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阿姨你好,我是丁旭,真不好意思,最近一直都很忙,所以現在才來探望你,真不好意思。現在怎麼樣了?還好麼?」丁旭面上鎮定自若,心里卻五味雜陳。
清晨,作為一個家屬站在綜合醫院門口的丁旭,有種闊別已久的感覺,盡管離開的時間不是很長,可滿滿的回歸之情還是很讓她感動,有時候會覺得在這里工作也是一種榮幸,至少司空見慣,比平常人少一份進醫院的恐懼感,知道大概的流程,會看其中的布局,避免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兜兜轉轉。
我們總是免不了回到原點,有些是無奈,有些是向往,有些是不經意,比如回母校,回老家,還有回憶。
「是丁旭啊,哦,是你,就是那個,是在這里工作的,就是表妹的女兒,來來來,坐。哎呦,能在大醫院工作就是好。真乖啊!這丫頭,長的就是俊,能耐啊,一看就是城市里孩子,在大城市好啊!真乖!有出息,這麼忙,還抽空來看我。呵呵……」楊阿姨笑逐顏開,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毛病,高調的夸獎著她,滿眼的羨慕之情,在她看來,丁旭的到來,無疑是給自己長了天大的面子,就仿佛自己從舉目無親,可憐巴巴來看病的小人物,突然長成了,咱上面也是有人的皇親國戚。
丁旭很有禮貌的笑了笑,並不知道要如何答話,她應下,覺得自己有點戴不下這麼大頂的帽子。不應下,又覺得駁了楊阿姨的面子。所以索性不回答。
其實他們沒那麼熟,這麼遙遠的所謂親戚,連面都沒見過,只是關于腦腫瘤不是開玩笑的事,所以有必要過來探望一下。再說,作為這里的「工作人員」還是要盡力幫忙的,看看是否有什麼需要,以示照顧,還有一點更重要的就是別穿幫。
「謝謝阿姨,我不坐,您休息好,不用招呼我的。其實是這樣的。我現在在外調,不在這邊工作,所以到現在才來看您,真不好意思,帶了點水果,嗯,要多吃水果。」丁旭暗暗心虛,說的極其小聲。怕被舊同事听見了爆料,還有就是面對沒那麼親切的人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總是那幾句無關緊要的話說過來轉過去。還是無關緊要。
丁旭本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很快就把客套話給說空了,只好尷尬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環境,總覺得病房里的光線不好,仔細一看,原來是楊阿姨床邊的布簾拉的很嚴實。擋住了光和風,再仔細听,隔壁總是傳出呸呸呸的聲音,不禁奇怪。
「楊阿姨,這大清早的還拉著床簾不悶麼?總感覺有點壓抑。我幫你把窗簾拉開吧,透透氣。」這邊說著,丁旭已經站起來想去拉床簾,卻被楊阿姨很緊張的制止了。
「哎呦,別,別,別拉開,到處都是口水,這兒有問題。」楊阿姨右手指指著自己的腦袋,左手指著窗簾,滿臉的厭惡之情,「曉旭啊,你跟這里的醫生熟不熟啊?能不能幫我換個單間,或者是其他病房,這還是男女混住的,真是……再不行,就換去靠窗的吧,真是快被憋死了,想透風,卻不能拉床簾,那個腦子不清醒的,整天在那里吐痰,他家里人都躲得遠遠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可憐的就是那幾個小護士,天天來打針,被他吐得渾身都是,作孽啊。」
「這樣啊?單間可能沒有,病房里都很忙,床位也要看安排的,男女混住是不太好,但是也實在是沒辦法,其實你們家屬去提意見的話,可能更管用,我們也不太好說什麼,同事間反而更尷尬,畢竟他們也不是故意這樣安排的,很多時候只要條件允許,醫生也會盡量幫你們解決的,嗯……不然,等等我去醫生那里問問看吧。」
「誒,好好好。」楊阿姨听見前面幾句的時候,難免有點臉色不爽快,一听到後面說去問問醫生,趕緊又樂了。
丁旭也是暗自抹了把汗,誰看不出她那臉上寫的不樂意啊,所以才趕緊改口,真是要去問換病房的事,還是有點不好開口的,可是如今騎虎難下,也只得硬著頭皮去了,正說著,門口就進來了個護士,抬頭挺胸,目不斜視,白影一閃,就帶著一股冷風穿過了楊阿姨的床單位,不免讓人想起那個形容詞「風一樣的女子」。
「32床打針了。」小護士應該還是很年輕的,端著無菌盤走進去,口罩帽子捂得嚴嚴實實,以至于聲音都變色了,听上去像年長了十歲。
「呸,呸,嘿嘿。呸……」
「家里人過來,配合一下,我要打針了,昨天血化驗出來肝功能不好,要換藥。哎?你們倒是過來點,幫我看著他,有沒有听見?誒,你們,有你這樣……哎呦。」只見小姑娘聲音一頓,捂著額頭擦了擦,恐怕百密一疏還是被痰液中招了,拿著消毒水使勁的噴了兩下手,有點脾氣的大聲叫起來,「你們家里人怎麼回事?快點過來幫忙啊,就看我一個人好欺負是吧?按著他的頭,今天要打留置針。快點,按著頭。你們,都過來。」
