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許半青出了房門,已是暮靄時分。如果不是在皇宮內,想必也看得到各家各戶升起的炊煙吧?
許半青將視線自遠處收回,就看到一個白色身影正斜倚在牆邊,一雙眼也望向遠處。似乎發覺到她的視線,白炎錫轉過頭來。四目相望處,隱含了多少唏噓,恐怕只有二人自己才知曉了。
白炎錫默不作聲的站直了身子,等到許半青走到自己身邊,才尾隨在她身後。
許半青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平日里該是用膳的時間了,可是今天她一點也不餓,更不想吃任何東西。方才听到的那些事,已經足夠另她作嘔。甚至只要想到吃,想到食物的氣味,胃里就忍不住一陣翻滾。
看白炎錫的樣子,似乎是一直守在外面的,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去。無論听的多還是少,恐怕也是完全明白凡箏這一年多來所經歷的那些事了。
想著,許半青長出了一口氣。雖然她這個听眾覺得很難過,但對于傾訴的人來說,也許能夠說出來,反而是一件好事。即使現在還未能夠完全放下,至少能夠說出來,就能避免那些骯髒的過往不會一直發酵在心底。
才嘆了口氣,便听到身後也傳來一聲長嘆。饒是許半青心事正重,也忍不住回眸一笑︰「怎麼,什麼事叫我們的白大侍衛這樣煩惱?」
昏暗中,白炎錫向來冷漠的臉更加看不出喜怒來,听到許半青問話。張了張嘴,末了,再度長嘆一聲,卻是並未回答。
白炎錫雖然躲到房外去。但僅僅隔著一扇門,以他的耳力,又如何能擋住門內的談話聲?雖然早前許半青就對凡箏的經歷有過一些推測,白炎錫依舊是有些不信的。白炎錫是個驕傲的人,十幾歲入宮做侍衛,短短幾年就成為懷仁帝最信任的侍衛之一,之後又得懷仁帝遺詔統領宮內的守衛。二十幾年的人生里,沒有一件事不是值得他驕傲的。在他的世界里,對凡箏所經歷的那些事,對凡箏掙扎在泥濘中的那些故事。根本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甚至方才他也有捫心自問。若是易地而處。換成他自己處在凡箏的境地,怕不是早就自尋死路了吧?
然而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死並不難,難的,是在屈辱中活下來。更遑論原本的劉依純也算是天之驕子,從雲端狠狠摔落到塵埃,這樣的落差,任是誰也受不了吧?
這個時候,雖然依舊有些介意對方牢牢佔據了許半青心中的一席之地,白炎錫依舊對凡箏升起了復雜的心緒。也許憐憫是有的,敬佩也是有的。即便是凡箏自己不記得了,白炎錫也依舊能想起當日在涼州府那個溫文爾雅的掌櫃。
二人信步慢行。直走到天都黑透了,許半青才扭轉過頭來︰「飯都涼了吧?」
「叫人換了熱的來便是白炎錫應了一聲。兩人又是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許半青這才換了笑臉︰「凡箏恐怕也沒吃呢,不若我們三人一塊吃吧。自打進了宮,還從來沒有幾個人一起吃飯呢
上次他們三人同桌而餐,還是在涼州。一轉眼,竟然已經過去一年大多。算下來,三人的人生都發生了極大的轉折。許半青算了算,自己今年還沒到二十歲,竟然人生就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有喜也有悲,有苦也有樂。即便此刻回到了最初開始的地方,身邊的人卻早就換了一批。誰又能想到呢?
白炎錫去吩咐人備飯,許半青就獨自回到房中。凡箏正擁被而坐,面上有些怔怔的。
「怎麼了?」許半青輕柔的問道,好似面對著易碎的琉璃女圭女圭一樣,湊到近前,替他理了理略有些亂的頭發。
凡箏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抬眼望向許半青︰「我剛才好像想起了些什麼,我是以前就認識你的嗎?」
許半青心頭怦然一跳,說不清是喜是憂。她當然希望他想起來,想起他們從前不單單是認識,而且還相偎相戀。然而在這個關口上,凡箏才剛剛能放下那些慘痛的經歷,一旦想起自己是名劍山莊的少主,江湖世家的獨子,再對比今日他所說的那些事,他能接受的了這樣大的落差嗎?即便是她一個旁觀者尚且覺得淒淒然,何況是他這個當事人?
