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里燃著香,花滿樓已經沐浴焚香,靜坐等候。
要嘗到苦瓜大師的烹成的素齋,不但要沐浴焚香,而且還要有耐性。苦瓜大師並不輕易下廚的,不但要人來得對,而且要苦瓜大師高興。今天的人來得很對,不但有花滿樓,還有黃山古松居士,和號稱圍棋第一,詩酒第二,劍法第三的木道人。
這些人當然都不是俗客。所以苦瓜大師也分外的高興。正午的艷陽正毒,禪房外卻傳來生生清越的鐘聲,將暑氣隔絕在紅塵之外。
花滿樓出去的時候,古松居士和木道人正在等他。花滿樓微笑道「要兩位前輩在此等候,花某實在不敢當。」
木道人笑了。
古松居士卻嘆了一口氣「看來你這老酒鬼果然沒有說錯。」
花滿樓道「道長說了什麼?」
木道人笑道「我說你一定知道我們在這里,就算我們不動,你也還是會知道。」
古松居士嘆息到「我還是想不出,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木道人笑起來更為得意「我也想不出,只不過我有你一個你比不上的好處,想不通的事情,我就從來也不去想。」
古松居士也笑了「所以我常說,你若不喝酒,定然能活到三百歲。」
木道人模模鼻子,不以為意「若是沒有酒,我做什麼要活到三百歲?」
古松居士搖搖頭,卻遞給花滿樓一巴掌大的花盆,花盆里一株蘭花生的還算精神,最為奇特的是,這株蘭花葉子是純白的,葉子邊緣還隱約有幾絲金紋路。「這是幾日前我從黃山山腳偶然得見的一株蘭花,品相實在奇特,然而我只愛字畫,花草之流是斷斷侍弄不活的,听聞小友在此道上素來精通,不若贈與小友。」
對于花草,花滿樓總是愛惜的,他接過白玉的花盆,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那多謝居士了。」
禪房里簾幕低垂,隔著竹簾,已經能聞到一陣無法形容的香氣,足以能夠引起任何人的食欲。眾人已經不再說話,掀起竹簾走進去。
苦瓜大師待客的,不是本朝慣用的方幾,一人一個,眾人相隔數尺。而是一張黃梨木的大圓桌。來的都是他的朋友,既然是朋友,親親熱熱的坐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眾人掀開竹簾的時候,怔愣了片刻,因為桌上不僅擺了做好的菜,桌邊還坐著三個人。其中一個墨綠色衣服的,正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而他對面並肩坐著兩個人,一個一身青衣,看著就像是文弱書生,而另一個一身白衣,長劍橫于身前,面容平淡無波,然而眉目舒展,能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出幾分愉悅。
也許那個青衣書生,還並不足夠引起人注意。然而,沒有一個人能忽略那個白衣長劍的人。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成名日久,無論是江湖中的初出茅廬的少年,還是富家精細教養的公子,平素都喜愛一身白衣佩劍的扮相。只是,他們佩戴的劍極盡華美,西門吹雪卻是一柄烏鞘古劍,是以也並不容易錯認。
而眼前這人的劍,大概有手掌寬,劍鞘是整塊沉香木雕成,有著古樸大氣的花紋,而劍柄的配飾更是千金難覓的羊脂白玉,明明是一柄千金難易,極盡華美之能事。只是,沒有人懷疑他不是葉孤城。
此刻他收斂身上的威壓,卻依舊氣勢逼人。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隨意掃過屋內的每一個人,連陸小鳳都放下偷吃的手,不敢放肆。
青衣的書生卻笑了,親手夾了一塊鍋貼豆腐,放到了葉孤城面前的白瓷碟里「阿城,苦瓜大師做的豆腐素來出名,這次你可要好好嘗嘗。」書生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卻將一屋僵硬的空氣攪碎,讓初夏帶來的熱意在空氣中緩緩流轉起來。
讓眾人驚奇的是,葉孤城竟然自然而然的將那人夾到碟子里的豆腐分成幾塊,緩緩送入口中。豆腐經過鐵鍋的溫度,形成了一層略硬的外殼,而本身的濃香湯汁卻被鎖在了豆腐里,並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滲透到了豆腐中。是以葉孤城用筷子切開豆腐的時候不見任何湯汁溢出,在口中細細咀嚼的時候卻覺得汁水豐沛,順滑鮮香。
