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均平院子修整得差不多了,便說服著趙氏去家看看,「給您留了東偏院,那邊兒陽光好,冬天也不冷。院子里還種著幾株臘梅,這會兒正開著花,滿院幽香,母親去了定然喜歡。只可惜屋里家具有些舊,我想托人去打一套紅酸枝桌椅,找遍了整個宜都,竟是沒有。」
趙氏欣慰地笑道︰「宜都這邊不興紅酸枝,自然不好買。不過我這麼大年紀了,哪里還用得著那麼鮮艷顏色,你還是省下錢給方姑娘準備聘禮吧,若是少了,到底不體面。」說罷,她又起身從床頭櫃子里找出個黑檀匣子來遞給賀均平,道︰「這是我們賀家後家底了。」
賀均平打開匣子一看,頓時有些傻眼,匣子里赫然裝著厚厚一疊銀票,全是一千一張面額,稍稍一估算,少說也有近十萬兩。
「娘,這……這麼多銀子……是哪里來?」賀家出事時候他走得急,連換洗衣服都沒來得及帶,自然不曉得之後京城情況。他看來,賀家被抄了家,自然是早就一窮二白了,哪里想到趙氏竟還藏著這麼多銀錢。
趙氏苦笑道︰「是你父親提早藏起來,他猜到那狗皇帝會對賀家下手,只是沒想到竟會這麼,故只藏了這一丁點東西,府里傳承了上百年書畫字帖、古董玉器通通都沒了。而今平哥兒成親,竟是半點像樣聘禮都拿不出來。」
賀家是真正世家大族,近百年傳承與積累,庫房里東西幾乎能與大周朝國庫相比。賀均平自幼錦衣玉食,過是神仙日子,那會兒何曾將這十萬兩銀子放眼里過,而今時過境遷,他竟會對著這麼點銀票瞠目結舌,趙氏看著,心中何嘗不酸澀。
「原來還要多些,我來宜都後拿了兩萬兩銀子給你舅父,也算是我這數年來吃喝嚼用。」趙氏又補充道。雖說她是趙家小姐,但到底已經出嫁多年,且父母又已早逝,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住趙府。故一進趙家門便拿了兩萬兩銀票給了趙家大老爺。大老爺哪里肯收,趙氏遂又將銀票塞給了大太太。正是因著這樣緣故,這些年來闔府上下才無人敢對趙氏無禮。
賀均平早听雲跟他講過這些人情世故,聞言頓知趙氏這些年來不容易,又將那匣子塞回趙氏手中,垂下眼眸沉聲道︰「孩兒眼下不缺錢用,這些還是由母親收著吧。」
趙氏輕輕拍了拍他腦袋,小聲道︰「你這傻孩子,眼看著就要成親了,哪里不缺錢花。那院子雖說修葺好了,可家里頭總不能到處空蕩蕩,連個像樣擺件也沒有。還有方家聘禮也得準備了,難不成你什麼都不準備,一句話就把方姑娘娶進門?便是方姑娘與你有感情,自己肯了,旁人又該如何看她。日後方姑娘進了門,這些便是你們倆家底,到底是買地還是置鋪子,你們小兩口再自己商量。」
賀均平听她說起雲,心中一軟,仔細想想,終于還是將銀票收了起來,爾後又忽地想到吳申事,猶豫了半晌,終于一咬牙,硬著頭皮道︰「吳……吳將軍來使人找過我。」
趙氏一愣,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面上一片尷尬與無地自容。
賀均平見狀,慌忙上前扶住趙氏雙手,沉聲道︰「母親莫要急,孩兒並無不悅,只是此事不能急,故孩兒才沒有立刻應下。」他又將吳家大小姐事說給她听,罷了又道︰「我與雲商量過了,那吳家大小姐甚是跋扈不講道理,你若是這會兒進了門,她定要想法設法羞辱你。故我才讓世子跟吳將軍說了,待吳家大小姐出了閣才議親。」
