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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五)

如懿含著凜冽的警醒︰「彤千樺所言,比你細致許多,連淑妃如何被害死的細枝末節都無一不知,且告訴璞鏈哲憫淑妃是吃了哪些相克的食物而死她的聲音失卻這個季節應有的余溫,「皇上曾經與我說過,孝賢皇貴妃至死也不認害死哲憫淑妃……我從前從不相信,如今看來,卻真有幾分可信了……」

沛涵深吸一口氣,蹙起了眉頭,但隨即又以一貫平和無害的微笑撫平了那一絲凌厲的警惕︰「若孝賢皇貴妃所言是真,那麼唯一能把如何害死哲憫淑妃的始末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才是真正下手害死哲憫淑妃之人她屏息凝神,呼吸漸漸有了明顯的起伏,「姐姐記得麼?孝賢皇貴妃生前對飲食性寒性熱之事幾乎一無所知,連自己的一飲一食都不甚注意,還是彤千樺偶爾提醒。雖然惠兒都說過,是慧賢貴妃和孝賢皇貴妃在咱們冷宮的飲食里加了許多寒濕之物,可是背後主使,或許另有其人。且還有許多事,孝賢皇貴妃也是至死不認的

宓姌眯起眼眸,有一種細碎的光刺在她的眸底幽沉地晃︰「如今看來,這個人倒更像是彤千樺呢。只是沛涵,她出身李朝,看似不如慧賢貴妃和孝賢皇貴妃出身高門華第、身份尊貴,但皇上為了顧著主屬兩邦之誼,不到絕處,絕不會輕易動她

沛涵側了側首,牽動雲鬟上珠影翠微,閃著掠青曳碧的冷光。她拍一拍如懿的手,屏聲靜氣道︰「從前不知敵人身在何處,才受了無數暗算。如今知道是誰了,又已經剪除了她的羽翼,只須看得死死的,還怕她能翻出天去麼?不怕!天長日久,閑來無事,這些賬便一筆筆慢慢算吧

宓姌的聲線里有沉沉的決斷與冷冽︰「是。是要慢慢算。我們在這宮里多年,唯一學會的,不就是將對方最引以為傲、賴以為生的東西慢慢挫磨殆盡麼?下半生還長著呢,咱們還在一塊兒,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同一份心力

她們彼此相握的手指緊緊收攏。關節因為過于鄭重和用力而微微泛白。哪怕有更輝煌的榮耀即將披拂于身,她們依然是昔年彼此依靠的姐妹,相伴同行。從未有異。

之後再有嬪妃來賀,宓姌一概都謙遜推卻了。皇帝在立後的旨意之後,也于同日下旨,在八月初四,也就是立後之後的兩天,復彤千樺貴妃之位。這樣的安慰,既是因為千樺的喪子之痛,也是因為立後大典有萬國來朝,不能不顧著李朝的顏面。

立後的典禮一切皆有成例。由禮部和內務府全權主持。繁文縟節自然無須宓姌過問,她忽然松了一口氣,仿佛回到了初嫁的時候,由著旁人一一安排,她便只需安安心心等著披上嫁衣便是。如今也是,只像一個木偶似的。等著一件件衣裳上身量定,看著鳳冠制成送到眼前來。皇帝自然是用心的,一切雖然有先皇後的冊封禮可援作舊例,皇帝還是吩咐了一樣一樣精心制作。綾羅綢緞細細裁剪,鳳冠霞帔密密鑄成。看得多了,一切也都成了璀璨星河中隨手一拘,不值一提。

涅筠自然是喜不自勝的,拖著一條受傷的腿在宮中幫忙。這個時候,宓姌便察覺了新來的宮女的好處。那個宮女,便是盈月。

盈月生著容長臉兒,細細的眉眼掃過去,冷冷淡淡的沒有表情,一身素色斜襟宮女裝裹著她瘦削筆直的腰身,緊繃繃地利索。盈月出身下五旗,因在底下時受盡了白眼,如今被人捧著也不為所動,誰也不親近。她的性子極為利落果敢,做起事來亦十分精明,有著潑辣大膽的一面,亦懂得適時沉默。對著內務府一幫做事油慣了的太監,她心細如發,不卑不亢,將封後的種種細碎事宜料理得妥妥當當。但凡有渾水模魚不當心的,她提醒一次便罷,若有第二次,巴掌便招呼上去,半點也不容情。

