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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紙休書

「我沒有想到今生還能再見到你。」林若塵並未落座,而是再度跪倒。

「我也未曾想到,起來說話吧。」莫問再度探手攙扶。

「我不配與你對坐,求你讓我跪著吧,這樣我心的愧疚會少一些。」林若塵以膝後退,躲避莫問的攙扶。

莫問聞言沒有再行攙扶,他可以想象到林若塵此時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我們不是仇人,你大可不必如此。」莫問坐回了座位。

「我對你不起。」林若塵語帶哭腔,但她並沒有哭,有時候哭也是需要資格的,而她此時連哭的資格都沒有。

「那時你身不由己,怪不得你。」莫問平靜的說道。

「不,我可以一死以保清白的,但是我沒有,我是個罪人,我不配你北上尋我,我辱沒了你莫家門風,我是個罪人。」林若塵長跪于地,哭出聲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你那時只有十,還不得成人,求活不是過錯。」莫問搖頭說道,看著林若塵跪倒在地,他的心並不好受,但他並沒有起身攙扶,為的是林若塵心能好受一些。

林若塵听得莫問如此說話,哭的更狠,「你不要為我開月兌,被抓走的女多有舍生取義者,我沒有,我怕被他們吃掉,我一直逆來順受從未反抗過,為了活命不惜討好那些粗鄙的胡人,我不配做林家的女兒,我不配你北上尋我,你不該尋我的。」

「當日我箭倒地,你必然以為我已經死了,無了希望才會……」

「不是的,我知道你只是受傷了,當時我想跳下馬車去扶你的,但我怕那胡人會用箭射我,你不要為我尋由開月兌了,我就是個下賤女人,我對你不起,你該打我罵我才是,你打我吧。」林若塵哭倒在地。

「往事已矣,不去提它,你而今過的如何?」莫問長長嘆氣。

「那日見到你留下的發簪和裙布,想到你北上尋我的辛苦,想到自己的卑賤,我恨不得馬上死了,但我沒有,這次我真的不是怕死,我辱了你們莫家門風,不配做你們莫家媳婦,我想再見到你,自你手里拿過休書,還你們莫家清白。我也想將你剪下的頭發還與你,可是讓我自途遺失了,」林若塵跪行上前,「求你速寫休書于我,拿到休書我也能瞑目了。」

莫問聞言陡然皺眉,林若塵此話似有所指。心念至此,立刻側目看向林若塵,只見林若塵額頭多見汗滴,如此寒冷時節,不應該有汗滴出現。心存疑,急忙離座抓起林若塵的手腕,林若塵奮力掙扎,「不要踫我,我體穢不潔,你不要踫我。」

莫問並未放手,而是搭上其寸關尺為其診脈,但林若塵脈相正常,並無服毒征兆,但她額頭豆粒大小的汗珠極是蹊蹺,絕非無有緣由。

疑惑不解,莫問便不罷休,松手之後上下打量著林若塵,只見其一直佝僂身形不得直腰,此乃月復痛所致,月復痛卻不是毒,那便只能是吞金,存疑再看,忽然發現林若塵耳垂有著細微的血痕,而左右兩只耳墜皆不見了蹤影。

莫問心大駭,顧不得多想,抱起林若塵快步走向自己的床榻。

「放開我,不要踫我。」林若塵尖叫掙扎。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了老五的聲音,「老爺,你要不要喝茶?」

「閉嘴。」莫問罵道,老五必是誤會他要侵犯林若塵。

「哦。」老五應了一聲,沒了動靜。

「不要亂動,我來救你。」莫問沖林若塵說道。

林若塵掙扎不已「來不及了,你速寫休書于我,出了休書,你莫家門風便得清白,我也能得心安了。」

莫問無奈之下出手封點了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轉而將其放于床榻,閉目探手,延氣入體尋那金墜,吞金為富家女常用的一種自盡方法,雖然常用卻極為難救,因為黃金入體會墜破腸胃,即便開膛破月復亦不見得能夠救活。

林若塵吞下的兩只金墜皆堵在了胃腸之間的狹窄區域,換做旁人定然束手無策,但他靈氣可以外放,心念可以決定五指延出的靈氣是有形還是無形,尋到那兩只金墜之後以靈氣包裹,逆行倒推。

「拿痰盂進來。」莫問喊道。

此語一出,院外傳來了老五跑動的聲音,片刻過後房門被推開,老五拿著痰盂跑到了床前。莫問雙手協作,扶正林若塵,將那兩只金墜連同胃液倒引而出。

叮當兩聲過後,莫問放平林若塵,拿過痰盂側目打量,檢視其有無血液夾雜。

「端茶過來。」莫問看罷,將痰盂遞給老五。

「裝的真像啊,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老五嘟囔道,雖然是嘟囔,聲音卻不小,無疑是故意讓林若塵听到的。

林若塵現在動彈不得,聞聲只是哭。

「不要胡說,讓慕青端水進來,你不要再來了。」莫問將老五攆出了房間,轉而低頭打量著林若塵,林若塵哭的極為傷心,她的傷心不是假的,先前吞金自盡亦不是造作,因為林若塵並不知道他有能力救下她,此外痰盂的嘔吐之物並無半粒米糧,可見林若塵已然多日未曾進食。