「呸,呸……嗚~~~」
「別動啦,再動給你打針,打好幾針,疼死你。」家里人磨磨蹭蹭的上前,使勁捂著他的嘴,按著他的頭,一陣威脅,因為和病人對抗,那是卯足了勁,不一會兒就搞得自己面紅耳赤,那架勢也夠殘忍的。
小護士三下兩除二就打好了針,接上藥液,一邊往外走一邊擦額頭嘴里嘀咕著真惡心。
「閩閩,電話。」病房外的護士站里一陣咆哮,然後又有床鈴聲響起,此起彼伏的淹沒了人聲。
「來啦,來啦。煩死了。」
「楊阿姨,這樣吧。我現在就去找一下你的主治醫師。不然一會兒他們要是去做手術,就更不好說了。」
「嗯,好,好,你去。謝謝啊!」
丁旭微笑著側身走出病房,不用探頭看也知道那個32床正哭得傷心,手腳不停捶打著床,嘴里也哇哇大叫著,很是淒涼。
「你才吃飽了撐著沒事做,我上班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上班不能接電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接你電話怎麼了?說啊,想說什麼你說啊,干嘛?怎麼了,你說怎麼了?什麼什麼態度,我什麼態度了啊?離婚。你樂意離就離,離婚啊。」
護士站里傳出激烈的言辭,一個長相清秀的小護士怒不可遏,狠狠的掛斷電話。瓜子臉,柳葉眉,烏黑眸子。櫻桃小嘴,別說看長相顯得稚女敕,就是從那光滑白皙的皮膚上判斷,也是才上班沒多久的年輕小護士,竟然在那兒談離婚的事,而且那脾氣還不是一般的火爆啊!
丁旭看在眼里。感嘆在心底,再回神,好巧不巧的撞上了她的怒目,嚇得趕緊落荒而逃,直奔醫生辦公室。
「李醫師好,打擾了,不好意思,我想說,我有親戚在31號床鋪,姓楊的那一位。」
「丁旭?哎呦,真的是你?好久不見啊,都快認不出來了,听說你辭職了,混得不錯吧?呵呵,看樣子就不錯,人也精神了。那個,嗯……31床?是個腦瘤的病人吧,你什麼親戚啊?」
「李,有你這樣的麼?看見美女你就認識。呵呵……」一個年輕的男醫生坐在位置上,埋頭打醫囑,嘴里卻不忘調侃。
「有什麼問題啊,我們還特親呢,是吧,小旭?呵呵……沒眼力,人家以前是我們急診科的護士好不好。」
「哦,沒認出,呵呵,變太漂亮了,真是,辭職了?月兌離苦海就是不一樣啊,真是漂亮很多。」
「才怪,眼神不好沒認出就是沒認出,怪人家變漂亮,干活去。」李瀟從他一揮手,把他打發了。
看來那是個下級醫生,丁旭笑著听完他們的對話,也不插嘴,只等著李瀟繼續說話︰「不過的確是變漂亮了,以前瘦不拉幾的,現在好,現在好,不錯。」
「啊?那我不是可以開始減肥了。」丁旭和李醫師還是挺熟的,以前在急診室,沒少和他們腦外科打交道,清創、急診、會診,少不了半夜呼叫他們,所以也還會開玩笑。
「哪有,現在漂亮。就這樣,好!關于你親戚的情況呢,大致的也和他們說過了,她是體檢的時候發現的,並沒有什麼明顯癥狀,目前考慮是良性的,現在眼看就快快過年了,手術又一時半會兒排不上,所以還在做保守治療,至于要不要做手術,最後還是要你們自己定的,我的意見是現在不用。你自己怎麼看?」
「那當然是听您的了。」
「那好吧,先這樣,再觀察一下,復查一次,看看腫瘤的大小和血供情況,這個檢查費用就要貴一點了,最好是腦電圖確定一下,放心點,回家過個好年,再有什麼,過完年再看,好吧?」李瀟一邊說,一邊看時間,可能是到時候做手術了,起身往辦公室外走去。
丁旭緊跟著一道走了出來,顯得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好的,好的,還有就是那個床位的事,好像我阿姨有點不習慣。」
「嘖,哦~~~32床,是,是。」李瀟恍然大悟,伸手抓了抓額頭,想了想,很為難的說,「不過丁旭啊,腦外科的病人都是這樣的,萬一換去其他床鋪,旁邊是個植物人,她又會覺得整天對著個不會吐氣的東西,死氣沉沉,心里又疙瘩了,是吧?床位的事,你和護士長溝通一下,條件允許的話,我們肯定會盡力安排,現在天氣冷,腦溢血的老年病人多,可能會有點難度,不過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啊。」
「沒關系,我肯定能理解,謝謝啊。」
「沒事,理解萬歲,還有手術,我先下去了。」
「嗯,再見。」丁旭目送李瀟風風火火的向外面趕,打心眼里體諒他們外科醫生的艱辛,搖了搖頭,木木的往回走。
突然一聲尖銳的女聲從病房里傳了出來,吸引了眾人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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