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到了此時,你還要騙我?剛才你對文貴妃所說的一切,父皇和我都已听到。」
獨孤瑞緩緩扳開皇後緊抓著他的手,目光低垂,聲音卻有些落寞蒼涼,還有一絲隱藏不住的恨意。
皇後一怔,一直僵直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癱軟下去,她忽然明白過來今夜這一切都是局,早已有人算好她的每一步,就等著她自己落入圈套。
她抬眸看向獨孤瑞,這個雖然是她所憎恨的女人生的孩子,卻是由她一手帶大,精心教導,她以為自己能夠掌控住他,卻不想,他的心思,自己卻一點也沒有猜到。
「瑞兒,雖你不是本宮所出,可是本宮卻自問這些年皆將你當成親生兒子對待,如今,你卻不肯再喚我一聲母後?」
她的語氣哀傷,似乎真正到了傷心處,自己親手帶大的兒子,如今在她面前卻若陌生人一般。
「待我若親子?」獨孤瑞冷哼,想起那些往事,眼中漸漸蓄滿風暴,「皇後娘娘,你可還記得那年的中秋?」
皇後一驚,滿目不可置信的震驚,「你……你都記起來了……」
獨孤瑞滿目陰霾,似有巨瀾翻滾,卻始終被狠狠的壓制著,他的聲音低沉而森冷,「那年的中秋,你第一次親手做糕點給我吃,我還記得那時我有多興奮,可卻不想,我滿心歡喜等來的,卻是一場笑話,你為了牽制我,竟在那份糕點中下了‘夢殤’,你親眼看著我承受噬心之痛,卻無動于衷,你可有听見我一聲聲的喚你‘母後’?那時的你,可曾真心待我若親子?」
「不……不可能……」似也想起什麼不願回想之事,皇後的目光有些魔怔般的狂躁,「那晚……那晚你痛得暈過去後,我明明……明明……」
「明明已經消除了我的記憶,對不對?」獨孤瑞怒瞪著語無倫次的皇後,眼中的悲憤與哀傷卻怎麼也掩藏不住,「我對那晚的記憶確實已被你除去,我不記得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只是每當情緒有過大的波動時,便會感覺有千萬條蟲在啃噬著我的骨血,常常被驚嚇的夜不能寐,不敢太過激動,自此之後總是神情呆滯若痴兒,眾人皆以為我得了什麼怪病,太醫也束手無策,可笑的是你還每日在所有人面前演戲,哭泣擔憂慈母柔心被你演的是入木三分,若非後來秋前輩用凝迭香壓制了我體內的蠱毒,讓我記起了一切,我想,我都會被你感動的一塌糊涂!」
听著獨孤瑞冷戾的聲音,皇後的情緒卻漸漸平靜,她閉上眼隔絕了眼前這張滿含憤怒的臉,回憶卻涌上心頭,機靈伶俐的皇兒,卻是自己所恨的女人生的,想疼愛,卻又不甘心,猶豫不決,最終還是對他用了「夢殤」,擔憂,心疼,都不似偽裝,可卻不肯替他解去「夢殤」之毒,她知道瑞兒從下便和獨孤離走的近,十分崇拜獨孤離,她擔心以後瑞兒不肯听她的話與獨孤離為敵,只得留下後招以便能控制他,可看著他承受著噬心之痛的苦時,卻又覺得心痛無比,那一聲聲「母後」竟讓她梗咽數次。
只是後來發現他毒發的次數越來越少,想著他那荒唐頑劣的性子,以為是甚少有人和事能真正入得了他的心,能真正影響他的情緒,那些心疼與內疚也就隨之漸漸的淡了去,卻不想他是一直用凝迭香強壓著不讓蠱毒發作。
「你早已記起一切,卻仍舊在我面前裝作毫不知情,」皇後語氣酸澀,「那時的你不過才七八歲,竟已有如此心機與手段。」