雖說賀均平態度誠懇,但趙氏到底臉皮薄,早已臊得滿臉通紅,小聲道︰「平哥兒你莫要說了,這事就此作罷。先前也是府里都說你恐怕早已沒了,我這才勉強應下。而今你都已經回了家,我若是再……你臉面豈不是都被丟光了。」
「母親——」賀均平半跪趙氏面前,紅著眼圈哭道︰「孩兒何曾不曉得母親良苦用心,但孩兒已非幼童,怎能因為面子耽誤了母親終身。孩兒仔細查問過,那吳將軍清白正直,實乃良配。母親年歲尚輕,怎能蹉跎歲月,孤身到老……」
他又苦勸了一番,趙氏只是哭,並不回話。但賀均平見她並沒有矢口否定,心知她對吳申多少還是有些情意,日後尋了舅父舅母再多勸勸,總能松口,遂才擦干眼淚,轉換話題,問起預備聘禮事來。
宜都雖不如京城繁華,但市集上也是應有有,賀均平求趙氏列了張單子,喚上小山和小橋去街上大肆淘換東西。
這邊他剛走,大太太便領著娘家外甥女去了趙氏院子里說話,才寒暄了幾句,便悄悄地把話頭往賀均平婚事上帶。趙氏哪里會看不出她用意,只礙著她是自家嫂子不好說什麼,皺了皺眉頭,揉著太陽穴說是頭疼。大太太沒轍,只得悻悻地領了兩個外甥女告辭。
她們一行人才出了院門,外甥女孟雨軒便道︰「姨母,我看我還是回去吧,我見姑女乃女乃臉色不虞,分明是沒有議親心思。」她早到了議親年紀,相看過好幾戶人家,臨走前孟太太又悄悄叮囑過,自然曉得今日來此用意,方才趙氏面前踫了壁,自是不悅。
大太太急道︰「你急什麼,我都還沒開口呢。」
孟雨軒不高興道︰「您又不是沒瞧見方才姑女乃女乃臉色,一听您提到賀家大公子婚事便往別處岔話,分明就是不想議親。我又不是說不到人家了,非要上趕著嫁到賀府。那賀府以前是勛貴沒錯,現卻早已敗落了,偏偏還擺什麼架子,好似那賀家大公子是什麼了不起人似。」
大太太勸慰道︰「你這傻孩子,平哥兒若是個不好,我又怎麼會想著把你嫁過去。雖說賀家被抄了家,可你不看看他那是什麼人家,瘦死駱駝比馬大,你別看他們娘兒倆孤苦伶仃仿佛可憐得很,其實家底還厚實著。不瞞你說,當初這姑女乃女乃一回府就給了兩萬兩銀子做嚼用,若不是手里頭還攢著些銀子,豈能這般大手筆。我估模著賀家至少還存著有近十萬兩家當。」
孟雨軒聞言先是抽了口冷氣,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艷羨神色,不過仔細想想,卻又搖頭道︰「她便是有再多銀子那也不是我,姑女乃女乃擺明了對我沒好感,我又何必恬著臉去丟這種人。不是說賀家大公子心里頭早就有了人麼,我便是借著姨母光嫁了過去,那賀家大公子恐怕也對我沒什麼好臉色。」
「那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如何能跟你比。」大太太對素未謀面雲嗤之以鼻,哼道︰「雨軒你相貌才情無一不好,那鄉下丫頭不過是救了平哥兒一命,依仗著恩情非要嫁進來,日後進了門,什麼都不懂,豈不是丟了賀家臉。平哥兒又不傻,仔細一想,便曉得該娶誰。至于那丫頭,納進門也就是了,做個妾還算便宜她。」
孟雨軒卻堅決地搖頭不從,道︰「既然那姑娘于賀大公子有救命之恩,大公子迎娶她倒也正常。他若真將那姑娘納為妾室,我還瞧不上他了。」說罷,又側身朝大太太彎腰行禮道︰「我曉得姨母都是為我好,只是這樁婚事就作罷吧。姨母雖是一片好心,可既然賀家不同意,您再三天兩頭地去勸說,反倒弄得兩家生了嫌隙,回頭姨父還得惱了您。」
