚起一抹笑意,女圭女圭臉上漾起兩個淺淺的酒窩,笑的陽光燦爛,將這寒涼的秋日,都涂抹了一層溫暖,男人蹲子,徒手挖出一個泥坑,將白玉無瑕的簫放進去,掩埋,灰黑骯髒的泥土,一點點玷污那點雪白。
素箋在手揚起時,化為無數的碎屑,宛如川蝴蝶,與落葉同歸,合成了一幕自然的舞蹈。
女圭女圭臉的男人,隨著侍婢的引領,到了坐在首位,自成一個空間的男人身邊,俯身,輕聲幾句,男人冰冷的面色一動,眼前的歌舞,耳際的靡靡樂聲,都像是另一個空間里傳來的,在女圭女圭臉男人說完了話一會兒之後,似是決定了什麼,呼了一口氣,手中的杯盞放了下來,在別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起身告辭。
「大哥這便要走嗎?」
寬敞華麗的廳堂中,觥籌交錯,大多數人的目光,卻悄悄地看向門邊的兩個人,一個英俊中透著邪氣的男人,另一個,俊美中滿含冰冷的男人,兩個人站在一起,即使只是門口的角落處,也像是兩團熱烈的火焰,吸引著人們追逐的眼光。
「大哥,今日小弟特地為你辦的慶生宴,大家難得都高興,你不會不給面子吧!」
即墨軒的位置,正正好擋在了慕容棄的前面,除非他真的想要讓那些偷偷模模想要看他笑話的人看個夠,將面前這個人不給一點兒面子的推開,否則的話,還真的是讓人為難。
「睿郡王,既然世子殿下盛情相邀,便不要掃興!」
「是呀,難得今日大家都來為您慶生,主人提前離席……」
幾聲附和,讓心底有些焦急的男人,眼底陰鷙。
即墨軒臉上蕩漾的笑意,眼中滿滿的譏諷挑釁,他的用意毫不掩飾,便分明如此,慕容棄臉色冷肅,攏了攏自己身上厚實的大氅,感覺不是那麼寒冷了,扯了扯唇:「你要如何的面子?作為大哥,我來過,便已經是給你面子了!」
「大哥?」
即墨軒用古怪的語氣重復了這兩個字一遍,嗤然而笑,仿佛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花,滿是嘲諷地盯著慕容棄。
他在試圖激怒他,竊竊私語聲形成了一股氣浪,在身後翻騰,慕容棄抬手,阻止了身邊人的沖動,歪了歪頭,只是一眼,冷冷的,像是看著死物的,沒有絲毫感情波動的一眼,便讓那些聲音自動消失。
「從名義上來看,我還是你的大哥!」
慕容棄靜靜凝視即墨軒,平靜淡然的一句話,卻讓本來滿是想要找茬的沖動的男人清醒了起來,看了看身處的地方,驀然想起,他們現在起碼還是兄弟相稱呼,真的弄得男人沒臉,丟人也是一起丟。
笑臉僵硬了一下,卻更是看不上慕容棄這種時時刻刻冷漠平靜的樣子,眼珠一轉,想到自己安排的節目,心底的煩悶消散了不少。
「大哥說的是,不論怎麼說,我們曾經都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現在也是一家人,確實應該團結友愛,方才的話,是弟弟一時糊涂,來,我敬大哥三杯,算是賠罪,三杯之後,小弟絕對不會擋著大哥去見小情人……」
最後三個字,近乎耳語呢喃,一直平靜冷漠的男人眼神一凝,嗖的射出一道鋒銳的光芒,可惜,那個對面的人,卻根本不受影響。
慕容棄壓低的聲音,隱藏著千年寒冰下的濃濃烈焰:「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
將他當做敵人似的,完全忘記了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即使,現在是隔著血緣的異性兄弟,即墨軒的指尖顫了下:「無所謂……」
無謂地輕笑,方才的話題沒有再深入下去的意思,即墨軒招了下手,早有準備的侍從端過來了一個木盤,其上三個青龍海水紋大海碗一字排開,酒色呈淡紅,淺淺的,仿佛花兒的影子蕩漾,最奇異的,便是當目光直視著看去時,那淡紅,自頂層開始,一層層向下加深,直到碗底,一點火紅的朱砂色,層層遞進的地獄之花,次第開放,透著一抹妖異。
誰都沒有見過這樣的酒水,看著樣子雖然別樣的美麗,但是,那份不詳的美麗,卻讓人不會貿然嘗試。
想著即墨軒與慕容棄曾經的關系,現在的關系,方才以為沒有好戲可看的人,眼底重新開始了審慎,有些人,卻開始擔心了。
「世子,郡王殿下剛才已經喝了不少,看來有些不勝酒力……」
一個看起來穩重忠厚的中年官員,先是忍不住上前勸解。
「我在勸自己的哥哥飲酒,哪里有外人的事情?」
邪笑著的臉猛地一沉,因為擔心事情鬧大而來打圓場的中年人漲紅了臉,被身後幾個交好的同僚拉了下去。
幾聲告罪,即墨軒似是沒有听到,他只是端起中間的一個海碗,微微閉了眸子,高挺的鼻梁顫動,很是陶醉地嗅聞了一下那香醇到了極致,透著些許糜爛的氣息,向前遞去:「大哥,這是弟弟花費了大代價,從一處酒坊特意尋來的三百年佳釀,名為胭脂紅,據說是前朝皇室專飲的貢酒……」
話音未落,一直好像是置身事外,冷冷淡淡站著的慕容棄伸手,卻是對即墨軒的敬酒視而不見,拿起托盤上的大海碗,湊近唇邊,頭微仰,一飲而盡,因為飲得急淡紅色的酒液順著唇邊溢出,淡紅色的酒水,為那蒼白無血色的唇,增添了一抹妖嬈。
即墨軒喉頭一動,愣愣地看著慕容棄的唇,似是因為對方反常的痛快而驚異地忘了自己的目的。
慕容棄沒有去看即墨軒失神的樣子,放下海碗,拿起另一碗,又是一飲而盡。
「好!」
有人喝彩,來慶生的不止是朝中的官員,更多的是一些大家族中的公子少爺,年輕人最喜歡的,便是這種豪爽,一寫不慣慕容棄整日里冷冰冰樣子的人,也忍不住對他另眼相看。
即墨軒手一動,他端在手中的海碗,被男人拿過,冰冷異常的指尖與他的手指摩擦而過,那份冰冷異常的詭異觸感,卻讓他像是觸電一般,猛地將自己的手縮回:「你不怕這酒有問題……」
砰的一聲,最後一個海碗重重地落在托盤上,慕容棄臉頰上暈染上一縷紅艷,有些妖嬈,淡淡的紅,仿佛那碗迷人不詳的胭脂醉,即墨軒愣愣地退後一步,被身邊的人扶住,看著男人快步離去:「你沒有理由那麼做!」
那麼自信,自信自己現在不會動他,尤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動他,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自信?
即墨軒冷笑著,未曾察覺自己眼底的一抹偏執與狠毒,還有更多的幸災樂禍,暴露無遺:「看來大哥對那個金屋之嬌,很是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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