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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朱顏何處得長絕

神針山莊的後院極為安靜。只有幾只起的極早的蟬在書上鳴叫。

白衣,烏發。一柄長劍。白衣,烏發。一柄折扇。兩個人身量等齊,此刻,都褪去了往日刻意的偽裝,面容別無二致,連眼神里,都是相同的凜冽寒光。

劍若流光。葉孤城的劍招是繁復華麗的劍招,然而劍意,卻是最古樸沉著的劍意。明明是極為矛盾的存在,卻在他手腕的輕抖和足下幾點中變為異樣的和諧。生死對決中,最忌諱的是繁復。劍招越是銳利,劍勢越是剛猛,在對決中活下來的幾率就越大。

然而,葉孤城偏偏反其道而行。他的劍招永遠是華麗的,僅僅一息之間,他已經刺出幾百劍,之前的劍影還沒有消散,下一劍又奪命而來。遠遠看去,他宛若刺出一片流光。天上星河下墜,也不過如此。

扇若彎月。宮九的武功,在于一個快,一個狠。他能在從小到大大大小小千余次刺殺中活下來,與他與生俱來的狠辣密不可分。宮九的招式,是最平實的招式,然而,沒有人能抵擋住他的玉石俱焚般的全力一擊。他從來不會防護,因為他就是有這個自信,這個世間,或許有人能夠比他更快,然而不會有人比他更狠,無論這狠是對別人還是對自己。

宮九和葉孤城沒有給彼此留下余地。場面冷冽得,仿佛是真的生死對決。宮九毫不懷疑,葉孤城的那一劍會刺向他,穿肉透骨。他無需懷疑,因為他自己也會毫不留情,折扇的扇面是柔軟的綢緞,然而內力灌入,並不輸給任何利刃,只要葉孤城松懈,宮九的折扇一定會切上葉孤城的脖頸。

矯若游龍。翩若驚鴻。

兩人的身形都快的交結,分離,交結,分離。

這是微涼的清晨,兩人都是白衣加身。神針山莊的樹木合抱,在交錯的縫隙中依稀能看見飛翾的白影。宮九今天拿著的扇子,以透明的翡翠為扇骨,月白的絲綢為扇面。上面是蘇州韶華正好的繡娘精心繡制的墨色長竹。翡翠在本朝並不算珍貴,而無色的更是平淡無奇。然而,宮九白皙精致的手指握在透明的扇骨上,別有幾番驚艷。

葉孤城使得自然是自己從不離身的一柄重劍。他揮劍斜劈,宮九執扇格擋,隕鐵和翡翠相踫,卻迸發出兵戈相踫的聲響,劃破了整個神針山莊清晨的靜謐。宮九手腕一抖,扇子驟然收攏,沿著葉孤城的長劍摩挲而過,葉孤城轉動手腕,將幾乎滑到劍柄卡住,宮九的身子宛若一條無骨的蛇,順著葉孤城轉腕的力道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半個圓弧。

他纏上葉孤城的背,並不用力,可是,如同附骨之虱,饒是葉孤城,也掙不開分毫。宮九修長筆直的腿此刻卻是微屈,看似脆弱實際有力的膝蓋死死夾住葉孤城勁瘦的腰肢。他已經扔開了掌中的扇子。

葉孤城同樣長劍入鞘。修長有力的手扣住宮九的腿彎,索性將宮九背在了背上,走到了樹下的石凳上才將他放下。

宮九坐在石凳上,將欲要站直的葉孤城拉近自己懷里,禁錮在自己雙腿之間。葉孤城的腰完成極為優美的弧度,明明是如此脆弱的姿勢,男子周身的風儀卻依舊高絕。宮九將下巴擱在葉孤城的肩膀「哥哥都不知道讓著一下阿九。」宮九呼出的熱氣煽動葉孤城耳垂邊微小的氣流,帶來濕潤的癢覺。

葉孤城拍了拍宮九的頭,極為自然而然的在他額上印下一個輕軟的吻。這是他們小時候就有的習慣,宮九每每撒嬌,葉孤城就內心柔軟得毫無辦法,只能用安慰幼妹的方式安慰這個在他面前仿佛永遠都長不大的弟弟。他的唇冰涼,干淨。並沒有因為今晨劇烈的打斗而染上絲毫溫度,在宮九額頭掠過,卻仿佛燃起了無名的火,將宮九幾乎燃燒殆淨。