沛涵見了幾回,不覺笑道︰「這丫頭性子厲害,一點兒也不把自己當新來的

宓姌亦笑︰「盈月是個能主事的厲害角色,她放得開手,我也能省心些

然而沛涵亦擔心︰「盈月突然進了翊坤宮,底細可清楚麼?」

宓姌頷首︰「小印子都細細查模過她的底細了。孤苦孩子,無根無依,倒也清靜

這樣伺候了些日子,連涅筠亦贊︰「有盈月伺候娘娘,奴婢也能安心出去了

自此,宓姌便把盈月視作了心月復臂膀,格外看重。而盈月因著宓姌那日相救,也格外地忠心耿耿,除了宓姌,旁的人一個不听,也一個不認。

然而,對于這次的立後,也不是人人都心服的。

自從璞鏈死後,彤千樺是對兒子的前程心有戚戚,不僅日日奉佛念經,漸漸也吃起齋來。若無大事,也不大出門了。如兮貴妃,私下無人偶然相見時,亦黯然神傷道︰「皇貴妃,你雖然出身貴族,但細論起來,你家世破落,又不為太後中意,並不比漢軍旗出身的我好多少。若論美貌,你也不是宮中最美最好的,皇上對你也不算椒房專寵,更何況你連一個公主都沒有生過,可是到了最後,竟是你成了皇後。是為了什麼呢?」

兮貴妃的迷惑,或許也是許多人不能言說的不解吧。

彼時的宓姌,正是盛世芳華,著華麗純粹的郁金香紅錦袍,那樣純色的紅,只在雙袖和領口微微綴繡金線夾著玉白色的並蒂曇花紋,袍角長長地拂在霞色雲羅綴明珠的鞋面上,泛著淺淡的金銀色澤,華麗如艷陽。也只有這樣的時候,她才當之無愧地承擔著這樣熱烈而純粹的顏色,並以淡然之勢,逼得那明艷的紅亦生生黯淡了幾分。

「是為了什麼呢?」宓姌自嘲地笑笑,「我本是成也家世,敗也家世。我沒有最耀眼的美貌,沒有深重的寵愛,賢名也不如孝賢皇貴妃。至于孩子,我確實比不上你兒女雙全,多子多福。我只有這一條命,一口氣,什麼都是我自己的。可就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我才可以做一個無所畏懼的皇後宓姌深深凝睇兮貴妃漸漸被歲月侵蝕後細紋頓生而微微松弛的臉龐,還有經過孝賢皇貴妃靈前痛責之事後那種深入骨髓的灰心與頹然,像一層蒙蒙的灰網如影隨形緊緊覆蓋,她不覺生出幾分唇亡齒寒的傷感,「還有,換作我,絕不會如你一般問出,憑什麼是誰當皇後這樣的話

兮貴妃注視宓姌良久,遺下一束灰暗的目光,垂下哀傷的面孔︰「這些年我不求別的,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有福地長大。為了這個,多少委屈我也受得。終于,等啊等,居然那些人都死在了我這個不中用的人前頭。我便生了痴心妄想,也听信了彤千樺的奉承,以為自己也有資本爭一爭皇後之位,至少能為我的孩子們爭得一個嫡出的身份,爭得一個不再被人欺侮的前程。可是,我終究不如你命好。所以,你要怪罪我當初和你爭奪後位的心思,我也只能自作自受而已

兮貴妃的痛苦宓姌何嘗不懂得,也因這懂得而生出一分悲憫。宓姌面色寧和,柔和地望著她︰「你一切所為,不過是為了你孩子的前程,並非有意害我。因為我膝下無子,所以不會偏袒任何一位皇子,更不會與你計較舊事

兮貴妃眼中一亮,心被溫柔地牽動,感泣道︰「真的?」

宓姌坦然目視她,平靜道︰「自然

兮貴妃迎著風,落下感動的淚。璞鏈的連番打擊,早已讓兮貴妃的恩寵不復舊日,連宮人們也避之不及。世態炎涼如此,不過倚仗著往年的資歷熬油似的度日罷了。而她,除了尊貴的身份,早已挽留不住什麼,甚至,連漸漸逝去的年華都不曾眷顧她。比之同歲的彤千樺,兮貴妃的衰老過于明顯,而千樺,至少在艷妝之下,還保留著昔年的風華與韶艷。

綠兮貴妃離開後,沛涵卻是在長尋到了宓姌的蹤跡。

長中一切布置如孝賢皇貴妃所在之時,只是伊人已去,上泉碧落,早已渺渺。

宓姌靜靜立于暖閣之中,宛然如昨日重來。

沛涵款步走近︰「不承想姌兒你在這里

宓姌淡淡而笑︰「皇上常來長坐坐,感懷孝賢皇貴妃。今日,我也來看看故人故地

沛涵輕嗤︰「皇上情深,姌兒大可不必如此

宓姌螓首微搖︰「不!時至今日,我才發覺,當年與孝賢皇貴妃彼此糾葛是多麼無知!我們用了彼此一生最好的年華,互相憎恨,互相殘害,一刻也不肯放過。到頭來,卻成全了誰呢?」

沛涵垂眸︰「左右她是對不起姌兒的

「我也對不起她!」宓姌瞬然睜眸,「是我,害死了她心愛的孩子!只要我一閉上眼,我就會害怕,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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