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不一定是對,我說過是嚴嵩自己不中用,輸給了徐階。」嘉靖說著也嘆了口氣,「畢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這個皇帝也只能保他一命了,但他兩年後還是病死在家鄉。徐階順理成章的繼任了首輔之位,還得了個躬身事嚴嵩為權謀上策的美名,但是他跟著嚴嵩多年,又何嘗不是幫著嚴嵩做事,只是成王敗寇,便是這般雲泥之別。」
「這麼說嚴嵩是冤枉的。」朱載垕一時有點難以接受。
嘉靖卻道︰「也說不得冤枉,這些年他冤殺了不少人,到頭來被人冤枉一次也不虧。朝堂之事向來如此,若想有所作為,便要集齊與自己觀點相同的人,便是所謂的結黨。除去與自己意見相左的人,便是排除異己。身為君王即便心中有所偏向,明面上也要做到不厚此薄彼,只要在一旁看著就好,正所謂旁觀者清,越是這樣越能清楚明白利弊,選擇對國家時局有利的發展方向。有時候當你心中偏向的一方處于下風時,私下里也可以出手幫一把。」
朱載垕听著,心中頗有思悟。
嘉靖見狀又接著說道︰「剛才我問你,若他們日日爭斗該如何。這並不是危言聳听,今日你所見之事,也是平日里朝堂上最常發生的。有才能的人該當重用,但一旦重用必然會有掌權的危險,所以需要另一個人來與之平衡。夏言與嚴嵩,嚴嵩與徐階,都是這個道理。只有相互制約,朝中才不至于會有什麼大亂子。」嘉靖審視著裕王,裕王卻不敢與他直視,嘉靖道︰「我知你偏重高拱,有想立他為首輔之意,听了我剛才的話,你還有這個打算嗎?」
朱載垕卻點了點頭,說出了一番讓嘉靖詫異的話︰「兒臣的確偏重高先生,想立他為首輔,這一點兒臣的想法不便。只是兒臣也知高先生脾氣,也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動搖朝廷,若非徐階有大錯,或者主動請辭,兒臣是斷然不會廢徐階而立高先生的。」
「你竟這般想?」嘉靖似有些不信。
朱載垕面不改色道︰「兒臣心知大局,對高先生的器重也是因為他是治國之才,況且兒臣也並沒有因為高先生的緣故而對徐階等人有所偏見。他們都是兒臣的老師,是大明江山的肱骨之臣。」
嘉靖一听這話,倒不知該說什麼的好。他一直害怕裕王對高拱言听計從,將來必成大患,但現在看來,裕王似乎比想象中要清楚許多。若真如此,高拱倒可繼續為國所用,倒不用再想辦法讓他離開。嘉靖打定了主意,點了點頭︰「你能明白最好,我也可以放心了。」
朱載垕道︰「父皇當好好養著才是。」
「我倒想好好養著,恐怕這段時間要不得清閑了。」嘉靖一想到這個就心里不快,「今日見你出現在這里,徐階他們必更加顧及高拱的勢力,必想辦法盡快除之。」
「都是兒臣不好。」朱載垕眉頭微蹙,徐階也是怕自己繼位立高拱為首輔,想來想去也是自己一時沖動犯下的錯,于是道,「不如兒臣私下里去向徐階說明,只要不威脅他們的位置,想必他們也不會再來叨擾父皇。」
嘉靖卻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且讓他們先爭下去,等到你登基再告訴吧。我剛才也是隨口說說,徐階做事還是有分寸的,畢竟今日我已經放了話,量他們也不敢不把我的話放在心里。我這也是為你好,你可明白?」
朱載垕很快明白父皇的苦心,點頭道︰「兒臣明白,兒臣多謝父皇為兒臣周全。」
「你若真謝我,無人時就別再叫我父皇。」嘉靖躺在枕上,「你太小心,終歸是要當皇帝的,有時候還是要大膽些好。你帶鈞兒先回宮吧,這些天的奏折我會讓馮保送去給你,馮保這個奴才倒忠心,黃錦老了,你若沒合適的人選,便讓他接黃錦的位置吧。」
「是。」朱載垕恭敬回答,替他蓋好被子,「父親看中的人定不會錯。」
