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們無權過問客人的詳細資料,他只是來前台繳了個費,說給你所住的那個房間續一周房費,其他就什麼都沒說了。」
「等等,你說他是親自來續費的?不是打電話刷信用卡?」溫雅不顧形象地穿著睡衣站在前台,迫不及待地想打听清楚。
「對,他一進來就直接說要幫人續房,我說你要不要仔細確認一下是哪位客人,還把我們的登記入住表給他看,可是他看都不看直接就說出您的房間號碼和姓名,我一看都對得上,就以為是您要求他來續費的,也就沒有多問。再說……他是來續費,又不是做什麼違規的事情。」前台服務員顯然有些不耐煩了,卻又不好發作,對于纏著她詢問了近半個小時的溫雅,她已經絞盡腦汁去回憶那個繳費男子的樣貌,可都是徒勞,他實在是普通不過,她向溫雅形容了那人的容貌,溫雅也表示並不相識。既然這樣,都已經到了晚飯時間溫雅還是不肯離去。于是,服務員心里產生了些許不滿,她的眼楮看著掛鐘,心不在焉地回答著溫雅的問題。「那……好吧,謝謝你。如果他下次再來,打電話告訴我好嗎?」溫雅也看出了服務員的不耐煩。
「好好,沒問題。那下次我們還接受不接受他交的錢?」在溫雅對那個人的一再追問調查之下,服務員開始有些為難了。
「哦……那倒是沒事,接受吧……」溫雅猶豫了一下,尷尬地回答。
的確,現在的窘境讓她沒有辦法拒絕那陌生男子的「好意」。溫雅也知道,若是以前的她,若遇到這種情況,在不知道對方身份和意圖的情況下她是絕對不會答應接受任何惠顧的。只是目前不接受也別無他法。其實溫雅有個預感,幫助她的這個人是沒有惡意的。
雖然理由很簡單也很片面,但是溫雅始終覺得,要是想要害自己的人,為什麼不從食物里直接下手呢?
在服務員鄙夷的笑容下,溫雅窘迫地上了樓。走廊里,不知哪個房間里飄出了一股飯香味,她不自覺地模了模肚子,竟然開始可恥地期待半夜的到來。半夜到了,那個人就會給她送吃的了。
每當想到這里,溫雅總感覺有些看不起自己,卻又無能為力。
事實上,她現在已經不想再去管幫助自己的人是誰。也許,她的內心在昨晚就已經有了答案。只是今天的確認出現了偏差,雖然心里甚感奇怪,但卻已無暇顧及那麼多。
溫雅更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至于為什麼來繳費的是個年輕男子,她還沒有想通,或者說她不願意去想。因為那個人,不是她想要看到的人。
他不是梁思成。
就這樣,溫雅終于又熬到了午夜。現在她懂得了積攢食物,不要一下子吃光,這樣便不會在饑腸轆轆中等待一份不確定的「外賣」。
然而,她沒有想到,今天她等來的不僅僅是一份「外賣」。
——
路薇感覺今天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對。
從早飯時間開始,就有一雙眼楮一直盯著自己,不曾離開。終于挨到了中午,在小朋友們玩耍時,她看到寧坤在樹蔭下安靜地作畫。
「喂,好久不見。」寧坤感覺到旁邊有人不近不遠地盯著自己看,于是便放下畫筆,微笑著和路薇打招呼。
「恩,是啊,你畫畫又進步了好多呢。」路薇也完全不像先前那樣緊張了,大大方方地回應著寧坤。
