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坐在宮室里,手里搖著一把潔白的羽扇,龍站在她的面前,身上穿的是新做好的曲裾。曲裾興起于楚國,楚人喜歡身材苗條頎長,就連衣著打扮都是顯得身段修長。
楚國國力強大,楚國的那一套也被其他諸侯所喜歡。例如宋國還是魯國的那一個諸侯在郢都見到渚宮,先是樂不思蜀的呆上幾個月,然後回國之後自己依葫蘆畫瓢造了個山寨的楚宮。
曲裾穿在十一歲少女的身上,龍這會已經有些青春期發育的影子了。料子是夫差前段時間送給夷光的冰紈,夷光自己是用不到那麼多的布料,她挑選了其中上好的,又叫人給龍量了尺寸做了好幾套新衣。
「從母,可好?」龍的長相其實可以看出夫差的一絲影子,不過還是多虧了修明的中和,小姑娘長相也沒長開,但是看著也不難看,甚至可以稱上清麗可人。少女腰下垂掛這一組玉組。
修明看著滿臉的自豪,她雖然是出身不顯,但是她的女兒卻是公子!
夷光嘴角含著笑將龍又上下打量一下,冰紈產自齊魯之地,而且外面還套著拖地的魯縞做成的大袖衣。貴族女主除了游獵之外,多是喜好這種華麗的打扮。要是禮服更是會比平常衣裳大上幾倍不止。
衣裳拖地,朦朧的魯縞披在身上,少女帶著些許羞澀和期待看著夷光。
夷光沒女兒,也只能打扮修明的女兒而來。
「極好。」夷光笑著點點頭。
「就是頭上還梳著這個……」龍有些不滿伸手去模頭上的總角。兩邊總角上點綴著明珠,怎麼看都是富貴,修明從夫差那里撈過來的好東西差不多都用在自己女兒身上了。
「十五才及笄呢。急甚麼。」修明笑著說道,她還希望女兒能晚些及笄,最好眼下別有甚麼諸侯公子前來提親,要是卿大夫還好說,要是諸侯公子,保不定龍就做了哪個姊姊的滕妾了。
自己已經受夠做妾侍的難處了,修明才不想自己女兒也受這份罪。哪怕是嫁給卿大夫家做正室,也好過遠嫁受罪。夷光受寵,又有舒齊這個公子在,怎麼著也不會委屈到哪里去。
龍對著母親嘟了一下嘴,她蹦蹦跳跳走到夷光面前,「從母,真的好看?」
「好看,是真好看。」夷光說著,想了一會,拍了拍手。一個侍女捧著一個漆盒上來。里面都是女人用的那些釵環。
龍看到這些驚喜的捂住了嘴,越國出產寶物,而那些寶物基本上送給吳國。用心出了給宗主國的貢品外,更多的是盼望夫差能夠玩物喪志,跟著那些受寵的寵妾一起胡天胡地。
夷光有了兒子,不敢和歷史上的西施一樣,由著夫差建什麼館娃宮。夫差不是喜歡看她梳妝麼,她由著他動手給她打扮。但是他要是提起這事,她就會拿出一副賢惠的模樣勸說他與其拿著那些寶物來給建造宮室和她作樂,還不如去賜給卿大夫還有那些軍士來彰顯國君的賢明呢。
夫差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和他撒嬌耍賴再給他挑一挑,再對比一下到底是霸業有成得到的好處多,還是越國奉上來的那些良木珠寶多。兩廂對比一下,男人還是在意事業的。夷光松了一口大氣。
虧得範蠡沒辦法知道她和夫差在床上說了什麼,不然估計範蠡能提著劍把她這個壞事的給砍了。
「這些喜歡麼?」夷光笑問。
「嗯嗯!」龍看著那些璀璨的發飾,一雙眼楮看得都發直。
「那就給你了。」夷光笑著說。
龍一下子就抬起頭來,一雙大眼楮里滿是喜悅,「從母,這些真的要給我嗎?」少女像一只小松鼠,有些不相信夷光這麼大的手筆。
「龍,給你收著便是了。」修明從來不和夷光講客氣,她對龍這麼說道。
「母氏……」龍有些為難的瞥了修明一眼,畢竟側夫人並不是她生母,不能這樣……就直接拿過去了吧?
夷光手握成拳放在唇上,笑呵呵的。少女的小心她哪里看不出來?
