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均平番外
賀均平是被一陣蝕骨疼痛給弄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四周一片喧鬧,耳畔充盈著各種聲音,來往行人說話聲，路邊小販叫賣聲,還有馬車經過時 轆聲……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腦子有了一瞬間清醒,腳踝處傳來一陣一陣鈍痛，他咬著牙吃力地動了動，傷口立刻刺痛起來，出了一頭冷汗。
來往行人大多匆匆而過,偶爾有人朝他多看兩眼,隨手扔兩個銅板他面前破碗里,發出「 當——」一聲響。伴隨著這些聲音，賀均平一片混沌腦子里終于有了些模糊記憶。
他記得自己跟巷子里幾個混混打了一架，爾後就暈倒了巷子里，再醒來時，就已經這樣了。
「救——救命——」他啞著嗓子想開口呼救，卻發現根本出不了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不用說起身了。他只能努力地睜大眼楮，像條死狗似趴地上，氣息奄奄地看著來往行走人群，巴巴地瞅著破碗里銅板越來越多。
中午時候，來了個五大三粗漢子，將他面前破碗里銅板攏了攏，全都收了去，爾後給他喂了碗水便沒再管他。于是他又繼續保持著這死狗一般姿態持續到天黑。
晚上那漢子又出現了，收了錢，將他隨手扛到附近一間破破爛爛城隍廟里，扔了個饅頭給他。賀均平沒動，他根本無法動彈，吃力地縮牆角看著地上饅頭，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樣地步，就算賀家被抄家，他被迫逃亡，甚至為了幾個饅頭跟人打架時候都還保持著他囂張又驕傲世家公子本性，可一眨眼，卻變成了這幅模樣。以前他也听說過有拐賣小孩騙子，抑或是把人腿打折了扔集市上討錢惡人，卻總以為那只是家里長輩騙人鬼話，不想這種事竟會發生自己身上。
天黑後不久，廟里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小乞丐，一進門就老老實實地上交手里錢袋子，爾後從那漢子手里領了個饅頭，全都蹲牆角啃狼吞虎咽頭。
「你怎麼不吃啊？」賀均平身邊小乞丐悄悄問他，說話時又朝四周看了看，壓低了嗓門小聲勸道︰「你現不吃，一會兒大強吃完了定要來搶你。」說罷，他又從地上撿起饅頭送到賀均平嘴邊。
賀均平咬了一口，眼淚愈發地流得厲害……
饅頭並不大，那些小乞丐們都年幼，正是長身體時候，哪里夠吃，果如剛剛那小乞丐所說，瞅見賀均平嘴邊還有半個饅頭沒吃完，便有那膽子大要過來搶。賀均平也不知從哪里生出來力氣，緊緊把饅頭抱懷里，一張口咬住了那個叫做大強乞丐手，痛得他發出驚天動地怒吼。
「吵什麼吵，都給老子老實點。」外頭歇著漢子听到動靜，提著根鞭子罵罵咧咧地沖進來，不由分說地給了他們幾鞭子，賀均平被抽中了胳膊，頓時火辣辣地痛。大強也不敢再胡來，狠狠瞪了賀均平和他身邊小乞丐一眼，咬著牙，不甘心地走開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小乞丐蹲賀均平身邊，一臉意外地道︰「我叫小敢，你叫什麼名字？」
「……石頭。」賀均平想了很久，終于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姓名。賀家子弟淪落到這種地步，說出去簡直就是丟了祖宗臉面。
「以後我就跟著你混吧。」小敢一臉單純地笑。
賀均平縮了縮身體，小聲道︰「我腿折了，連自己都護不住，怎麼保護你？」
「被老金打斷了吧。」小敢一副見怪不怪模樣，湊到賀均平耳邊小聲道︰「你放心，過不了多久三爺回來了，他就會幫你治回來。你討錢能一天能賺多少，定要帶著你學本事。現怕你偷跑，所以才給點顏色嚇唬嚇唬你。」
賀均平一听說自己腿還能醫好，心里頓時燃起了希望。等到他腿好了，不怕逃不走。
不知道老金究竟是良心未泯還是別原因，過了兩天，他竟去抓了藥回來給賀均平敷上，總算止住了他傷勢惡化。又過了幾日，傳說中三爺終于回來了，一進屋，他那雙毒蛇般三角眼便盯著賀均平上下打量，毫不客氣地把老金臭罵了一通，又道︰「你個沒張眼楮混賬東西，誰讓你動手？這樣貨色，若是送去益州能賣多少錢。你打折了他腿，難免留下疤痕，這價錢還怎麼上得去……」
賀均平不傻，他雖然年幼，但自幼京城長大，見事多了去了，自然曉得某些貴人們特殊嗜好，听到此處立刻便明白了三爺意圖，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屋里小乞丐們平日里怕三爺，這會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縮自己角落里不敢作聲。
老金低聲下氣地連連應是，又道︰「我已經給那小子抓了藥敷上了，您放心，我都是熟手了，下手時候有分寸，傷得不重，加上也沒斷兩天，還能救回來。」
「狗屁！」三爺怒道︰「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小子要能養好，那起碼也得幾個月後。還不曉得會不會留疤，這要是留了疤，看老子怎麼收拾你。」說話時，他又走到賀均平身前，伸手捏著他下巴仔細瞅了幾眼，點頭道︰「不錯。」
