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一生一死無扭轉
賈珠的病情時好時壞,倒是把王氏都急壞了。寶玉一直養在老太太身邊,跟她不算親近,只有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才是她的心頭肉。見到他病成這樣,王氏是什麼都不願意管,每日三次倒賈珠院子來看望他。
「大爺先喝藥吧。」李紈挺著半大的肚子走進來,身後的梁嬤嬤是半步不離,「二太太已經讓人將負責伺候大爺的人換了一批,這回肯定不出疏漏了。」
「你有身孕實在不必操勞。」賈珠一口喝完碗里黑漆漆的藥汁,臉上的神色不改,「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不必擔心,更要小心自己的身體。梁嬤嬤是從前老祖宗身邊的得力人,有她照顧你我也心安。」
「大爺放心,老奴必定好生照顧大女乃女乃。」梁嬤嬤扶著李紈,「大女乃女乃的安胎藥已經煮好了,且去先喝了吧。」
「趕緊去吧。」賈珠慈愛地看著李紈的肚子,「再過五個月,咱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是。」李紈作為女人的直覺,總覺得眼前的丈夫有些不一樣了。她眉角掃到賈珠身邊擱著幾本書,只是封面被遮擋住了倒是看不出來,只是看著上頭密密麻麻的筆著,大約是賈珠從前讀書時的筆記吧。如此想著,她倒以為是賈珠想開了重新振作,便微笑著離開。
二人走了之後,賈珠便呆呆地盯著床頭頂的帷幔指出神。他手指輕輕挪了挪位置露出書封,上面赫然寫著《地藏經》。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賈珠即將振作起來,都滿懷希望等著李紈誕下賈家嫡長孫的時候,卻無人注意到賈珠已經一臉解月兌,仿佛紅塵俗世于他而言已是過去。他坐在書房中不分晝夜地抄著佛經,背誦佛經上的一字一句,簡直就是瘋魔了的狀態。
等到李紈掙扎著生下個兒子之後,賈珠才如釋重負,抱著新生兒微微一笑。過後便是長病不起,最終不到二十便病逝了。
賈珠的死訊傳到揚州之後,賈敏也是唏噓了好久。她之前送藥寫信寬慰賈珠的一舉一動,還是無法挽回自己佷子的生命。李紈帶著新生的兒子新寡,也不知道榮國府里頭又有多少閑言碎語了。
林黛玉只見過大表哥幾面,對他並不熟悉,只是見自己娘親心神恍惚,眼底微微泛紅,便道︰「娘親別傷心了,仔細身子。」她雖然才六歲,只是天生聰慧,知道自己娘親跟這位大表哥素來親近,又勸道,「人死不能復生。」
「你大表哥自小就機靈,讀書也好,我總想著他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只可惜身子不好,這回病成這樣,我心里也是有數的……」賈敏嘆道,「你先回你的院子里去吧,我得寫封信給你外祖。」
「那玉兒先告退了。」林黛玉看了一眼賈敏,連忙跑去林謹樞的書房找他。
接到小廝的通傳之後,林謹樞擱下手中的書本走了出來,見自己妹妹絞著帕子一臉低落,便模了模她的腦袋道︰「妹妹這是怎麼了?」
「京城那位大表哥沒了,娘親正傷心著呢。我素來笨嘴拙舌也不知道怎麼勸,哥哥去看看吧,娘親現在正在給外祖家寫信呢。」林黛玉抬頭看了林謹樞一眼,復又低頭,「那位大表哥從前哥哥也是見過的,我是印象不深,也不會說話。」
「你這丫頭素來伶牙利嘴的,今兒竟然也會說自己嘴笨。」林謹樞感慨道,「大表哥本來身子就不大好,娘親其實心里也有數的。你先回去吧,我去給娘親請安。」
「哥哥記得勸勸娘親別傷心。」林黛玉臨走前還叮囑道,「爹爹昨兒說了,哥哥明兒起就要幫爹爹處理外頭的事宜了。哥哥既要讀書溫習又要協助爹爹,自己也要保重身體才是。我跟林嬤嬤學了做炖湯,今晚給哥哥送來。」
「多謝妹妹了。」
賈敏倒是從賈珠病逝的傷感中走出來,時間已經是入秋了。外頭移栽的秋海棠還有菊花已經盛開了,紫紅的、金黃的、粉白的,看著就好看。林黛玉最近在書上看著古人釀菊花酒的事情,便跟滕琳相約做一次,埋了好幾壇在桂花樹下,等著重陽之後再挖出來嘗一嘗。
「府里針線房的陳姑姑給我幾個新鮮的花樣,姐姐們隨我去看看吧。」讀了半天詩書,林黛玉便跟一邊的姚杏還有滕琳說道,「只可惜今日楊妹妹沒能來,不然咱們還能好生督促她練習針線呢。」
「听說是楊夫人帶著他們出門去了?」姚杏道。