「給你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沒有這些可不行。」
龍這才謝過夷光,親手接過來交給侍女。
龍這孩子,夷光記得這孩子很膽大,小時候還敢和舒齊對著打架。只是年紀漸長,也被管了起來。放在現代還只是個小學六年級的女生呢,現在已經要操心嫁人的問題了。
「龍,帶著這些去你從母室中試試看。」修明說話一如既往的不客氣,簡直有幾分把夷光這里當做自己宮室了。
龍偷眼看了看夷光,夷光笑容滿臉,「去吧。」
修明轉頭看著女兒和侍女走到內室里去,才嘆了一口氣,「龍還不知道能不能留在姑蘇呢。」
修明的心事夷光一向是知道的,在這件事上,就是夷光都不好幫她。哪個女兒要嫁到哪里,夫差自然有自己的考慮,這種事情就算她這個寵妾去說恐怕還說不動他。最多是在要安排滕妾的時候,她能使勁讓龍盡量別出現在里面。
「還是你好,生的是公子。」修明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叫夷光有些哭笑不得。
「難道你還就不疼龍了?」夷光問道。
「怎麼會!」修明低低的說道,「為了龍,拿我的命都可以。」她說著又喪氣的垂下頭,「可是如今我拿甚麼保她呢。」
「她還小,就算是及笄都要等十五歲呢。」夷光安慰著她,其實她自己都不確定夫差會不會讓這麼個女孩做了哪個阿姊的滕婦一同嫁過去了。
諸侯們可不遵從周禮。
不過這個夷光可要吞進肚子里不能和修明說。
修明嘆了口氣,「只希望龍能嫁到哪個卿大夫家中去。」憑著女公子的身份,只要性格不是太好拿捏,一般都能過的不錯。
夷光點了點頭,可惜能說起這件事的只有君夫人。她又覺得有些好笑,君夫人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忙不過來,怎麼還會想著給情敵的女兒說這種事情。
「舒齊最近如何?」修明問道。「這孩子也十一了吧。」
「嗯。他啊,都在泮宮,回來也被國君召去了。」
「這是好事。」修明听了這話,笑得兩眼都眯起來,再加上她兩眼本來就微微上翹,活月兌月兌一直狐狸的樣子,「國君看重他呢。」
「才一個孩子呢,能看重甚麼?」夷光听著心里高興,但是嘴上還是說了這麼一句。
「十一歲的孩子長得可快了,你等著。過個幾年他就要冠禮了。再過幾年,你就做大母了。可不快得很。」大母便是祖母,夷光听著便有些樂呵了。
「眼瞧著,都不年輕了……」她感嘆了一聲。
「知足吧。」修明道,「你還有一個公子,有國君的寵愛,在這後寢里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對你羨慕的咬牙切齒呢。」
夷光糾正道,「是恨不得殺了我吧?」
這話說的有幾分凶險,可是修明也笑了。能從一個越國的浣紗女走到吳宮,過上錦衣華食的生活,就算是被人恨又如何?反正是享受的都享受過了。
兩人都不年輕了,修明說起來沒有個忌諱,「沒事,國君年紀大了,也不太喜歡叫那些稚女服侍。而且他也喜歡到你這里來,再加上國事繁忙,哪里有那個心。我听說他還說以後越國送美人來,就賜給那些公室卿大夫?」
這事情修明听說的時候都嚇了一大跳,這宮中已經很久沒有傳出哪個妾侍重身的消息了。這吳王倒也舍得?
