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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往事知多少(七)

那兩人知道她的性子,干脆利落地去了。孟隨心自個兒坐著賞雪,不一會兒打遠處來了個人,小碎步跑在雪地里,須臾到了面前。盈盈行禮,不顧滿頭滿臉的雪花,笑道︰「孟姑娘,今兒天冷,皇後娘娘在宮里設宴款待。玉妃娘娘想著自姑娘進宮以來還沒見過皇後娘娘,讓奴婢來請呢。」

這話倒是貼心,孟隨心坐著不動,面上笑道︰「我與皇上一處來的,只是他到武場去了,讓我在這兒等著……你且先去回話,待皇上過來了,我與他一道去。」

宮婢搖頭︰「皇後娘娘請的都是女眷,皇上怕是不方便過去。」

侍奉孟隨心的婢女道︰「可要是皇上回來尋不見人,發了脾氣可怎麼好?姑娘身子重了,本就不適合去人多熱鬧的地方,你代為謝過玉妃娘娘吧。」極是護著孟隨心恍。

宮婢臉已經僵住,躊躇半天,哀哀道︰「娘娘命我來請,若是沒能請到姑娘,奴婢定會受到責罰。還請姑娘行行好,就去一趟吧。」本是能討賞的差事,誰知道竟然沒人領情。

孟隨心穩坐如山,她的婢女好言相勸︰「不若你先去問過皇上,要是皇上允了,咱們姑娘自然會去的。」

宮婢只好放棄,忿忿地行禮,轉身退走。可還沒過多會兒,又有一撥人來了。

這次的沒見過,對著孟隨心也很有規矩,附身行禮,為首的女子柔聲道︰「可是孟姑娘?刀」

孟隨心微微蹙眉,婢女即刻附在她耳邊道︰「是皇後娘娘宮里的。」

那女子笑道︰「奴婢奉皇後娘娘之命前來相請。」

不知道孟卿玉怎麼說動皇後的,近月來都在閉門修身養性的拓跋遺,居然肯派人來請她。這下不去是不成了,不給孟卿玉面子也就算了,但拓跋遺那,好歹還得留點情分。

孟隨心吩咐下人去支會蕭戎一聲,自己由婢女扶著,跟著來人去見拓跋遺。離著皇後的宮殿尚有一段距離,弦樂之聲已然飄來。孟隨心素來不愛這樣的場合,當下難免頭痛,捏了捏眉心,暗嘆一聲。

她緩步步上石階,里頭擺了十來桌,俱是官員內眷,正在談笑說話。正中燒著爐子,白煙細細地飄出來,轉眼就化為一片虛無,淡香渺遠。孟隨心走路的動靜並不大,然而她們還是很快發現了她,不過一瞬,全都安靜下來。

她沒有絲毫的遮掩,嘴角彎著,露出一絲淺笑。眉眼平和靜好,一步一步,姿態雖因身子而有些笨拙,但也是極出色的。更何況那張臉——鳳眼狹長,媚色無疆,鼻子、嘴巴、輪廓,沒有一處不是精雕細琢。她一身粉白色的裙衫,外頭披了素色銀邊的披風,脖頸出一圈白毛,絨絨的襯得神色更是安謐。

坐上的拓跋遺經年不見,依舊風姿如初,只是難免歲月蹉跎,眼里流露出幾絲怔忡。孟卿玉坐在拓跋遺下手,面上都是笑,慢慢等著孟隨心到了近前。

她自進宮以來,從來沒給誰行過禮,可如今拓跋遺在上,還有那麼些夫人小姐,她也只好暫時委屈自己。但剛一動,拓跋遺已經開口道︰「不必多禮,快賜座。」

宮婢扶她入座,拓跋遺像是從沒見過她一樣,只噓寒問暖兩句,便移開了目光。下座眾人也不敢多看她,都憋著氣不出聲,細嚼慢咽。

孟卿玉臉色有些古怪,看了看孟隨心,又轉去看拓跋遺。孟隨心恍若未見,只是安靜地垂首坐著,宮人將吃食酒水端到她面前,雖然知道拓跋遺並不會在此動什麼手腳,可她還是踫也不踫。