見葉孤城已經開動,陸小鳳不客氣的風卷殘雲一般的將半盤素火腿和素鴨子掃入口中。而苦瓜大師不但不生氣,反而在一旁給他夾菜,仿佛怕他吃得不夠快不夠多一樣。
木道人和古松居士苦笑一下,也並不耽誤,各自入桌吃了起來。並非他們無意和葉孤城寒暄,這是有陸小鳳在,再晚一步,他們也就能吃吃豆腐渣,青菜碎之類的邊角料了。
花滿樓搖搖頭,「陸小鳳,雖然你平素也不香,但是今天這麼這樣臭,聞起來像是一條從爛泥里撈出的狗。」
陸小鳳並不抬頭,手下下箸如風,得空才回花滿樓一句「我挖了一天蚯蚓了,司空摘星那家伙為了贏我整整翻了六百八十個跟斗,我得給他挖六百八十條蚯蚓。」
青衣書生自然是宮九。宮九嗤笑一聲「所以我們才坐在了他對面。」他自然是對花滿樓說的這話,饒是花滿樓這般溫文的人听到這句話,臉色也微微僵硬了一下。剛剛他還沒有在意,畢竟,陸小鳳是他的朋友,朋友是香的臭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然而別宮九這樣一說,想到身邊這人在土里打滾不說,還用手抓過六百八十條蚯蚓,以陸小鳳的個性,他大概也不會洗手的……這麼一想,卻是挺膈應的。
此時眾人已經吃得差不多,才得空聊了幾句。木道人對看向葉孤城「這位想比就是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的白雲城主葉孤城了?」他心里自然有了答案,這人的周身風儀,這人的一人一劍,就是最好的證明。
葉孤城對木道人微微頷首「正是葉某。」對于其他人,葉孤城大多時候是不愛言語的,畢竟這江湖良莠不齊,他又本身個性如此,有些人是並不值得放段與之攀交的。而「其他人」之外也只有三個半人,宮九算一個,玉羅剎葉傾閣自然是另外兩個,陸小鳳勉勉強強算是半個。
木道人並不覺得尷尬,事實上葉孤城能回他一句話,他已經覺得驚奇了。轉而看向宮九「這位小友是?」
宮九今日拿著的,是一柄紙扇,扇面素白,扇骨烏黑,幾乎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而古松居士素愛書畫折扇,一眼便看出這扇骨是陰沉木,而手里這把,烏中帶赤,顯然是個中極品,應該是整棵樹沉入地底,千年光陰,外表已然腐朽,只有樹心經過了沉澱,形成了似鐵若石的一小塊。一般人得了這樣一塊陰沉木,大抵是雕一個掛件印章之類的小物件,能制成一把折扇的,委實少見。
宮九展開扇子,面上帶著比花滿樓更溫潤幾分的微笑,一派的純良無害「在下宮九,京城商賈而已。」陸小鳳也知太平王世子的身份並不適合宣之眾口,所以埋頭吃菜,並不插言。
苦瓜大師嘆息了一聲「這整個江湖的泰斗才俊幾乎都聚集在貧僧這個小屋,可惜,眼下江湖風頭最盛的那人卻並不在這里。」
陸小鳳模模胡子「那我倒是要好奇,什麼人能把葉城主的風頭也蓋過去了。」
苦瓜大師的面容變得有些嚴肅「這個人是個男人,卻偏偏繡得一手好花,不但如此,他還會繡瞎子。」
「正是,繡瞎子。兩針就能繡出一個。」從簾外走近一個人,手里儼然還拿著一塊繡著黑色牡丹的紅布。金九齡,六扇門的總捕頭。
陸小鳳並不搭腔,繡瞎子瘸子聾子什麼的,跟他有什麼關系,美味的素齋才是真絕色。
宮九勾唇一笑「那麼金捕頭也該知道,這麼復雜的案子,這麼恐怖的繡花大盜,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抓的住他。」
陸小鳳夾菜的手微微一頓,連腰板都挺直了幾分。
金九齡對宮九一拱手「兄台高見,那人自然是」他刻意挺了一下,一抹別有深意的笑懸掛在嘴角「司空摘星。」
陸小鳳挺直的腰迅速彎了下去,仿佛被抽干了力氣。然而轉瞬滿血復活「誰說的,我陸小鳳不到八天就能把那人呢找出來!」
金九齡哪給他反應過來的時間「那就這麼定了,八天之後,你定擒繡花大盜歸案。」
葉孤城端起苦瓜大師特制的涼茶,慢慢飲盡一口,閑閑開口「請將不如激將,今日我算見識了。」
屋內幾人全部哈哈大笑,哪里還理會陸小鳳的一臉苦瓜色。
等閑,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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