宮九看向葉孤城的眼神保持著滿滿的依賴和孩童似的純潔,他知道,葉孤城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每每此時,他的哥哥就會變得特別好說話,在他的底線上步步妥協。

然而宮九知道,自己需要用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吮,咬那人豐潤的唇**,才能壓抑住自己想要撕碎那人,在他身體里死死廝磨的心願。

只是這一切,葉孤城毫無所覺。他將一切歸結與血脈的牽連,所以,他對宮九的縱容總是無所下限。有時候,真的是無知才比較幸福。

葉孤城按住宮九的肩膀,從他的懷抱中掙月兌「哥哥自然可以讓著你,只是旁人卻不會了。」葉孤城為宮九略整了一下因為打斗而凌亂的發絲。他之所以舍得對自己的弟弟下死手,是因為,如今他狠上一份,日後宮九就多一份保障。畢竟,能在葉孤城劍下活命的,誰又能傷得了他?

兄弟兩人的脈脈溫情並沒有持續很久。一個穿著粉色衣衫的少女就這麼出現在庭院中。她的眼楮很大,嘴唇很薄。細腰,長腿。非常的年輕,也非常的美麗。就仿佛枝頭鮮女敕得仿佛滴得出水的果子,雖然帶著幾分青澀,然而非常的甜蜜。

葉孤城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年。一個女孩站在他面前,眼里是溫柔的卻湛亮的光,雙頰蕩起一層水紅,就那麼略帶著一絲倔強和羞澀的看著他,這代表著什麼,葉孤城不會不知道。只是,他有些微的驚訝,本來,站在這女孩面前的,不當是他。

葉孤城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還是陶遙的時候,曾經看過一段話,說的是,眼楮大,嘴唇薄的女孩,通常都非常的大膽倔強。敢愛敢恨。

即使,她和那個男人只見過一面,只說過一句話。

宮九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這樣的女孩。這樣一腔孤勇的姑娘最好不過,幾句撩撥,就足夠讓她們死心塌地。哪怕,愛而不得。此刻,他已經為這個姑娘謀劃好了未來,沒有他的哥哥的未來,抑或說,滿是他的哥哥的未來。所以,宮九可以十分從容的面對這個心悅他兄長的姑娘。

宮九愛葉孤城。所以,他要他嘗遍世間所有的美好,不留下絲毫殘缺。哪怕,那些美好不是他給予的。哪怕,他心底有細碎的疼痛,不可言傳。只是,他在等葉孤城回望。在等葉孤城走回他身邊。宮九從來不害怕葉孤城展翅高飛,因為,他手里一直牽著留住葉孤城的線。然而,他並不能有恃無恐。所以,總是忍不住嫉妒。

宮九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嫉妒。然而,他並不打算掩飾。因為如果不愛,誰在乎呢?

薛冰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對葉孤城說,然而,如今她一句話都說不出。薛冰咬咬唇,看了一眼宮九。宮九展開折扇,微微一笑「宮某還有些俗事,先行一步。阿城和薛姑娘自便吧。」然後他轉身走出庭院。無端的,葉孤城心口一抽,覺得弟弟獨自走出去的身影分外寂寥。

薛冰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葉孤城也靜靜的看著她,不動,不說話。忽然,薛冰抬起頭「城主,你的發帶繡好了。」少女白女敕的掌心捧著一條看似銀白無紋的發帶,然而隨著她蓮步輕移,那發帶無風自動,上面繡著的零星的雪花在陽光下泄出細碎的光輝,仿佛將一條星河掬在掌心。

葉孤城抖動寬大的衣袖,兩指夾過少女掌中的發帶,沒有踫觸她一絲一毫「多謝薛姑娘,姑娘請便。」

薛冰已經漲紅了臉「你還不知道我要說什麼,就趕我走?」

葉孤城不看她。

薛冰眼里幾乎迸出凜冽的光。眼角拖出一段紅痕。「我喜歡你,並不是因為你是什麼白雲城主,我就是喜歡你這個人而已。」

葉孤城微微嘆了一口氣「我自在險途,情愛之事,早已不在我的心上。」

葉孤城並沒有停留。他知道,他的拒絕對于這個姑娘來說,只是一時的挫折,這樣的姑娘總是異常倔強。所幸,他並不會在神針山莊多做停留,以後這個姑娘在江湖上多走走多看看,就會發現,整個江湖的男人,個個比葉孤城好。

情如比目。離若參商。離開了,就什麼都淡了。

葉孤城走出庭院,薛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忍了又忍,還是難過得將頭埋在膝蓋。很久沒有落下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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