斜里一道目光炙熱,孟隨心慢慢抬首循去,對上一雙與她肖似的鳳眼,其間滿是震驚。她亦是一怔,隨即感覺到孟卿玉投到自己面上的眸光,頓了頓,緩緩勾起一抹笑,對著遙遙相望的周氏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孟卿玉笑道︰「孟姑娘認識她?」

孟隨心搖頭︰「不認識,卻是覺得有幾分面熟。」

「哦?」孟卿玉立時來了興趣,還要再說,拓跋遺道︰「那不是孟府的夫人嗎?」

「是玉妃娘娘的娘親?」孟隨心似是疑惑,「望著不怎麼像呢……」她神情自然,沒有絲毫虛假。眼眸澄澈,情緒穩定,也不像從周氏身上得到了觸動。

孟卿玉不知怎地就有些來氣,僵笑道︰「本宮娘親乃是孟府正室,這位不過是父親的妾室罷了。」

「多年前不就已經升平妻了麼,」拓跋遺不咸不淡地來了這麼一句,「玉妃切莫胡言,被人听了去,該說你小家子氣了。」

她們兩人看起來不大對付呀……孟隨心笑了笑,偏頭去看歌舞。孟卿玉臉色漲紅,坐在她膝邊的蕭楠雖然沒說話,但黑漆漆的眼珠子瞪著拓跋遺,滴溜溜轉著。

坐了會兒,郭濟親自來傳旨,說是蕭戎要見孟隨心。孟卿玉神色微黯,拓跋遺倒是沒有絲毫變幻,許她去了。從宮殿里頭出來,迎面雪粒子簌簌打在身上,迎頭的風吹得她起了雞皮疙瘩。

宮婢忙將手爐塞進她袖子里,撐開油紙傘,慢慢步下石階。

「皇上呢?」她閑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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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濟答道︰「皇上與顧公子還在練武場呢,听聞姑娘被皇後派人請走了,忙命奴才來接。」頓了頓,「姑娘可還好?」

孟隨心道︰「無事。」蕭戎心里是明白的,不然不會一直阻礙著孟卿玉靠近她,離開了一小會兒,也要讓人來找……原來也有他這麼護著她的一天。

她心頭酸酸的,抿了抿唇,往前走了兩三步,後頭忽然傳來一聲︰「姑娘留步!」

孟隨心頓住,側過身,周氏迎著風雪疾步而來,丫鬟撐著傘在她身後追著,不過眨眼,已經跑到她面前。孟隨心挑眉︰「夫人這是……」

周氏喘著氣︰「姑娘……」她剛說了兩個字就說不出話了,眉間糾結,對著孟隨心一張笑盈盈的臉,喉嚨干澀。

郭濟卻是怕周氏說出些什麼,忙道︰「孟姑娘,皇上還在等著呢!」

周氏眼眶一紅,忽然道︰「皇上對姑娘極好。」這麼些日子,長安城還有誰不知道內宮里的孟姑娘——身懷六甲,極得聖寵。今上愛護得和眼珠子似的,不許旁人踫了一絲一毫,天天放在眼根子前看著,尋常人都見不著一面。

雖沒有名分,但是遲早的事。宮中只有一位皇子,不管孟姑娘生下的是男是女,都將因孩子而富貴加身。

孟隨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周氏咽了口唾沫,忽地擺擺手,「是我失禮了,姑娘快去吧,莫讓皇上等急了。」

孟隨心頷首,折身與郭濟往前走。然而走出一截,還是忍不住回了頭,周氏呆呆立在雪中,神色怔忡,看著她的背影,兀自出神。

周氏知道她失憶的事嗎?還是以為她是故意裝作不認得?