「是呀,干娘的父親辭官歸隱搬到揚州來,干娘得帶著楊妹妹還有楊弟弟過去拜訪。」林黛玉回道,「楊妹妹最喜歡的就是熱鬧了,這回出門肯定叫她高興。」
「也是。」滕琳道,「咱們先看看你得了的花樣吧。」
林黛玉便叫身邊的雨燕將繡笸拿來,道︰「牡丹花開、優雅空蘭、挺拔翠竹……這些花樣都是新描的,姐姐們要是喜歡,便挑一副回去吧。到時候咱們各自做好了再一起拿出來比比,看誰的手藝更佳。」
「妹妹這個提議不錯。」姚杏挑了一副傲霜寒梅的,「滕妹妹也挑一個。」
滕琳喜歡蘭花,自然是選了蘭花花樣的。林黛玉想著賈敏素來喜歡牡丹,便選了牡丹花開的紋飾。三個女孩子復又說笑了一段時間,約定了重陽之後酒啟出來的時候,便把各自做好的荷包拿來。林黛玉又派人去跟賈敏說一聲,只說邀請賈敏當評選人,看看到時候誰的荷包做得最好看。
賈敏自然是答應的。
「玉兒倒是興致勃勃的。」賈敏對著鏡子摘下頭上的珠花,笑著對林如海道,「之前是學人家釀菊花酒,今兒又提出要跟兩個小姐妹比手藝。我看她倒是樂在其中。」
「難得有同齡的姑娘跟她一塊兒玩,她自然高興。」林如海跟著笑道,「不過咱們玉兒也大了,你可想過要給她請師傅專門講課?」
「自然是想過的。」賈敏的手頓了一下,「我已經請陳夫人幫我看看,有哪個師傅是得空的。玉兒天資聰慧又喜歡讀書,咱們得好生看看才是……」
「今兒倒是有人像我舉薦了一個叫賈雨村的,听說還是跟寧榮二府有些關系的,是賈家族人,你可知道?」林如海問道,「那個賈雨村我倒是見過,仿佛存周也跟我提起過,說他也是正經的舉人出身。」
「我倒是听了一耳朵,只說那賈雨村從前雖然考過科舉,但是後來因著收受賄賂被人告發所以丟了官趕出京城去,我是不大敢用這樣的人了。」賈敏直白道,「其實你想想,咱們府剛想著要給玉兒找師傅,你那邊就有人舉薦賈雨村來,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指不定人家是早早就看上了咱們家的家勢,想巴著你好叫自己將來有翻身之地。」
賈敏這麼說倒是冤枉了賈雨村了,賈雨村如今居住在揚州給人講課以謀生,他確實有學問,也確實是巧合之間才會有人舉薦了他。
「你的擔心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林如海沉思了一會兒,「這個人我得仔細查一查才是。對了,金陵那邊來的消息,說從前來過咱們府上拜訪的薛家家主,身子怕是不好了。」
賈敏一愣,道︰「可是紫薇舍人之後的皇商薛家?」
「正是。」
「我還記得那位薛太太來過咱們府上。」賈敏拿著白玉梳慢慢梳著頭發,「算來都有好些年了。咱們家跟薛家沒什麼交情,不過還是得送些東西去表示心意的。」薛迅病逝後,薛家八房分裂,薛王氏自己力不從心,才會在兩個孩子守孝三年後帶著他們投奔王氏。
「也好。」林如海道,「我在揚州的任期也快滿了,皇上的意思是等我下次進京述職之後便將我調回京去。」
「不知不覺咱們在這兒也住了這麼多年了,臨走了我卻十分地不舍。」賈敏知道終歸會有這麼一天的,自己沒有得了重病,自己的丈夫安然無恙,也就不會有將女兒送進榮國府叫代為撫養的事情發生。但回京去後,只怕又要被人暗地里算計了。她知道自己母親的性子,雖然她已經拒絕了給玉兒還有賈寶玉定親的事情,但她母親絕對不會這麼輕易地就放棄的。「已經確定要回京了麼?」
「是。」滕殷的長兄滕設已經將皇帝的密旨交予他了,現在忠順親王自知無法在揚州得到任何優勢,便轉移地方到了金陵。如今揚州城內外可謂風平浪靜,火統營研究的成果已經慢慢地在軍隊中配置上,楊家璘也是功成身退,手中關于火統營的一切邸報全部交由皇帝的心月復接管了。
「也罷,終歸也是要回去的。」賈敏細聲道,「正好。暉耀家的跟暉燁家的都有喜了,暉熠考上二甲第七,如今也在京里做了官兒,咱們到時候回去指不定還能喝上暉熠的喜酒呢。」
「回京之後咱們就替樞哥兒相看一下,京中優秀的女孩子不少,總歸有個門當戶對的。」林如海道,「樞哥兒也該下場試一試科舉了。這回我倒不拘要他一定要考到功名,只是叫他知道科舉的嚴謹跟認清自己的實力所在。」
「你說什麼就什麼吧。」賈敏抽走林如海手中的書,「天色晚了,你不是明兒還要去衙門嗎?早些睡吧。」
林如海笑著看了她一眼,起身摟著她往床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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