大太太氣得直跺腳,怒道︰「我好心好意地奔來跑去,你們一個個竟不領情,這是氣死我了。」說罷,再也不理她,轉頭就沖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晚上,大太太氣呼呼地向趙老爺抱怨此事,趙老爺聞言,連連搖頭,道︰「就連雨軒那丫頭都比你看得懂,偏偏你一把年紀了竟還被豬油蒙了眼楮。虧得你沒平哥兒面前說,要不,依著他性子,非得當面噎你幾句不可。」
大太太怒極,「你說誰一把年紀了?你這老不死老東西,怎麼著,被外頭花花草草看花了眼,現就看我不順眼了……」她接連被外甥女和丈夫編排了一通,氣得直跳,借機發作將趙老爺大肆痛罵了一宿。
二月初八,賀均平與趙氏正式搬進了家,親朋好友皆上門慶祝,燕王世子也親自道賀,送了兩支齊人高大花瓶,賀均平生怕一不留神把它們給撞了打了,趕緊讓下人搬到東院趙氏屋里。
小山和小橋也上了門,賀均平使勁兒地往他倆身後看,沒瞧見雲,未免有些失望,拉著他倆小聲問︰「阿雲沒來麼?」
小橋道︰「師父說你們這邊人太多,她過幾日再登門拜訪。對了——」他忽地想起一事,一臉鄭重地朝賀均平道︰「燕王府下了帖子,說是過幾日就有桃花花會,讓師父也去。那送帖子姐姐說,恐怕徐側妃另有所圖,安排了人要為難她呢。」
賀均平大驚,「那就讓阿雲莫要去了。」
小橋搖頭苦笑,「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師父說那徐側妃既然故意為難,一招不成恐怕還有後手,倒不如早早將她擊退了,省得她再來煩人。」
賀均平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我曉得了,回頭去問世子爺要張帖子跟過去。」因著寧郡公關系,他對徐家人敬而遠之,實想不通那徐側妃為何要為難雲,左思右想了一番,依舊不得其解,晚上索性與趙氏說了。
趙氏聞言,稍一思慮便明白了,苦笑道︰「恐怕也是沖著你婚事來。」
賀均平大訝,「徐家與孩兒婚事有何相干?」
「還不是想著借著姻親將你拉攏過去。」趙氏無奈搖頭,「這寧郡公眼皮子還真是淺,你才來宜都多久,才將將嶄露頭角便被盯上了。世子那邊有吳申做靠山,他便非要弄個人出來與吳家對抗,也不看看你才多大,且又是沾了世子光才得了燕王看重,又怎會輕易投到他那邊。」
她將將說罷,忽又想到自己與吳申婚事,多少猜到些寧郡公想法,想是篤定了平哥兒會因著這事與吳家鬧翻,這才急急忙忙地出來插一腳。他們卻是不曉得賀均平性子,且不說賀均平與雲感情深厚,堂堂賀家大少爺豈會由著別人操縱自己婚事。
「平哥兒你也不用太擔心,」趙氏見賀均平如臨大敵表情,又笑著勸道︰「有燕王妃看著,她們也不敢真把方姑娘怎麼樣,想來也不過是嗆幾句,讓她知難而退。反正我這里不松口,誰也別想把人塞進來。」
賀均平聞言稍稍松了口氣,想了想,又笑道︰「阿雲可不是綿軟性子,豈是她們欺負得了,恐怕她們沒嗆著人,反倒自己惹一身臊。」
趙氏早听他說起過雲一些事跡,自然曉得她這個未來兒媳婦並非嬌嬌弱弱小姑娘,而今又听得賀均平這麼說,愈發地覺得好奇,道︰「平哥兒不是早說要領了她來給我瞧瞧麼,怎麼到現還沒見人影。」
賀均平立刻咧嘴笑起來,「今天人多,阿雲恐怕害羞了,明日孩兒親自領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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