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苗上了花轎,客人們吃過早飯就要回家,主人得要送客了。按照慣例,辦酒席難免剩下一些菜,主家會有選擇性地給親戚們包一點帶回去。還有就是但凡有小孩子來吃酒,回家之前主家會給其打發一點錢。焦氏的佷女雖然已經十三歲了,但沒許人家還算是孩子,所以田家得給她打發錢,至于張氏的佷女只剛六歲更是少不了。
直到新婚夫婦回門在娘家歇了一天次日回去之後,這嫁女酒席才算徹底結束。一家人清點洗涮家伙什,該還人家的還回去,該收撿的收撿,一直忙到天黑才忙好吃晚飯。「我記得糯米飯還剩好多啊,怎麼只熱了這麼一點!」田青石最愛吃的就是混著少量肉和香料一道蒸的糯米飯了,香噴噴的格外誘人。
前兩日因為自己家是主人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時間好生坐下來吃飯,這會子就只有自己一家人終于能好好享受一下這美食了,可桌上卻只有一碗。大家你一坨我一坨,等田青石想再伸筷子的時候碗里已然空空如也。他心里不爽忍不住出口抱怨。
因為今晚的菜是姚舜英熱的,她趕緊解釋道︰「糯米飯就剩下這麼一點啊,我將所有的都熱了田青石大聲道︰「不對,我前日明明看到還剩下整整半桶,然後昨晚熱了兩碗,今晚怎麼就只剩下這一碗了張氏在一旁道︰「前日還剩半桶,那是因為客人們還沒走。這客人們走了是要包菜給他們帶回去的四弟不知道嗎?」
田青石不滿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娘︰「娘您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愛吃這個,你偏偏把這個都給別人帶走。不對,姑姑走的時候我可是送了她一程的。她包的菜看著不多,而且似乎沒有糯米飯吧。那那些糯米飯都是包給了誰呀?」
張氏閑閑地一笑︰「那就得要問婆婆了。反正我娘和三弟妹的祖母都沒有得到家里的一星半點菜帶回去周氏臉色一黑,大聲道︰「張氏你陰陽怪氣地說什麼呢?怪我沒給你娘帶菜回去?這次剩下的菜不多,連你姑姑我都只給她帶了一小包回去?」
張氏道︰「姑姑是包得不多,可有人卻包得不少,那是誰家的人婆婆心里清楚。四弟你知道我娘以前曾經打算將我們村子的一個妮子說給你吧,本來她老人家都探問得差不多了,不過眼下她卻不想給你說這門親事了
那妮子田青石有一次在吳家堡趕集的時候曾經瞅過一眼,印象還不錯,所以他一听說張老娘打算給他做媒的是那個妮子的時候。心里很是高興。沒想到張氏卻說出這樣的話。他心里大為吃驚。沖口問道︰「這是為何?」
張氏冷笑道︰「還不是婆婆做的好事。這給親戚家的小孩子打發錢,大家都是一樣的。可是婆婆表面上給大家一同打發十文錢,背後給大嫂家的佷女又打發了一次。您打發就打發唄。偏巧又給我那六歲的佷女看到了。她小孩子不知事,跑回來跟我娘說。哦,弟妹的祖母當時也在場。李家祖母好心,生怕我娘心里不好受,不斷地說定是婆婆糊涂了忘記自己給過焦家妮子錢了。我娘怕我佷女亂嚷出去大家面子上不好過,趕緊笑著點頭並勒令我佷女不要說出去。可她老人家心里卻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田阿福听得冒火,瞪著張氏冷聲道︰「周氏,是不是這樣?」周氏理直氣壯道︰「焦家的妮子十三歲了快要許人家了,怎麼能跟其他小孩子一般,我多給她一點錢又怎麼了?」田青石不滿道︰「既然快要嫁人了不是小孩子了。那便應該一文錢都不打發才是,娘倒是真大方!」周氏怒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一個二個地都指責起我來了,反了你們了!」