寧坤微微一笑︰「有時候畫畫進步的不是功底,而是對生活的感悟,就知道如何去刻畫一些細節的東西,在畫面上什麼樣的東西需要畫得清晰細致,什麼東西需要模糊得一筆帶過,這門藝術可深了。好在我學得早,不然的話,要趕上爺爺可就難了。其實爺爺經常說我,不應該是為了趕上誰而作畫,只因為畫畫在他生命中已經成為了一種生活習慣,一種情操,而不是要去與誰去比較,不是要爭名奪利。雖然他經常說這些,但其實我現在還不能夠完全理解。」
寧坤的話,路薇消化了好半天。他們這樣的年齡,還不足以明白含義如此之深的教誨。只是路薇覺得有些恐懼,因為她了解了「丁爺爺」的為人,那是絕對跟畫畫這樣的藝術背道而馳的。雖然她不能完全听懂這番話,但在幼小的她看來,那樣的話是一個作風絕對正派的人才能夠說出口的。而丁泊輝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早已在那晚被迷暈之後土崩瓦解。
寧坤沒有理會路薇的沉默,他拿起畫筆繼續一邊作畫,一邊跟路薇閑聊。
說實話,這其實是路薇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和寧坤談話,她也從此細致地觀察過他。然而,這樣的輕松狀態維持多久便被無情地打斷了。
當路薇開始注意到丁泊輝時,他早已站在了二人面前。寧坤再次放下了手中的畫筆,眉開眼笑地注視著眼前的老者。而路薇驚懼得說不出話來,她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丁泊輝,仿佛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令人恐懼到了極點的怪物。
一個隨時會吞噬許多孩子生命,表面卻讓人想要親近的怪物。
幼小的她不明白,為什麼只有寧坤的命運能夠如此不同。
然而,丁泊輝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依舊慈愛地看著路薇,甚至伸出手輕輕滴撫模著她的額頭。路薇沒有閃躲,依然直勾勾地看著丁泊輝的雙眼。
她記得溫雅說過,一個人的瞳孔深處是最能反應內心的。
然而,也許是因為她的年紀太小,又或者是作為老者的丁泊輝掩藏得太好,路薇沒有看出什麼,但也已經完全不覺得他的笑眸內有半點的慈愛。
絕對不是心理作用。路薇這樣告訴自己。其實按照溫雅那句話的理論來看,丁泊輝那看似慈愛的眼楮異常的空洞,雖然看不出什麼特別,但總覺得像是特意擺出來的表情,而不是發自內心的。
以前的她不懂,也沒有如此仔細地觀察過一個人。
面對這樣慈愛的假笑,路薇其實很想大聲質問︰「溫雅到底去了哪里?你把她怎麼了?」
不過很可惜,這樣問的後果是什麼,年幼的她不可預計,也不敢去嘗試。
一波一波又起。
在路薇還沒有完全習慣丁泊輝那虛偽的目光時,這個「狐狸」便露出了尾巴。他與寧坤匆匆地聊了幾句,便以讓其一心一意作畫為由,將路薇叫走了。
當一個年過半百的婆婆出現在她的眼前,路薇忽然在瞬間明白了從今天早上開始,一直盯著自己的那雙眼楮來自哪里。
「以後讓她多照顧照顧你吧,你要多听話,有事情跟安媽說知道嗎?」丁泊輝慈愛地撫模著路薇的腦袋,路薇只覺得一陣暈眩。
這哪里是照顧?分明就是監視!