母女一場,雖然周氏曾有千百般不是,但終歸是她娘親啊……孟隨心腳下微頓,郭濟驚得出了一身汗︰「怎麼了?」

孟隨心垂眸,半晌道︰「那位夫人我瞧著很是面善,不知在哪里見過。」

郭濟擦著額角的汗︰「定是姑娘看錯了。」

孟隨心不言,再看了一眼周氏,往練武場去了。

蕭戎和顧伯言兩個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場,她到的時候,兩個人躺在地上喘氣,汗水把衣裳都濕透了。

她蹙眉,與顧伯言道︰「地上涼,你快起來。」

顧伯言皺皺鼻子,乖乖听話站起來。孟隨心從一旁的宮人手中拿過披風遞給他︰「別凍著。」神態動作雖不溫柔,但顧伯言滿臉笑得像花兒,「多謝師姐!」

相反,蕭戎就顯得可憐多了。

郭濟顛顛地上前去扶他起來,他也不讓,自己悶著聲站起來。衣裳遞到眼跟前,也是悶悶地任由郭濟替他穿上。

孟隨心親手替顧伯言系上披風的系帶,忽聞身後郭濟驚呼︰「皇上!」

她反射性地偏過頭,正見郭濟捧著蕭戎的右手,上頭開了條口子,血正往外流著。蕭戎皺皺眉,輕輕揮開郭濟,不肯讓他踫。

她轉眸去瞧顧伯言,顧伯言撇撇嘴,小聲道︰「師姐,我可給你報仇了!」

孟隨心卻沒有開心的樣子,心不在焉地替他系好帶子,轉而又將手爐揣在懷里。那頭郭濟急得不行,偏偏蕭戎板著臉不讓他踫,就這麼任由傷口流著血。

天氣冷,那血也流不了多久……孟隨心道︰「回去吧,我乏了。」

天大地大,她最大。一溜人乖乖跟著她回景明殿,快到地方的時候,蕭戎淡淡開口,宮人便將心不甘情不願的顧伯言送走了。進到殿中,里頭暖融融的,孟隨心忙月兌了披風,換了輕便的衣裳。

蕭戎還是板著臉,像根木頭似的杵在窗前,窗戶開得大大的,雪花飄進來落在身上,眨眼融化成水。

郭濟都快叫他祖宗了,可他那副冷硬的表情,又沒人敢去勸。郭濟半是求半是威脅地看了孟隨心一眼,孟隨心並不理他,顧自躺在炕上瞧繡娘送來的小褂子,半天才頭也不抬地道︰「你要凍死我麼。」

蕭戎終于有了點反應,嘴角沉著,將窗戶拉攏。回過身,悶不作聲地進了里間。他衣裳都被雪水打濕了,郭濟讓他換一件,他不听,于是便一直勸。聲音不斷地傳來,孟隨心終是不耐煩了,起身往里間去。

蕭戎躺在榻上,兩條長腿閑閑地搭在外頭,一只手垂在半空,一只手搭在眼楮上。孟隨心看了郭濟一眼,郭濟將傷藥擱在小桌上,默默帶著外頭的人都退下去。

她動作有些艱難,在榻邊慢慢蹲下去,最後索性坐在了腳踏上。側眼去看他的手,血原本已經止住了,但不知是不是他剛才又踫到,傷口微微裂開,又冒了一些出來。

她抿著唇,用烈酒將帕子濡濕了,直接覆在他傷口上清洗。蕭戎哼都沒哼一聲,但將手腕側過來,方便她動作。

洗了兩道之後,她將藥粉仔細撒上去,再拿干淨的白布繞起來。處理妥當,她松了口氣,要抽手起身。他倏然反握住她的手,牢牢攥著,不肯放開。

孟隨心掙了掙,又怕他傷口再裂開,無奈道︰「你這是發

什麼脾氣?」

蕭戎胸口起伏,聲音壓抑著︰「沒發脾氣。」

「那你這是做什麼?」他居然還不承認……孟隨心覺得好氣又好笑,「你別拉著我,腳踏好硬,我不舒服。」

他聞言松開手,翻坐起來將她抱在膝上。她更是不自在了,臉沉下來︰「蕭戎!」

「我是不小心失手,才會受傷的。」他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語氣里竟然有著埋怨︰「她們來說你去了皇後那兒,我一急,才被他傷著了。要不然堂堂正正來,我肯定……」

「肯定什麼?」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輸了就是輸了,我師弟武功本來就不弱,有什麼好生悶氣的。」

「不是為了這個!」他聲音大了點,但轉瞬又弱下去,「是因為……」

「因為什麼?」她實在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堂堂一國之君,竟是小孩子脾氣,也不怕讓人看了笑話。」

他癟癟嘴,把話都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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