張氏仿佛沒听到周氏的話一般,接著道「還有焦家路遠,所以大嫂的娘家人是先走的,賈大嫂的背簍下面那一大包是什麼東西,明眼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可輪到我娘和李家祖母她們走的時候,婆婆卻什麼表示都沒有。同樣都是姻親,待遇卻如此不同。我娘和佷女回去的時候我送她們過溪,因為這幾日忙一直沒來得及問四弟的親事,我便趁著送我娘回去的時候順便問了問。我娘一副懶心懶意的口氣說探听那妮子的眼下都有三戶人家了,她覺得咱們家不合適,不想去問了
田青岩見自家弟弟極為失落的樣子,心里很不高興︰「岳母怎麼能這樣呢,當初話說得那麼滿,四弟滿懷希望,這會子又不肯出力了,這不是存心拿人消遣嘛
張氏今日本來存心大鬧,听到丈夫責備自家老娘的話更是有了借口,立馬尖聲道︰「你說我娘拿人消遣?那你娘呢,她厚此薄彼的區別對待親戚又算什麼?我娘不是傻子,明知道婆婆行事不公還將人家妮子說到我們家里來受氣,往後人家爹娘不埋怨。一個村子里住著,人家時不時地跑來念叨多沒意思!」
張氏矛頭直指周氏,周氏哪里坐得住,她忍不住一砸筷子,厲聲道︰「張氏,我是婆婆還是你是婆婆,還真是無法無天了,不就為著一點子剩菜你便公然指責起我來了。焦家家境不好,一年難得吃上一回好的,听說親家公極愛吃那糯米飯,我給親家多帶一點回去又怎麼了。張家李家不是自詡比咱們家日子過得好嘛,難不成她們還在乎這些東西
田青石大聲譏諷道︰「在焦家人眼里什麼東西不喜歡吃呢,連咱家的甕菜都說比自家的好要帶回去幾包,你說是不是啊大嫂?」焦氏臉色漲得通紅,可是自己娘家人確實這般貪心叫人瞧不起,她除了心頭羞惱嘴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張氏道︰「婆婆您這話不是這麼說的。這喝酒包菜回去是禮節是風俗和誰家日子過得好不好沒關系吧。您這給一家不給一家的,事兒不是這麼做的被兒媳婦公然說自己事情做得不對,周氏氣得雙手發抖,忍不住顫聲吼道︰「這個家是我當。我說給誰便給誰!」
張氏正要反唇相譏卻被田青石搶了先,他梗著脖子沖自家老娘嚷道︰「是,您是當家人你說了算!這麼顧著大嫂娘家,您往後讓大哥大嫂養您吧。三哥你往後也不用出去掙錢了,都是給別人掙的!我也不用娶什麼媳婦了,橫豎爹娘有大哥大嫂海哥兒他們養老送終!」
姚舜英始終冷眼旁觀,事態朝著理想的方向發展,效果真是出乎意料的好。沒想到主攻手居然換成了田小四,張氏倒退居二線了。田小四自私又毒舌,真的觸犯到了他的利益。就是自家老娘照樣損你沒商量。對周氏嚷出這樣直白露骨的話。這個家里目前也只有他能說得出來。兩個兒媳婦的攻擊力合起來都趕不上一個兒子給予婆婆心頭的重創。當然要想達到分家的終極目的。關鍵還得看公公的。
不過娘兒幾個吵到現在,田阿福始終沒發話,只管一口一口地吃自己的飯。可是姚舜英卻看到他握筷子的手在微微顫抖。明顯是心里不好受。太好了,這樣一己這個替補都不用上場了。姚舜英心情大好,安心觀看事態繼續發展下去。
周氏被鐘愛的小兒子這麼不留情面的怒吼,氣得嘴唇都烏了,坐在凳子上半天說不出話來。身旁的田青林看到老娘那副樣子,似乎坐不住了,姚舜英立馬橫了一眼過去。
自家老娘給焦家帶菜回去不給李家帶本來就做得不對,不要忘記李家祖母怎麼著也比大嫂的娘高一輩而且還有四姑,人家李家人可是送了兩份人情的。娘做事不公英娘妹妹心里頭肯定跟二嫂一樣,滿肚子怨氣。自從那晚過後。小媳婦這幾日都不怎麼搭理自己,在這節骨眼上他可不敢再惹她不高興了。田青林想到這里,稍稍欠起的身子不由又坐了回去。