少頃,慕青敲門端水進入,為林若塵擦臉,隨後端盆出去,送茶水進來。

「熬些粥飯過來。」莫問沖慕青說道。

慕青答應一聲,反手帶上了房門。

「你不該救我的。」林若塵哽咽。

「世人皆會犯錯,若是犯錯之人盡皆自盡,怕是這世上已無活人了,我會寫休書于你,你日後有何打算?」莫問自桌旁坐下,滴水研墨。

「我,我,我……」林若塵欲言又止。

「他對你可好?」莫問鋪紙提筆。他之所以沒有追問林若塵日後的打算,是因為林若塵欲言又止的神情證實了他的猜測,先前以靈氣救治林若塵的時候他便發現林若塵元陰損耗嚴重,這一情況非生育不足以造成,換言之,林若塵此時應該已經有了孩。

「我還有所依靠。」林若塵低聲說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寥寥幾筆寫下了休書,轉而走到床邊解開了林若塵的穴道,將那休書遞給了她。

林若塵接過休書掙扎起身,湊近桌上燈燭看那休書,待得看清了休書所寫,再度哭倒在地,休書寫的是‘林氏次女若塵,聰慧懂理,莫家明媒禮聘,娶親入門,時逢亂世,夫家未能護其周全,令其顛沛他鄉飽受苦難,乃致夫妻之道難全,今起書一封退親于林氏,還林氏次女若塵輕身自由。’林若塵何曾想過莫問所寫休書會是此等言語,不但未曾怪責于她,還歸咎于自身,這一紙休書當是世間最為溫情的休書,她接之汗顏,受之有愧,故此痛哭不已,久久難停。

「切莫哀哭,當日我北上尋你,有吳雲作伴,有藏金傍身,亦不如何辛苦,當日我亦年幼,不該留下發簪羞辱于你,日後想起多有自責。」莫問並未上前攙扶林若塵。

林若塵聞言不但沒有止哭,反而哭的更甚,羞愧之情無以復加,她能猜到莫問當日看到了什麼,倘若之前所為只是為了活命,之後所為無異于自賤取寵,徹底斷絕了自己的後路。

片刻過後,慕青端粥到來,莫問抬手作勢,慕青會意,上前扶起了林若塵。

「林氏二老的尸骨已然收斂,林姑娘請用些粥飯,少頃我會引你前去祭拜。」莫問沖林若塵說道。

林若塵聞言再度跪倒痛哭,除了羞愧還有無盡的悔恨,莫問當年知道她難以全身仍然北上尋她,必然是抱了包容之心,倘若她沒有承歡于胡人,哪怕是失了貞潔,莫問亦不會嫌棄她。但她一錯再錯,失去了自我,亦失去了莫問。

「吃掉粥飯,不然我不帶你前去,無我引領,你找不到雙親墳墓。」莫問笑道。

林若塵焉能不知莫問此語乃是刻意寬心于她,聞言又復痛哭,她失去了世間女夢寐以求的夫君,是她親手葬送的。

「你在此處侍奉林姑娘,待她吃完粥飯,前往前廳見我。」莫問沖慕青交代了一聲,轉身自床頭取過一只小包納于袖轉身出門。

「去尋些香燭紙錢,少頃前去祭拜林氏二老。」莫問沖等候在院的老五交代道。

「老爺,她雖然可憐,你可千萬不能心軟。」老五說道,先前他一直以為林若塵是做戲假裝,但此時他不再這樣認為了,因為假裝的人發不出這種肝腸寸斷的哭聲。

「她此番到來只是為了贖罪,並無他求,快去吧,她祭完先人便要回去了。」莫問擺手說道。

老五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莫問邁步走至前廳門外,沖那丫鬟招了招手,丫鬟見狀快步走了出來。

「你家小姐近來過的可好?」莫問抬手阻止那想要跪下的丫鬟。

「尚可。」丫鬟猶豫片刻低頭說道。

「以備不時之需。」莫問拉過丫鬟肘上的包袱將周貴人送與他的金玉放了進去,丫鬟的一句尚可說明林若塵此時已經失寵,境遇並不好。

丫鬟感覺到包袱的沉重,知道莫問所贈乃是重金,落淚再跪。

「莫要讓她知曉,徒添惆悵,去侍奉你家小姐吧。」莫問沖東廂抬了抬手。

丫鬟聞言連連點頭,唏噓轉身。

莫問邁步回到前廳,此時豫公主正一臉尷尬的站立等待,見莫問出來,便小心發問,「莫真人,我是否畫蛇添足了?」

「請坐,少頃煩勞你送她回去。」莫問平靜的說道。

豫公主聞言邁步上前,落座等待,莫問沒有與之說話,片刻之後林若塵出來,老五亦買回了香燭,莫問帶路,老五提燈,帶林若塵前往林氏二老墳前。

傷心必不可免,傷心羞愧之下林若塵再度哭暈,眾人只能回返。

回來之後,慕青和丫鬟將暈厥的林若塵扶上了馬車,豫公主命馬車先行,前往城外與護衛軍兵會合。

莫問平靜的目送馬車自夜色之遠去,他放過了林若塵,亦放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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