「七弟當初憶起一切時卻始終不肯相信你會如此對他,他嚷嚷著要找你問個明白,是我攔住他,告訴他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你並非他的母後,是害死我們母妃的凶手,」獨孤離幽幽開口,語氣雖然平靜,眼中卻又寒光閃動,「當時七弟情緒十分激動,以致體內蠱毒發作,竟連凝迭香也難以壓制,我眼睜睜看著他忍受萬蟻噬心之痛卻無能為力,後來蠱毒漸漸被壓制,七弟情緒卻也平靜下來,然後性格大變,眾人皆以為他荒唐不羈游戲人間時,他卻暗中開始著手調查一切,你說當時他不過七八歲卻有極深的心機與手段,可你可曾想過他不過七八歲的年齡卻要面對如此多如此大的打擊,怎能不一夜之間成熟。」
皇後聞言目光黯然,是啊,當初她向他下蠱毒時他不過才七八歲的稚齡,卻要承受那般的痛楚,她抬眸看向獨孤瑞,窗外火光沖天,映入她的眼簾卻顯得神色復雜難耐,許久,她卻嘆息道︰「瑞兒一早便開始防備本宮了吧,如今你出現在此處,那麼現在在‘景辰殿’那兒的是雲嵐吧?」
「不錯,你不是一直想看我與四哥自相殘殺,以此削平你心中的仇恨嗎?而且你如此小心謹慎,安排的人定是要親眼看到我們真正打了起來才會出手,所以我讓雲嵐易容成我的模樣,同時讓沈沐易容成四哥,他們兩常年跟在我和四哥身邊,自是能將我們模仿的惟妙惟肖,更何況,你安排的人竟是霍星楚,今日一早我便已讓雲嵐易容成我的模樣去了霍將軍的軍營,他並不知道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並不是我,而是雲嵐。」
「你早就懷疑星楚?」皇後唇邊溢出苦笑,在她設計別人的時候,卻早已被人所設計。
「霍將軍多年以來一直對晉王朝忠心耿耿,我本不曾懷疑他,可一年前,我在鳳儀殿外巧遇霍將軍的女兒,見她神色有異,便上前……」他停下輕咳兩聲,似想起什麼尷尬之事,眾人倒是知道他尷尬的原因,一年前的瑞親王風流荒唐,「調.戲」過的女子不計其數,也不知他對霍將軍的女兒做過什麼逾越之事,「在她慌亂之際不小心遺落一張素箋,便是這張素箋讓我對霍將軍產生了懷疑,可後來你卻再沒有和霍將軍有所聯系,直到父皇今晨陷入昏迷,你不是讓我第一時間進宮,卻是讓人傳話于我,讓我去霍將軍的軍營,我便知你已開始行動。」
「所以你將計就計,讓雲嵐去軍營查看?其實你一直便在算計我?」
「以你的個性,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文貴妃暗中調遣宮中禁軍你不可能沒有察覺,可你卻無動于衷,必是決定用霍家軍來牽制那些禁軍,今日你讓我去軍營,我便知道你會有下一步行動,我讓雲嵐去軍營應付霍將軍,而我潛入他的府中查看,卻在他的書房找到一份素箋,雖然已被燒毀,卻隱約可見硫磺石幾字出自你手,只是我不曾想……」他聲音逐漸變冷,眼神越來越銳利,「你竟是用靜兒來威脅我,想讓我帶著霍家軍圍住景辰殿趁夜逼宮,又找人傳信給四哥,告訴他有人欲對父皇不利,四哥擔心父皇定會趕來景辰殿,而你竟讓霍星楚在‘景辰殿’埋下了硫磺石,想趁我與四哥纏斗之際引爆硫磺石,讓父皇喪生火海,若非我們早有防備,今晚宮中已經響起喪鐘!」
「呵,呵呵呵……沒想到我辛苦籌劃這麼多年,到頭來卻是一場笑話,從頭到尾便一直被你們兩兄弟算計,你們既然早已知道真相,為何卻要等到今日才揭穿一切?」
皇後蒼白著臉,面如槁枯,雙目無神的喃喃自語,既然他們早已知道一切,又何必隱忍不發,看著她辛苦活了這麼多年,也恨了這麼多年,他們何不早一點揭發一切,也讓一切愛恨早一點結束,讓她早一點解月兌。