他不管有人管,田青山呼地站了起來,指著田青石怒斥道︰「小四你胡說什麼,有你這樣跟娘說話的嗎,還不趕緊跟娘認錯!」田青石冷笑道︰「我說得對不對,別人可以指責我,可是大哥你有什麼資格說我呢?這個家里什麼好處都讓你得了,有什麼零嘴娘緊著你的兒子吃,大嫂的娘家人哪一次上門不是滿背簍地拿走咱家的東西,至于錢嘛更是沒少給,憑什麼。你模著自己的胸口問一問,這個家里是你掙錢最多大嫂做事最多嗎?你不要忘記我還沒成家娶媳婦!」
田青山被弟弟一番話說得無地自容,最後只好訕訕地坐下。周氏見兩個兒子鬧了起來,想到今日的禍事全是張氏挑起的,不由沖田青岩罵道︰「二郎你這個膿包貨色,你媳婦這樣牙尖嘴利頂撞婆婆,鬧得全家人不和你也不管管,老娘真是白養你了!」
若是擱以往田青岩肯定早罵起了自家婆娘,可這一回明顯是周氏偏心惹出來的事情,田青岩再想到周氏對自家兒子的輕慢,加上被田小四的話激起的同仇敵愾之心,居然也破天荒地抱怨起了自家老娘來︰「張氏這婆娘嘴巴尖是不假,可娘做那事也委實做得不對
「你說什麼,連你也說起了老娘的不是來了。一個二個都是忤逆不孝的東西,老頭子你聾了還是瞎了,兒子這般頂撞老娘你也不管管,老娘不活了!」周氏捶胸頓足大聲嚎啕起來。
以往最多也就是婆媳妯娌女人之間鬧些矛盾,這一次居然連兒子之間都吵了起來。小四是最小的兒子,自來受寵愛說話尖刻無禮,他的表現不叫人擔心,可是老二自來孝順,這回連他都不維護周氏了。三郎兩口子始終不參與,可直到現在三郎都沒出面指責小四,擺明就是對周氏的做法不滿。
田阿福越看越心驚,越看越心涼,姚承恩說的李清望一家的事情不由浮上了心頭。這一回幾個兒子只是拌嘴,若是周氏繼續偏心下去,往後兒子們會不會動起手來呢?二郎小四這一次只是對周氏不滿,往後呢?難道自家真要跟李家一樣兄弟反目母子成仇?周氏這蠢婆娘,焦家人為了哄她的東西,甜言蜜語做小伏低,極大地滿足了她自高自大的心理,往後她肯定還會偏重焦家。這蠢貨死性不改,這個家便沒法安寧。
怎麼辦,真要分家不可了嗎?田阿福心亂如麻飯再也吃不下去了。偏生周氏仿佛一只綠頭蒼蠅一般還在那里嗡嗡嗡地,田阿福再也忍不住了,猛然一筷子拍在桌子上,厲聲吼道︰「閉嘴,嚎喪呢,老子還沒死!一家子不省心的東西,將老子氣死了你們就高興了!不吃了,氣都叫你們氣飽了!」吼完呼地起身朝外走,一張椅子擋在他身前被他一腳踢飛。
田連河嚇得哇哇大哭起來,田青山想到若不是焦氏娘家不要臉面貪心不足再三打秋風,今日之禍根本就不會發生,一時間心里頭充滿了對自家婆娘的厭憎之感,听到兒子的哭聲,不由沖焦氏怒吼道︰「你是死人不成,看到孩子哭了也不知道抱走!」焦氏大氣都不敢喘,趕緊抱著小兒子回房去了。
田連淑本來被祖父就嚇得不輕,只是嘴巴癟著沒哭出聲來罷了。田青山一吼焦氏,她再也忍不住了,咧著嘴巴嚎了起來。田青山一肚子火正無處發泄,牽過女兒照上就是幾巴掌,打得小姑娘哭得只差沒背過氣去。周氏只顧自己生氣,加上不是她最看重的長孫田連海挨打,是以根本不管。張氏厭惡焦氏才懶得管,田青岩根本不會哄孩子。
田青林卻看不下去了,沖田青山大聲道︰「大哥你瘋了,小孩子知道什麼,干她什麼事!」他將佷女一把搶過來,心疼地替她揩去眼淚。小姑娘受了大委屈,淚水流個不停,田青林揩都開不贏。姚舜英看著小姑娘白女敕的臉蛋一會兒工夫便被田青林擦紅了,嘆了口氣,稚子何辜,終究還是忍不住將那孩子拖過來軟語安慰。
一家人不歡而散,不過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次日一家人該干嘛還是干嘛,天氣越來越冷了,男人們燒炭砍柴,女人們在家烤火剝桐子。因為大家撕破了臉皮,張氏不想跟焦氏周氏一起,她在自己東廂房的火塘里燒了了一堆火,拉姚舜英一起坐著剝桐子說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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