嘉靖疲憊的閉上眼楮,嘴里卻還道︰「這些日子讓馮保把奏疏送你那里,你也學著看看。這事兒別讓外面人知道,否則東宮監國又是一大堆麻煩的禮,何況你還不是太子,恐怕為此也要先吵上一段時間了。我也累了,是時候該好好休息了,等病好了,就讓位給你,」
朱載垕不說話,只是在一旁恭敬的听著。嘉靖嘆了口氣︰「還是安陸州的興王府好啊,小時候,你祖父親自給我講《大學》、《孟子》,就在王府西三所最後一間的鳳翔宮前,那也是你祖母的寢宮。每次你祖父講課,你祖母總在一旁安靜縫補。門前還有一個荷花池,上面有石孔橋,夏天可以賞荷捉蜻蜓,秋天可以挖蓮藕。你祖母還會摘了蓮蓬,剝了蓮子做粥。」嘉靖停頓了一下,聲音又變得更輕了︰「誰會想到一朝入繼大統,從此就被困在這紫禁城中再也回不去了」
朱載垕听許久也沒了聲,忙抬頭望去,發現父皇睡著了,也松了口氣。也只有這時,他才敢直視父皇,但見他頭發胡子花白,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心中忽然有幾分不是滋味。即便沒人也拉著鈞兒行了一禮,這才一同退下。
朱載垕一出來,便見黃錦帶著兩個內侍候在門外。黃錦沖他行禮,他也只簡單的應付了兩句,便拉著鈞兒回宮。
時候也不早了,朱翊鈞叫了聲餓,裕王便立刻吩咐人傳膳。誰知還不等膳食送來,卻有宮人偷偷送來個提籃。朱載垕打開一看,卻發現籃子里是一盒栗子糕,旁邊還有封信。朱載垕一看那糕點,便知是李才人的手藝,不禁會心一笑,難為她還惦記,做了自己平日里愛吃的東西托人送來。只是這送東西進宮極為不易,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知是如何做到。
朱翊鈞光憑氣味便知是媽媽做的東西,加上正餓著,便伸手抓了來吃。
朱載垕看著他不禁一笑,卻也不急著嘗,而是先拆開了那封信。信中內容倒沒什麼新鮮,無非是問他和鈞兒安好。想來自己和兒子幾日不回府,倒也急壞了她和王妃,只是宮中傳遞消息不便,他也沒讓人回去通個信兒,想來也是自己的疏忽。
朱載垕本心有愧疚,看著這封信卻很快發現了不尋常的地方。李才人根本不識字,又如何寫得這封信,而且這字跡蒼勁有力,應該是出自男子之手。朱載垕越看越覺得眼熟,忽然發現這不就是張居正的筆跡嗎?朱載垕又細看了一遍,再次確認了自己的想法。
張居正不是臥病在家嗎?朱載垕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頓生疑惑。這李才人名彩鳳,本是泥瓦匠李偉之女,原先入王府也是繼妃陳氏宮中的奴婢,只因被自己看中,身懷有孕,生了鈞兒後才晉封為才人,她和張居正身份懸殊如此,按理說也應該毫不相識,只是今日怎麼會又扯上關系?朱載垕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見那送東西來的內侍還立在一旁,隨口一問︰「這東西是誰讓你送來的?」
誰知那內侍卻回答︰「奴婢也是替人做事,也不認得那位大人。」朱載垕如何會信,這些人何等勢力,不認得又如何會肯幫忙。何況他說大人,更說明此事和張居正有關,他和李才人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朱載垕覺此事事關重大,先不能打草驚蛇,于是便讓那內侍帶了句話回去。接著便小心翼翼的將這封信收了起來。這件事他一定要弄清楚,只是在沒調查清楚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冤枉了誰就不好了。況且這李才人還是鈞兒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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