賀均平惡心得險些吐出來，偏不敢發作，只哆哆嗦嗦地往後躲。三爺見他膽小，滿意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許多天，賀均平依舊每天去集市上乞討，腿傷漸漸好轉，三爺看著他眼神也越來越炙熱。
六月里，廟里有來了人，是個七八歲漂亮男孩，不知老金從哪里拐回來了。因那男孩生得漂亮，老金不敢再打斷他腿，便將他綁了關屋里。也不曉得那小男孩是怎麼折騰，竟然偷偷模了出去。
那天晚上是賀均平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噩夢，老金把那小孩抓了回來，當著所有人面活活將他打死，爾後又將尸體扔進了護城河里。從那一天起，賀均平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楮便是一片猩紅，耳畔是那孩子絕望而痛苦慘叫，甚至有時候他還會夢見那個被無情虐殺人是他自己，于是冷汗淋淋地從噩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半個月後某個晚上，賀均平用一塊瓷片割破了三爺和老金喉嚨，爾後倉惶逃去了益州，從此之後許多年，便一直混跡益州街頭……
…………
「平哥兒，平哥兒——」賀均平茫然地睜開眼，冷冷地看著面前燕王世子，一臉防備與警戒。燕王世子被他看得一愣，模了模後腦勺，小聲問︰「你做噩夢了？出了一身汗——」
賀均平伸手模了模額頭，滿手潮濕。
「夢到什麼了？方才帳篷外頭就听見你大喊大叫，可嚇人了……」燕王世子很是好奇，嗦嗦地繼續嘮叨，「你是不是夢到雲妹妹了？哎呀這樣可不行，你才出來幾天，咱們連燕地都還沒出呢……」
「阿雲——」賀均平喃喃地喚了一聲，心里頭忽然覺得空落落，剛才那個夢里，完全沒有雲影子。他為什麼會做這樣奇怪夢？雖然只是夢，可一切都那麼真實，就好像這樣事情曾經真實地發生過一般。
他表情如此不安，燕王世子終于覺察到不對勁，關心地湊上前去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賀均平卻仿佛被他嚇到了似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一臉戒備地盯著他。燕王世子被他如此劇烈反應嚇了一大跳，一臉狐疑地盯著他，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出去——」賀均平直直地盯著他，聲音陰沉而冷漠，「出去——」他又說了一句，臉上不帶一絲感情。燕王世子被他看得心里頭毛毛，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後終于一轉身，飛地溜了出去。
等他人走遠了，賀均平這才揉了揉太陽穴，重重吁了一口氣，「砰——」地一下倒了榻上。
這只是一個開頭，之後很多天，賀均平都被這些亂七八糟夢境所困擾，他夢里終于如他所願漸漸出現了雲影子，只是，那並不是他希望看到夢境。
賀均平覺得自己好像瘋了，他沒有辦法靜下來心來仔細想一想，脾氣越來越暴躁，不敢入睡，因為只要一閉上眼楮，那些可怕夢魘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將他侵蝕。于是他把所有精神全都放了戰場上，仿佛只有耗費掉所有精力才能得到片刻寧靜，才能把那些可怕夢魘驅逐出他腦子。
賀均平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做那樣夢，他以為那是夢，直到他營中遇到了投奔孟雲……
詔安牧場主人，他夢里被賜婚妻子孟雲，當夢中那個人真正走到他面前時，賀均平覺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他不笨，甚至還能說是很聰明，可是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去想，直到孟雲出現，他才驚覺其實自己早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上輩子是一場噩夢，而這一次他人生從遇到雲就有了巨大轉折。他過得很好，很樂，甚至還有彼此深愛人，他不想沉溺過去可怕而痛苦回憶中，但有些東西卻像水銀一般無孔不入，逼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變得敏感而暴躁，對誰都不假辭色，就好像上輩子那個陰沉賀均平附上了他是身，這簡直太可怕了。
直到這一天他巡邏回來時，燕王世子跟他說「阿雲來了——」他才終于解月兌了。
雲這些年來是怎麼想，她對陸鋒心意又如何，這些賀均平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想要確定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將她永遠留身邊。幸好他上輩子死她手里，所以這輩子，她要用一生來還。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