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從心電圖機上傳出的聲音一下一下敲在柳聿涵的耳中，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心電圖機上綠色的細線還在微微波動著。
柳聿涵知道，他的心髒還在很微弱地跳動著，但是很有可能下一刻就突然停止了微弱的波動。
「柳先生。」護士小聲地在他身後叫道。
「嗯。」柳聿涵頭也不回。
「柳先生……」那個護士似乎有點怕柳聿涵，見柳聿涵不轉過去只能又怯弱地喊了一聲。
柳聿涵又掃了一眼心電圖機，才轉了過來，「怎麼了？」
護士尷尬地開口，「醫藥費……」
護士沒有說完，但柳聿涵已經明白了。現在景焱能不能醒過來還是個未知數，更別說景焱的那一幫與他月兌離了關系的親人了。那他的醫藥費誰來給呢？醫院也只能找上柳聿涵了。
「在哪里付錢？」柳聿涵終究還是松了這個口。
護士臉上一喜，「請跟我來。」
柳聿涵在前台交過了錢就又回到了病房里，景焱已經經過了一番搶救了，現在能不能醒過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病房安靜得出奇，醫生護士沒有一個在這里，就只有柳聿涵在景焱的床邊坐了下來。
柳聿涵曾經也是樓上跌下去，也是摔到了頭。只不過他就沒有景焱這麼好的運氣，他被送到醫院後連搶救都是無效的了。
他不由得仔細地看起了景焱如今的模樣。
因為瘋了之後遭受到了許多折磨，再加上這一次的意外，讓景焱的臉削瘦到了極點，他的臉色不是柳聿涵之前見過的蒼白，而是灰白。
透著幾分死氣的灰白色。
看起來都有些恐怖。
都說有時候人的外表總是佔據了一些優勢的，比如現在，景焱那張精致的臉看上去就不自覺讓人心軟了，特別是整個柔弱的身子都陷入了雪白的被子之中，更將他襯得柔弱可憐。
柳聿涵忍不住在心底嘲諷了一下，也怪不得之前杜牧澤會看上他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想起來，上一次他去西口醫院的時候，景焱見到他時驚恐的模樣。
景焱是真的害怕自己嗎？他為什麼會害怕？因為害死了自己，所以心生不安？
柳聿涵始終都沒有想明白，為什麼當初他死了之後，景焱就緊接著落到了現在的地步，反倒是讓他想報仇都難以下手了。
柳聿涵輕嘆了一口氣，看著景焱那張越發灰白的臉，現在這個人恐怕快要成自己的包袱了。就因為他當時想要去看景焱的笑話，誰知道後面竟然怎麼都擺不月兌了。
其實重生之後，柳聿涵的心性比起以前來就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如今他依舊看起來溫和，但那也只是他如今的表面了。他不想再像上輩子一樣，真被人當做好欺負的對象。
這輩子，他也懂得多長些心眼了。柳聿涵上輩子就不是愚鈍的人，他在學校的時候也是常被老師稱贊的天才，只是他並沒有想要去做一個心機深沉的人。這輩子，他倒是學會在柳相和甄馥的面前演戲了，也懂得如何去利用他們的愧疚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了。
只是無論怎麼變化，現在的柳聿涵還是做不到完全冷心冷情，無論見了什麼都能鐵石心腸。
他現在懷疑景焱是怎麼瘋的，見了景焱現在的樣子又被觸動了，所以難免有些心軟了。
不管這頭柳聿涵的心里想了多少東西，躺在床上的景焱竟然微微動了動手指，連帶著也扯動了一下手腕上的連著吊針。
柳聿涵一下子就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了過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專注地看著床上的人，直到景焱的手指又動了動，而且幅度比起剛剛來要大了一些。
他要醒了……
柳聿涵也說不清這一刻自己的心里是松了一口氣，還是遺憾于景焱竟然沒能如自己一樣死去。
「一……一……」景焱朦朦朧朧地睜開雙眼，嘴里依舊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就像是柳聿涵第一次見到瘋掉的景焱時一樣，嘴巴里喊著的聲音沒有一點變化。偏偏柳聿涵就是听不出他喊的究竟是什麼。
「你醒了？」柳聿涵湊近了一些，輕聲問。
景焱壓根就不搭理他，嘴里依舊反反復復地喊著「一……一……」
柳聿涵只得無奈地起身，「我去叫醫生。」
柳聿涵很快就叫來了醫生和護士，醫生簡單檢查了一下景焱現在的狀況，最後也跟著松了一口氣，對著柳聿涵說︰「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只要好好養一段時間，就成了。」
「謝謝醫生。」柳聿涵還是別扭地說出了這句話。
竟然要他這個敵人去感謝醫生，估計景焱也不會想到吧。也不知道假如有一天景焱恢復正常了，想到這些事情會不會覺得羞憤得要死。
醫生仔細囑咐了柳聿涵一些注意事項之後就又離開了，柳聿涵只得無奈地拿著護士拿過來的藥研究了起來。
現在景焱的事情倒真的是要全部賴在他的頭上了。
柳聿涵研究了一會兒那些藥，就又听見身後的病床上傳來了微弱的呼喚聲。
開始柳聿涵並不想搭理，但他也沒想到景焱竟然聲音越來越大，似乎非要引起他的注意才罷休。
柳聿涵只得轉過身走到他身邊去。
這個時候景焱的神態已經很是清醒了，一雙漂亮的眸子都有些發亮。
