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深的水中,交握的手牽住了彼此。
來自記憶中最深沉的黑暗,吞噬了月色。
沒有光,亦無影。
水中映照的,是彼此的臉。
「已經……幾乎忘記了,隔了數千年……」肅穆的王者低聲呢喃,他輕輕拉起那只手……
水下的那張臉,越來越近……
水面騰起波瀾,那個人從水的鏡面中一躍而出,重新站在了他的面前。
雖然不是相同的面目,但靈魂中的那團光,卻還是如此相似。
記起來了……那是在數千年前的某一日,摘起水仙的女子正如現在一樣,以那樣的光喚醒郁郁寡歡的幽冥之王。
柔和的光,明亮,且並不刺目。
被譽為世界最美之地的恩納,開滿四季的花。他與她相遇在絢爛的花田中,他無意中扯住了她的手臂。
「跟我走吧。」
——真是,像個小孩子一樣。
任性的、自私的、卻又如此純粹。
「跟我走吧。」
這一回,又是這樣。
他握住他的手,有所不同的是︰這里沒有藍天與花海,僅僅是在幽深的水下。
寧靜的、溫和的、卻又如此倔強!
「好。」當時的她淡然地回答。
「不。」現在的他淡然地拒絕。
同一種靈魂,時過境遷,彼時與此時,終究已截然不同。
「哈迪斯大人,貝瑟芬妮已經死了。」他說。
牽著他的那只手猶豫了一下。
「您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這個世界,那個世界,都無法找到,所以……請看清吧,站在這里的我,到底是誰?」
——不再是記憶中的女人,而是個穿著和服的男子。
他說︰「死之國的王,如果連自身都只能流連在死去的回憶中,您又何以擔當這‘冥王’之名呢?」
「那種東西,並不重要。」
「哦?」
「所謂的名譽,不過是掌握在他人口中的廢話,」碧色眸子的王者深切地說,「朕想要的東西,豈可與廢話相當!」
倉橋青燈的神情略有動搖。但也只是那麼一瞬間。
「謝謝你。」片刻後,他如此說著,伸手捧住他的臉。
鈴——
面具被摘去,鬼面落入水中,發出撲通一聲沉悶的聲響,濺起些許水花,便沉了下去。
「不過,還是忘了吧……」
摘下面具的人,又恢復為孩子的容貌。在小孩子反應過來前,他忽地將食指抵在他的額頭︰守君,你只要記住,我是你的老師而已。」
「倉橋……青燈?」小孩子呆呆地說。
「是的,我的名字是︰倉橋青燈。」
這聲音逐漸飄遠了。
月色被完全吞沒,什麼也看不見。
轟響的耳鳴響徹于腦中,每一次呼吸都倍加苦難。
四面八方而來的窒息感吞沒了所有的空氣,他大睜著眼,由著身體下沉。
這是在水中吧?
冰涼徹骨的水浸沒了全身,睜眼的雙眼里溢出溫熱的液體,這種溫度很快就被冰冷的水吸走了。
熟悉的寒冷與黑暗。
大概,很久以前就在那里度過了許多年,除了絕望,什麼都感受不到……
渾渾噩噩間,他覺得︰那就這樣好了,閉上眼,一直沉下去……
咕嚕咕嚕的氣泡從身邊經過,身體忽然一重,繼而又一輕。
「Zon!」
「守君!」
「守!」
「哈迪斯大人!」
突如其來的喊聲,喊著各種各樣的名字,這些名字好像一股腦兒地都屬于了他。
月兌離了瀕死的眩暈,回到活著的世界——這滋味並不好受。
或者說︰其實活著本身,就並不是件好過的事情。
「咳咳……咳咳!」守側身蜷縮在岸邊,奮力咳出灌入肺中的冰涼的湖水。
他還沒死,他還活著。
並不好過,但是,總比絕望的深淵要好得多吧?