「我可沒說要他不親近別的女子。」夷光將這件事情推得一干二淨。她也沒怎麼想到夫差還真的敢說這句話。
「你啊!」修明笑罵了一句,「不過國君說這句話,也是對你有心了。」她手臂擱在憑幾上笑了。
「反正不認也是一樣的容易。」夷光沒怎麼把夫差的那一句話放在心上,男人哄女人說的話都是那樣,當時那麼說,事後反悔也是一樣的容易。她也只是信過鐘堅一個人的話罷了。
修明挑唇一笑,兩人在後寢里這麼多年,該有什麼年少幻想也該散的差不多了。
那邊傳來環佩叮當踫撞之聲,龍打扮的盡善盡美的從里面出來。
三分容貌七分打扮,龍就算在容貌上有那麼一丁點的瑕疵,也要被環身的錦衣玉環給遮了。
修明好好的看了看女兒,再看看外面的天色。
「好了,我也該走了。待會舒齊也該回來了。晚上國君還要到你這里,別弄得你們母子不好說話。」
「你這話說的,不見見舒齊?」夷光笑問道。
「孩子大了,要避嫌。」修明說道,「只要舒齊記得還有我這個從母就行了。」說著拉著女兒就外面走。
夷光起身相送,舒齊今日提早回來了。見到修明他就笑了,「從母。」
一聲從母喊得修明立刻就笑了起來,「舒齊。」
龍和舒齊自打七歲之後,就基本上不再一塊玩了。眼下也有些疏遠。
舒齊看到龍,「阿姊。」
龍也回了一禮,「阿弟。」
修明嗔怪的看了一眼女兒,但是話似乎是對舒齊在說,「你們二人本來就是姊弟,何必疏遠呢。」
舒齊笑笑,「從母說的甚是。」
修明回過頭來說道,「從母先帶著阿姊回去了。改日再來。」
舒齊親自將修明和龍送到門口。然後回來扶著母親入宮室。
母子兩個在宮室中坐下,舒齊這會長得老高,差不多到夷光耳郭頂上了。再過兩年說不定就長得比她還要高了。
夷光看著兒子的面容,當年她並不知道這孩子的生父是誰,但是這孩子長得越來越大,容貌也有一絲絲她有些不想看到的熟悉。
她只能裝作當年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了。
晚間夫差來了,夷光和舒齊兩個陪著他用饗食。當著孩子的面,夫差絕對干不出叫夷光陪他喝酒的事。相反他還相當正經的問舒齊,「越人請求我吳國借粟,此事你怎麼看?」
借糧……這怎麼看都不像是懷著好心啊。
夷光反射性的就把越國的心思往不懷好意上面拉。實際上她想的也沒錯,因為歷史上越國的確也向吳國接了糧食,但是還回去的都是煮死了的種子。把吳國上下給狠狠坑了一頓。
沒有被問到,夷光也不便插話,她抬頭看向兒子,卻發現舒齊一臉難為情。
「君父……」舒齊面有難色吞吞吐吐。
夫差見到舒齊這幅樣子,皺起了眉頭,「怎了?」
「君父……國中存糧如何?春種如何?國中農夫幾何?是否有神靈說今年必定大收?」舒齊小心的瞅了瞅夫差,似乎怕他生氣,猶豫了再三問了這麼幾個問題。
「司農上說……」夫差回想起司農有司呈上的木簡,又想起春種和農夫的問題,他看向舒齊。
舒齊的頭立刻就低下來了,「臣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夫差是寵慣了舒齊,舒齊在夫差面前少有自稱為臣的時候,這叫夫差有些不太習慣,「你說吧。」
「臣曾經听說,若是想要借人錢財,先看自己是否能養活家中老小。臣不知今年秋收如何,會不會有天災歉收,會不會有戰事。因此不敢妄自下斷言。」
借錢還看有沒有剩余呢,何況還是借糧。糧食可是一國命脈不能說借就借,舒齊這麼說也是盡量考慮周全。
「而且吳越曾經有仇……」舒齊一邊說一邊瞅著夫差的臉色。但是夫差飛快的看了一下夷光,夷光臉色沒有半點異常,反而一臉的贊同。
想起這女子第一次對他說的話,她是吳人。如今她是真成了吳人。
「哦?依照你的意思是不借了?」夫差反問道。
「也不是完全說不借。」舒齊的兩只手攏在袖子里。「只是這越國要借多少,是不是真的天災到如此地步。而我吳國國內是否需要動用存糧。不想清楚,也難以決定借還是不借。」
夫差點點頭,任何一件事情還真的不是說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尤其是這些國事上。
「而且……」舒齊的嘴角微微勾起,「越國乃是附庸,而吳國……」的確是沒有那個必要去借。
「越國是我吳國的附庸,難道坐視不理?」
「奴僕生病了,主人也不必去請自己的疾醫來診治。」舒齊回答道,「糧食之事實在是太重要了,萬一有戰事,庫存的米粟就……」
接下來不說也能知道,萬一供給不上那可就真的虧了。糧草供給不上,兵家大忌。這仗都不用打了,除非能迅速把對方給打趴下,不然對方熬都能熬死你!
論情理,夫差對勾踐還真的沒有那麼深的情分,更何況這兩人要是真論起來。一個是侮辱了他三年的仇人,一個是殺父仇人。
親,你覺得你的魅力能讓勾踐對你傾心到底忠貞不二麼?
夷光轉過頭去,一雙眼楮火辣辣的盯著夫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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