搖了搖頭,算作是回答,許半青便起身去點起油燈來,照亮了一室的黑暗。再轉過身,面色已恢復如常,笑道︰「今天有點累,都忘記吃飯了。你也餓了吧?我叫炎錫將飯菜端到這邊來,咱們三個人一起吃好不好?」
凡箏試探的打量了她幾眼,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微微皺著的眉頭舒緩開來,應了一聲「好」。
明明他只是坐在床上,一副乖寶寶的樣子,許半青卻有些心驚肉跳之感。總擔心他是真的想起來什麼,聞言忙笑著道︰「那你可要先洗手呢!」竟然真的像照顧小寶寶一樣,端了水過來,替凡箏洗了手,又細心的抹干手上的水珠,這才收拾好水盆,在一邊坐了下來。
正想找些什麼話來把方才的話題茬過去,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香氣,肚子也跟著咕嚕嚕的叫了起來。急忙笑道︰「飯來了逃一般的起身去開了門,果然白炎錫端著個托盤站在門外。
也不單他一個人,林菜也端端正正的端著幾樣菜肴跟在後面。
听到門聲,林菜忙眼觀鼻鼻觀心的低頭站好,萬不敢朝著屋內亂瞧。然而即便是不瞧,他也知道屋內都有些什麼人,更知道那人的樣貌,實在是叫宮中為數不多的佳麗都有些黯然失色。
難怪皇上不喜歡顧皇後,連余貴妃也放出去了。即便是相識多年的蘇昭儀,皇上也甚少到她那邊去。若是世間男子都似那人一般似美玉雕琢出來一樣,可叫那些女子如何容身呢?
心里胡思亂想著,面上卻不敢露出來。先不說皇上到底和那人是什麼關系,外人無從得知。即便是有些什麼,林菜做奴才的,又是皇上的貼身近侍,萬不敢多想多說的。哪怕是有一天他親眼所見,也絕對不能說出去。吐露一個字,他就是一個死。即便不死,皇上被外人詬病,他作為皇上的近侍,又能撈到什麼好處呢?
想著,林菜大大方方的將飯菜擺到桌上,又躬著身子退了出去。
屋內三人各含心事,哪里有閑暇注意到林菜,待他退了出去,許半青率先舉了箸,「存玉堂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難得咱們三人能有機會坐在一起吃飯,也不要分什麼主次,大家坐在一起,咱們也熱鬧熱鬧吧
然這話畢竟說得有些空泛,至多也就是三個人,存玉堂卻有幾十間屋子,即便是擺放了許多擺設物件,也依舊是空蕩蕩的。
這屋子建築都講究個人氣,沒有人住的地方,即便是擺了再多東西,即便是每天打掃,也依舊會帶著一些腐朽的氣息。即使三人此刻都聚在同一個房間內,說話依然有一種帶著回聲的感覺。
話一說完,听著尾音處的回響,許半青自己就先笑了出來︰「好吧,也算不上什麼熱鬧,不過總算大家能聚在一起,炎錫你坐,凡箏也不要假斯文說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等到許半青將每個菜都夾了一口,白炎錫這才取了筷子。
倒不是白炎錫要等許半青將每個菜都嘗一遍,這試毒的事,方才早有小太監做過了。白炎錫如此,不過是表示對許半青的尊敬。
凡箏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卻也是等白炎錫拿了筷子夾菜之後,才小口小口的吃起了米飯來。
一頓飯用過,氣氛越加尷尬起來。許半青先吃飽了,撓了撓頭,干笑道︰「那個,我吃飽了
話音未落,白炎錫的筷子就整整齊齊的落了桌。凡箏原本就沒什麼胃口,又是在病中,整日躺在床上,又不消耗體力,能吃多少,見狀也停了筷。
許半青見狀有些急了起來︰「我飯量小,又是先吃的,自然比你們吃的快,你們都跟著停下干嘛?快吃,多吃點,多吃點自己也覺得有些別扭。又不是他們到她家做客,至于這麼熱切招待嗎?心里月復誹著,手上卻重又拿起筷子來,自己吃了一口菜︰「嗯,這個魚煎的不錯,脆脆酥酥的又不油膩,還不腥說著,不偏不倚的給白炎錫和凡箏各夾了一條拇指大的小魚。
白炎錫默默接過放入口中,並沒有告訴她那其實是用魚湯和的面做成小魚的樣子再煎出來的。
他不說,許半青就更想不到了。那魚看起來幾乎透明一般,連魚骨的形狀都幾乎看得到,誰能想到會是面做的呢?
凡箏其實也看出來了,不出聲的吃了「魚」,看了眼白炎錫。二人相望處,有志一同的都緘默其言,為許半青保留了幾分顏面。
許半青壓根沒想到此節,依舊不住咋呼著,一邊往嘴里塞著菜,一邊替二人夾菜,間歇著還要將每個菜都夸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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