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入耳中了。
「然敢倒提哈迪斯大人!是還想在聖戰後再刺殺哈迪斯大人嗎!」
「閉嘴,米諾斯,我們那的人都是這麼救溺水的小孩的!」
「太失禮了!聖域的人竟然如此粗魯,讓你們撫養哈迪斯大人就是個天大的錯誤!」
「被你撫養就會變成一個變態!」
「即使變態,也應有自己獨到的藝術!」
「現在應該趕緊打電話叫救護車,你們兩個大叔別吵啦!」
「你個不是小鬼的小鬼懂什麼!」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就在眼前的事,還讓哈迪斯大人溺水,你們兩個都要反省!」
最後說話的那個人半跪在守的面前︰「哈迪斯大人,您沒事吧。」
「拉達……曼提斯……」
「是。」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他已經不怎麼咳嗽了,但聲音仍舊虛弱,「來自很久以前的過去……我在夢中,想要挽回一個重要的人……但是,那個人……我記不得了……」
「是嗎……」金發的守衛閉上眼,「那不如就忘記吧。」
「忘記嗎?好像……會很遺憾。」他笑了笑。
小孩子側身而臥,從這角度向拉達曼提斯的身後望去,那是一片開闊的水域。
月光映在水中,天上的月,水中的月,正如鏡面。
分不清鏡面的正反。
分不清,他是在鏡面中,還是在鏡面外了。
「正因為會感到遺憾,所以……」拉達曼提斯猶豫著頓了一下,「忘了吧,哈迪斯大人。遺憾之事是沒有止境的。」
「這樣啊……」眼皮沉重地越發抬不起來,周圍的景致也漸漸模糊,「青燈老師他……」
他還未說完,便沉沉地睡去。
……
因為二十三年前的不明原因,如月村消失了。
在消失的當日,疑似為村中的村民從村里逃出,但很不巧地卻逃到距離村子較近的鐵軌上。他們的尸骨不全,直至今日,墳墓都無人認領。
原來是村子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地,不久後,因為一項計劃,正在修建水庫的政府便順勢讓那片區域沉入了水中。
此後過了很久,就連當地人都已很少提及這個村子,有一天卻有個外國人來此詢問。這個外國人不苟言笑,眉毛連成個一字,看上去脾氣就不太好。他根據當地人的指引,來到原本的如月村邊。水庫中一座被削了一面的山,只露出半截在水面。而在半截被淹沒之處,山上原本修建的一排排鳥卻還清晰可見。
當地人好奇地看那外國人坐在岸邊,開始釣魚。
他拋下魚線,線上無勾,只綁著一塊石頭。
「您這樣是打算釣什麼魚呀?」村民問。
一本正經的外國人安穩地坐下,便冷冷地回答︰「一種海洋的魚。」
「海里的?」那村民掏了掏耳朵,「我沒听錯吧?」
「您沒听錯。」外國人肯定地回答。
「可是先生,這是一個湖。」
「因為一小時前剛剛游到這湖里了。」
「咦?」
「所以說是一種很不听話的魚,明明是海里的卻偏偏往湖里鑽,以為自己很強就專門捅些漏子,而且還不肯洗碗……」
「什麼……您說魚不會洗碗?」
「是的,睡覺的時候也跟在打仗一樣,睡夢里就會給誰一拳,真是危險的魚類。」
「哦……」村民听得雲里霧里。
「但是,」這個外國人卻極難得地笑起來,「正因為如此,才更顯迷人。畢竟,這世界上也就只有那一條獨一無二的魚了……」
魚線動了動。
「看,就在談話時,這不就上鉤了麼?」
他猛扯回魚竿,水里冒起個成人般大小的巨大身形。那個村民剛想贊嘆一番,定楮一看,月色下,那的確正是個人。
一名男子拽著魚線被拖出水面,他另一只手拽著另一個男子,腰上背上則掛著一串小孩。
撩動的水紋打碎了印入水中的月亮。
但不多久,水紋又會平復下來。
……
守從柯南那邊听說獲救的經過,他在床上睡了兩天,期間有不少人來探望過他。
倉橋青燈也來過了,他看上去安然無恙,但只口不提當日的事。那天他沒有與他們一起獲救,或許,他是倚靠方違離開的吧?
每個人都是有一點秘密的,守想,自己搞不明白的東西,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他听說乙羽真一回到了家中,真紀很高興。除此以外,那家私鐵被牽扯出諸多的問題,之後法人代表被調查了不少時日。
看似都向著好的地方發展,但柯南又是心有憂慮。
「我們在如月村見到的一切無法分別是否為幻象,不過,你說你看到了伊誠光,就不得不讓我在意了。守君,島田的確進行過某種儀式,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已經成功,但結果是,一定有東西被召來,而且,那東西不好對付。」
「但是他已經消失了。」
「但那只是身軀的消失不是嗎?那個身軀本來就是腐爛的,換句話說,寄宿在里面的東西如果換個身體也可以啊!」
「柯南君,」守認真道,「想的太多會禿頭的。」
「你干嘛說和灰原一樣的話……」
他們暫時不再想這個話題,但話題並非他們不想就不會發生的。
……
「然,又改變宿主了嗎?」拄著拐杖的長發發男人戲謔道。
「嘖,該怎麼說呢?差一點點就沒命了。」回答的人隱在黑暗里。
「那還真是難看。羅弗寇。」先發話的男子搖搖頭。
「冥王哈迪斯果然不可小覷,」羅弗寇低聲笑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呢?」
「怎麼辦嘛……」長發男子說,「我可是有足夠的想法。」
「你的想法?」
「要找回那個人,可不是那麼簡簡單單的事。」
「呵……」
「你在嘲笑我嗎?」
「我會見證你的失敗,該隱。」
「那就走著瞧。」
烏雲遮蔽了皎潔的月色,地面上,再一次沉入完全的黑暗。
作者有話要說︰鑒于哈迪斯大人差點溺死,米諾斯決定給他補習游泳,下章又進入久違的的日常篇。
歡迎只穿褲衩的傻王三人組!
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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