雖然心里如同明鏡般,但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只得跟著這個安媽一起走到院子。路薇依舊不喜歡跟其他孩子一起玩耍,還是那樣靠在門檻上看著大家。而不同的是,現在自己的身旁多了一雙眼楮。
不,也許不止一雙。
她看到大院門口在掃地的丁泊輝時不時地朝這邊張望。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路薇看到寧坤拿著畫具從自己的眼前走過時,大院里的小朋友也開始逐漸越來越少。
看樣子是丁泊輝所安排的「學習時間」到了,大家都要回房間練字。只見丁泊輝微笑著走向寧坤,二人談笑風生地走進了大樓。這個時候,操場上只剩下路薇,安媽和幾個零星的小朋友。
安媽走上前,企圖看著路薇大樓。路薇白了她一眼,朝前走去。安媽面無表情地跟在距離她身後不到兩公尺的地方。路薇去洗手間,她就進去再小房間外等著。路薇若只是進廁所吸收,她就往旁邊一站,看著。
到了最後,路薇快要被她逼瘋了。好在十歲的她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理智,沒有那麼快地表現出來。她練完手中的字,扭頭對安媽說自己想要出去玩,安媽點頭答應了。不過當然,她依舊恬不知恥地跟在身後。
路薇現在最大的沖動就是,一幫土匪沖出來,將她暴打一頓,哪怕把自己再拐走也值得。原本她叫秦義送她回來的是為了溫雅,而現在溫雅既然不在了,她大可不必繼續留下來冒險。
終于,路薇也想到了逃跑。
這是和溫雅一樣的路。只是,她不是成年人,而且丁泊輝既然派人看管了她,顯然路薇沒有那麼輕易能逃掉。其實她的當務之急是將這個如影隨形的安媽給擺月兌掉,倒也沒奢望那麼快便能逃出去。其實,路薇幼小的心里還是希望溫雅能夠回來救自己走的。只是,這個可能性太過渺茫。
想到這里路薇有些絕望。她和溫雅,此生還會再見嗎?
年幼的她,經常會產生這種悲傷絕望的想法,仿佛時間美好的東西都是不存在的,至少不會無端端的降臨在自己的身上。然而現在,她剛剛被溫雅改變一些,便失去了這個知心大姐姐,也許從今以後路薇這個孩子將再次回歸黑暗。
黑暗其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光明世界後的漆黑。那,將會是徹頭徹尾,無力回天的黑暗。
就在路薇以為光明不會來臨時,院子柵欄外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他就好像一個球一樣朝里面走來。安媽此時分了神,路薇反正都在她眼皮底下,她雙眼漫無目的地掃視著,並沒有看到這個孩子的存在。
這個孩子比路薇小太多了,卻一個人在院門口走著。院子里沒什麼人,只有路薇注意到了他。
她剛想張嘴對安媽說些什麼,卻只見這個孩子走進了門,徑直朝著他們走來。
有那麼一瞬間,路薇還以為他是孤兒院的孩子,只是方才玩耍時不小心越了界,走出了大門,現在又自己回來了。
然而他並不是這里的孩子。當他走到路薇和安媽面前時,安媽才注意到這個小小的身影。
她微笑著彎下腰,撫模著孩子腦袋上的板寸,說︰「听話,快回去,不然爺爺會生氣的。」顯然,她把這孩子當成了這里的一員。
孩子沖著安媽無辜地眨了眨兩只大眼楮,伸出小手指著後面的那幢樓︰「丁爺爺,叫你。」
「叫我?」雖然安媽知道這麼小的孩子說話不清,但依舊多問了一句,希望確定這孩子想要表達的意思。
「丁爺爺,叫你,過去。」孩子又含糊地說了一句,便心不在焉地玩起了自己的手指。
安媽疑惑地看了看大樓,心想可能又要有任務了,便囑咐路薇︰「在這里好好等著我,跟小弟弟好好玩。」之後,便轉身走進了樓內。
路薇定定地看著這一切,心生疑惑卻沒有聲張。
安媽走後,男孩沖著路薇詭異一笑,忽然說︰「跟我來。」聲音清脆卻不再稚女敕。
路薇見男孩往孤兒院外走,忽然意識到了這是一個機會。
她不在多慮,跟著男孩頭也不回地朝著院外走去。雖然對于這個男孩的身份,她的心里也在打鼓。但此刻已經無暇顧忌太多,能逃出去才是當務之急。
她跟著男孩這樣七拐八拐地在胡同里走著,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直到路薇終于忍不住張嘴詢問他到底要去哪里時,男孩只說了三個字︰「找姐姐」。
不容路薇多問,男孩再次飛步向前走,路薇只得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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