獨孤離聞言面露怒色,更多的卻是無奈和悲哀,他何嘗不想早一點為母妃報仇雪恨,可是……
「當年你謀害我母妃時,芙姨就帶著我躲在後殿將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母妃含上你給的血參時並未斷氣,拼著最後一口氣將七弟生下後才含冤而去,可宮中接生的嬤嬤宮女卻沒有人吭聲,直到七弟被人悄悄從後門帶出雪辰殿,才有人開始驚嚇高呼,父皇听見聲響闖入殿中,你的人便把一早準備好的死胎抱了出來。你自以為這一切做的天衣無縫,卻不曾想過我早已將一切看在眼中,只是你做事小心謹慎,那些接生的嬤嬤宮女早被你一一除去不留活口,我苦查多年也毫無結果,七弟隱瞞身份行走江湖,本是想從千日睡斷魂入手,卻也一無所獲,無憑無據無法指證你的惡行,我們只好設下圈套,讓你自己親口將事實說出。」
獨孤離的話讓皇後苦笑不已,當初不該一念之仁放過獨孤離的,她就該听從華嬤嬤的話將他一並除去的,她慘笑,「那半根血參,是你後來拿走的?你如何知道那面有千日睡斷魂的配方?」
獨孤離還未說話,獨孤瑞卻是攏眉慘然道︰「即使當初你那般殘忍的對我,我也不肯相信四哥所說的一切,後來我隱藏身份行走江湖,卻是拿著那半根血參為了調查清楚一切,我本是抱著一絲希望能證明你是青白的,可……」他神色驟凝,有些痛苦的閉上眼,再睜開時里面寒光四射,眸底聚滿了煞氣,「無論我多努力的去查證,所有的真相都不利于你,都赤.果果的證實著你曾經做過什麼,查的越多越深入,我便越失望,直到最後我根本不敢也不願再面對你,所以我不停的荒唐行事,不停的犯錯,讓你失望,讓父皇將我禁足,為的就是到江湖中去,逃避宮中這一切,卻不想,卻不想最後卻是害了蘭惜……」
咋聞這個讓她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名字,皇後不由渾身繃緊,眼中噙淚,她唯一的真正的親生的孩子,她放在心上疼愛的女兒,最後卻是為了獨孤瑞,她最恨的女人所生的孩子,自服朱砂淚,早早命喪黃泉。
「蘭惜……我的蘭惜……」
「當初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差點暴露身份,蘭惜也不會為了我而……」眼中不由自主的氤氳起水光,想起若蘭那滿頭青絲變白發,絕美容顏上的落寞與哀傷,獨孤瑞高高揚起了頭,才咽下喉間的梗塞。
「我的蘭惜,她喝下的是我親自配的毒藥……」埋藏在心底許久的悔恨與疼痛,一直盤旋在心底最陰暗角落的悲傷,就那麼突然越過心中築起的高牆,若帶刺的枝蔓緊緊的纏繞在心上,帶著血腥的疼痛讓心尖都在顫抖,就是為了她的仇恨,她當初竟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可如今回頭看,這一切都是一場荒唐的演出,所有人都早已知道劇本,在一旁看著她拙劣的演技,她卻還自得其樂,最終卻失去了一切。
晉元帝冷冷看著神情恍惚,滿臉恍惚的皇後,「皇後白氏,陰狠善妒,有失婦德,廢之……」
「慢著……」
一個聲音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晉元帝的話,他不悅的抬眸,卻見一個矮小的身影緩緩踱入幽深的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