有時候神經病比正常人看上去還要可愛些，大抵就是因為他們瘋了之後反而更像孩童一樣，看起來天真無邪，那雙眼楮澄澈得不得了，只需要一眼就能夠打動到人。
景焱就是拿那種天真無邪的目光看著柳聿涵，看得柳聿涵都有些不自在了。
景焱本身年紀就不算多大，再加上他長得好看，又配上如今的眸光，倒讓柳聿涵覺得他看起來無端小了許多。
景焱可不管柳聿涵現在心里有多麼別扭，他看著柳聿涵就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像要討糖果吃的孩童。
柳聿涵忍不住在心里搖頭，你要不是杜牧澤的情人，恐怕我現在還真的會被你的笑容給完全打動。
「一……」景焱又開了口，他執著地盯著柳聿涵。
柳聿涵一愣，他是在……叫自己？
一？難不成他是在叫‘莫亦’？
柳聿涵被自己的猜測嚇住了。
他是認出了自己，還是他的腦子里只記得自己的名字所以一直在喊「一」呢？
柳聿涵的思緒一下子就亂了。
景焱見他又不搭理自己了，就又喊了幾聲。這下柳聿涵听得很清楚，景焱叫的是「亦」，不是「一」。
「亦亦。」柳聿涵一直不搭理他，景焱癟了癟嘴，露出委屈的表情，然後伸出手揪住了柳聿涵的袖子。
柳聿涵還沒想明白，被他這麼一打擾正要發火，卻在視線觸到那張臉的時候，火氣一下子都熄了下去。
「亦亦……」柳聿涵終于將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景焱立馬就開心地笑了，抓住柳聿涵袖子的手也轉而抓住了他的手。
景焱的體溫實在是太低了，所以柳聿涵被他抓住手的時候，忍不住輕顫了一下。
「亦亦。」景焱一邊用無比純潔的目光看著他，一邊用手指輕輕搔動他的掌心。
柳聿涵匆忙收回手，景焱立馬又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他的手依舊朝柳聿涵的方向伸著，沒有一點兒要收回去的意思。
柳聿涵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跟景焱能親密地相處，所以他還是沒能將自己的手遞到景焱的面前去。偏偏景焱又固執得要命，柳聿涵不伸出手來，他也收回手。
景焱可憐巴巴地看著柳聿涵，就像是柳聿涵搶走了他的玩具一樣。
柳聿涵移開視線，手機剛好響了起來。
「喂？」
「柳先生。」接通後那一頭傳出的是那個私家偵探的聲音。
「怎麼了？又查到什麼了？」柳聿涵倒不提防景焱，直接就坐下來無比自然地問那一頭。
「景家的那個小少爺，是在杜牧澤那個情人莫亦死了的第二天瘋了的。我去特地去查了一下，發現景家小少爺之所以會瘋掉，似乎是被莫亦給嚇住了，而且後來杜牧澤又找了他的麻煩，似乎……似乎是生生把他逼瘋的。」說這話的時候，私家偵探的語氣也有些拿不準。
畢竟他查到的這些事，拿出來都是可以將人送進監獄的，他現在可不能張嘴亂說話。
「你……查到莫亦究竟是怎麼死的嗎？」
這個時候柳聿涵也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當時究竟是怎麼摔下去的了，沒錯，他的記憶里是景焱將他撞下去的，但是如果景焱真的能夠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方，又怎麼會就這麼被杜牧澤逼瘋呢？
而且杜牧澤不是很喜歡景焱嗎？怎麼會舍得對他下手？不會是為自己報仇吧？
柳聿涵在心底嗤笑了一聲，低頭看著景焱的目光有些憐憫了。也許景焱跟他一樣，在杜牧澤的心里同樣算不得什麼，而且景焱最後還因為杜牧澤而瘋掉了，並且失去了親人，失去了景家的一切。
如果不是景焱將自己撞下了樓梯，那麼景焱算是最可憐的人了。
「我想辦法拿到了莫亦的驗尸報告，他是摔下樓梯撞到頭，失血過多死亡的。」
「我想知道的不是這個。」柳聿涵冷冷地打斷他，「我想知道的是，是不是有人故意害死了莫亦？是不是有人故意將他撞下樓梯的？那個故意害他的人是誰？是不是景焱？」柳聿涵問了一連串的問題，而且語氣越來越陰冷。
那頭的私家偵探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個……這個恐怕有些不好查。」
柳聿涵笑了笑，聲音里卻透出冰冷來，「只要有錢，什麼會查不到呢？」
那頭的人也附和著笑了笑，「是，我知道怎麼做了。」
那頭的話音剛落下，這頭柳聿涵就掛斷了電話。
這個時候景焱的手已經攀上柳聿涵的膝蓋了，景焱似乎覺得柳聿涵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很好玩，他興趣盎然地在柳聿涵的膝蓋上劃著圈圈。
「景焱。」柳聿涵沉聲喊他的名字。
景焱卻毫無所覺地繼續玩自己的，似乎並不知道他在喊自己的名字。
柳聿涵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看了看景焱現在的模樣，忍不住伸出手模了模他的頭頂。景焱也很順從地在他的手心蹭了蹭，結果因為動作幅度過大，不小心牽到了傷口和吊針，他抬起頭看著柳聿涵說了一句，「疼……」然後在柳聿涵完全沒有準備的時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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