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宇翔就像是坐在了過山車上,從高高的地方突然向下滑落,是一種輕飄飄的滑落,而這種滑落卻也是無根無底的往下墜——那種進無底洞的感覺,他的身體就這樣一直一直地向下沉,也不知沉了多長時間,反正沒有了黑霧,也沒有了在空中懸著的感覺了,他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回到了他所熟悉的世界中來了。當他的眼楮有了光感的時候,他慢慢地睜開了眼楮,驀地,進入他的眼楮的首先是如排球般大小的黑茸茸的球體,團在他的懷中,著實把他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撒手「噌」地一下就蹦起了好高,誰知,他原本是半躺在一張長條木椅上,而那要命的一蹦,卻讓他輪了空,「 」地重重在了水泥和石子鋪就的地面上。而那只毛茸茸的球也滾落了,竟是一個美女的頭。
「你干嘛呢?贏哥,你想害死我呀!」那美女穿著短裙坐在那兒,呲牙咧嘴地揉她的膝蓋骨,從蔥白般縴女敕的手指縫中可以看到有絲絲血漬浸了出來,看來是摔得不輕。
「噯,你誰呀——你?」他很有些驚訝于是在搞不清狀況下便問了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那美女眉毛修剪的細如柳葉彎彎,清澈如水的眼楮眯眯地樂了起來,「不是吧,贏哥,腦子壞掉了?」她趔趄著站了起身,用左手的四根手指翩翩蝶舞般撢去裙子一側的土,然後又扭腰風荷綽約成九十度,兩邊擺了擺問︰「還有髒的地方嗎,嗯?」贏宇翔搖了搖頭,從心底里蕩漾出漣漪,這美女就是美女,一顰一笑皆透著誘人的風。而她很自然地在擺好那幾個pose之後,拉起贏宇翔的手就往前面很窄的水泥路面上行走,紅唇輕動,吐出了幾個珠落玉盤的聲音︰「該回去了!」
贏宇翔沒了意識,燥熱的肌膚微微泛紅,他任由那美女拽著他不停地重復著機械式的步履。
沿著小路向南走了幾千米,他倆便拐進了一條長長的胡同。胡同的盡頭是四車道的柏油路面,車來人往的,熱鬧得很。過了紅鸀燈,繼續往北又拐進了商業街。商業街兩旁的鋪面多是飯店。有兩個品牌的超市並聯在一起開著,是在商業街的出口處。那美女拽著贏宇翔進了最外面的那一家,「錢!」她不由分說便扯著贏宇翔的衣襟從他的內衣兜里掏出了一疊錢。真是善變的女人,她已月兌去姣好的外表,露出了潑婦的嘴臉。她抽出了其中的兩百塊錢,握在手心里,其它的則又胡亂地塞進了剛才掏出的那只口袋里,原本是平整的,現在卻鼓鼓囊囊的,贏宇翔只得自己把它恢復原樣。她轉來轉去不停地重復著曾經走過的地方——女人逛商店有一經典的比喻——如蒼蠅進了盥洗室。贏宇翔單腿倚在收銀台的玻璃台面上,袖手看著她從貨架上,挑了這個,又送回那個,像足了籠中跳上跳下的畫眉鳥。最後還是有一大堆的日用百貨,在收銀台上裝了滿滿的兩大袋子。「贏哥,拎好了!」她交了錢,轉身就往門外走,就連接零錢這活都是贏宇翔不得不去做的,「我們到前面的菜場買菜!」
「成了家庭婦男!」贏宇翔苦笑著搖搖頭想。
他跟在她的後面,像頭驢子馱了滿身的貨物。但那美女似乎還是興致極高沒有要結束的跡像,幸好,拐過這條街,前方出現的是一條八車道的水泥路面。這看起來是一條新修的路,兩旁除了行道樹和路燈之外,再沒有其它的建築物。極目望盡連片的野草高低起伏向遠方無限地延伸。
這條八車道的路走了沒多長時間,很快就斷掉了,是一條很寬的河梗阻在它的前面。
這條路盡頭的正中央豎起一根金屬柱,金屬柱的下部涂得是黃白相間的反光材料。而它的上部則掛著一個紅鸀燈的框架,黑洞洞的有兩只瞽眼,只有紅燈不停地在閃爍,從很遠的地方就能清晰地看見。
燈架平移不到兩米,便是一條很寬的河。河水如同一面鏡子,倒映的是湛藍湛藍的空蒙之色和潔白的雲朵。傾眼所見有三、四十幾只大雁鴨在水面自由自在地嬉戲。偶爾從頭頂飛過幾只鳥兒,也只是頡頏著掠過水面,不經意便消失在了樹冠間,尋不得蹤跡。
沿著河岸的泥濘走了沒多遠,有一座水泥和磚塊砌成的碼頭,那碼頭上停的是一條運沙石料的鐵殼船。從船艙上方的小窗子里探出了一張女人皺褶的臉,她沖著贏宇翔便高嗓大叫了起來︰「小馬,回來了?走了這麼長時間!快上來,快上來要開船了!」
贏宇翔踏著一塊竹板,顫微微地登上了船。他把手里的幾大袋子東西剛放在船舷上,那皺褶女人便遞上來一把大號的管鉗。贏宇翔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啊?」他接過那柄管鉗卻不知做什麼用。「這?」他睖睜著眼楮杵在了那兒。
「過來呀!」美女拽著他的袖子就往船艙的前部走,「你今天咋的啦?怎麼像——像只呆頭鵝?」她翻著眼皮一把就搶過了他手里的管鉗,鑽進了側開門的一間很小的房間里,那里面,在鐵皮的牆面上不均勻地穿透著幾只很大的閥門。他跨在鐵門檻上,一手扶著門框,莫名地看著她用管鉗擰那只最大的閥門。
「彩霞,拎桶煤油過來,這爐子沒油了!」前艙那皺褶女人扯出了風撕紙的嗓子大聲地嚷著。「听見了!」直到此時,贏宇翔才終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很普通卻被太多人叫而變俗了的一個名字。「把油給老娘送去!」她用腳踢著那桶黑色的約十公斤的長方體塑料桶說。
船在水上漂蕩了有兩個多小時了,河面變得越來越窄了。鱗次櫛比的各式各樣的建築堆擠在河道兩側。贏宇翔趴在舷幫上,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他要了彩霞的手機,猶疑了幾番,拔通了自己的那只手機。他想知道,它是不是仍在狗子的手上。因為他清楚的記得,那天,他和狗子還有瘦精猴,從派出所的牆上翻下時,他是先把他的馬桶包遞到狗子手里的。
「喂!」他瞟眼看到彩霞在船尾忙活。彩霞的父母親和他的十一、二歲的弟弟在船艙里吃飯,而他只扒拉了兩口便出來了——他哪還有心情吃飯?「狗子?我是贏宇翔!」突然有風嗆到了他的嗓子,他「喀喀喀」地咳了起來。「你說什麼?我听不清,你大聲點兒……」
掛掉電話,贏宇翔的心情郁悶到了極點,他開始抓狂地揉搓他的腦頂。他一直不敢正視——盡管,他想過無數次的可能——但終不如狗子給他的這個答案讓他震驚——他失蹤了一年多——這三百多不到四百的日日夜夜,他把它們丟到了哪里?而在他的記憶里只存貯了一小段往生世界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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