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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二十三)

她腦袋昏漲,卻睡不著。

江家後院臨街,外頭煙花凌空盛綻,五彩的光影描摹在紗窗上,一明一滅。歡聲笑語隱隱傳來,她听不真切,索性起身推開窗戶,讓自己與那熱鬧貼得更近。

誰知窗外剛好一株紅梅,艷艷地開著,她忍不住伸手輕觸。孟府也有這樣的梅花,卻不是孤零零臨風,而是成片盛景如畫,香氣撲鼻。

世家總講究繁盛,連花兒都是。

她嗤笑一聲,將將收回手,窗外輕響,便是冷蕭的聲音。

「主子,皇上來了。檉」

她一頓,冷蕭恭敬道︰「馬車在江府後門等著,請主子速去。」

她閉上眼,喉嚨有些干痛,片刻低聲道︰「知道了。」輕輕將窗戶合攏,轉身往門外去。

江家喪女,即便元宵也不好歡慶,院子里靜悄悄的,一路踫不到半個人影。她不急不慢地踏在碎石小道上,分花拂柳穿過暗夜。

一出去,便看到馬車靜靜停在槐樹下。

她腳下頓住,神色莫名地盯著那車沿的流蘇,微風拂過,發絲輕動。

昨日從景明殿走得匆忙,她什麼都沒來得及與蕭戎說,本以為好歹三日後才會再見,屆時因孟卿玉而起的不適想來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哪知他今日便找來了。

她手心冒汗,不知怎地竟起了轉身遁走的心思,可還沒行動,車簾一掀,他已經下了車。

黑袍墨玉,身姿挺拔,平平然看過來,眼底若有華光……

身後天幕流光四溢,都比不上他抬眸望來的一眼。

她口干舌燥,不自覺直了身子,呆呆朝他走過去。

他眼底濃黑,等著她到了近前眉梢微蹙︰「喝酒了?」

她點頭,咽了口唾沫道︰「喝了一點。」

他神色難辨,一雙眼楮在她臉上逡巡,看得孟卿雲頗不自在。手指揪著腰帶磨蹭,半晌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不答話,目光依舊定在她面上,黑眸翻滾,似仍在思慮。她有些不安了,對他干笑道︰「阿戎,我頭好暈。」拉住他袖角,「先離開這兒吧。」要是被江府下人看到,實在不好。

他顯然猜到她的意思,面上一頓,竟有了些冷意。

孟卿雲縮了縮肩膀,低下頭道︰「名不正言不順,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我想想。」她語氣極低,並不是埋怨。鼻音略重,壓得他心上一陣麻,忽地反握住她的手,扯著人往巷口走。

她嚇了一跳,「阿戎!」

他不曾回頭,掌心炙熱,牢牢裹住她。出了後巷,迎頭就是人山人海,花燈繁復沿街擺開,燈火璀璨,恍如白晝。她被刺得眼楮一痛,偏頭躲在他肩後。

他走得很穩很快,孟卿雲踉踉蹌蹌地跟著,等到終于停下來,已是到了長安城樓。城牆上不知怎地不見一人,風極大,吹得衣袍烈烈作響,他眉目深邃,偏首看了看她,又轉而看向城下。

孟卿雲不明他的意思,呆愣愣並肩而立,手放在城磚上,下意識摳著其中的紋路︰「阿戎……」

他身上的龍澤香氣不斷傳過來,漸漸讓她心緒平穩。定了定神,終于正視他︰「阿戎,這……」

「執子之手,共看天下。」

他聲音沉著,一字一句。

她怔住,鳳眼睜大,慢慢騰出水霧。嗓子癢得厲害,彎了彎唇︰「你……」

「卿卿,」他側過臉,輪廓被燈火染上一層光暈,眸子亮得出奇,「我都明白。」

月亮很大,再無一顆星子。

他眸色黑沉,除了她,再無其他。

他說他都明白,這麼些年她一步一步緊隨,他都明白?天下江山是他的抱負,他願與她執手共看,他都明白?

她似是不可置信,唇瓣緊緊抿著,眼眸圓睜,生怕錯過一字半句。

那認真的模樣讓他好笑又心酸,將她手拉到胸前,底下心跳如擂,震得她手腕發麻。她眼一眨,豆大的淚珠落下,囁喏道︰「阿戎……」

「我並非絕頂聰明,卻不痴傻,十八年,世上不會有人待我比你更好。」他從沒這樣對她說過話,像是剖開了心要給她瞧,「人非木石,卿卿,我不是無心人。」

每說一個字,心口便跳動一次,那些字句恍惚都化成了可以抓住的東西,被他送到她手心里握住。眼前一片迷蒙,她不敢擦,不敢錯過他絲毫的神色變幻,害怕下一瞬他便彎唇笑問卿卿感不感動?

他說過許多情語,她每一次都當真,又不敢當真。這世上誰說起真心話來那樣嬉皮笑臉,輕易如同吃飯喝水,信手拈來?但若不是真的,她該有多可悲。

寬大的手掌拂過她的臉,將那淚痕一點點揩在指尖。指下肌膚細滑,她眼楮霧蒙蒙的將他望著,蕭戎心中一動,待回過神,人兒已然到了懷里。

薄唇貼著她耳廓,他低聲道︰「卿卿,明年今日,再不會是此番光景。」

tang

她將嗚咽壓在喉嚨,重重吸著他身上的味道,許久鼓足勇氣︰「那是什麼樣?」

他環住她的手緊了幾分︰「天下萬千耳目,皆知你我攜手登樓,天下盛景共享。」

這是承諾。

她忍不住小聲啜泣,眼淚打濕他襟口,肩膀一起一伏,在他臂彎中真是天然契合。手指揪著他衣裳,她抽氣哽咽,模模糊糊吐出三個字︰「我信你。」

十八年走得太長太艱難,她甚至都不敢想會有美夢成真的一日。自他從火海中救下她,生死托付,她早將自己拋開,眼中心中都是他。也曾嫉妒孟卿玉半生順遂卻可享他憐寵,也曾暗恨她付出無悔卻只有半世飄零,都說天道公正,她不肯信,卻原來上天真的為她留了一條路。

眼角流光躥過,下一瞬天幕綻開煙雨,從來沒有哪一束煙花,這樣美麗。

她難得哭,如此放肆更是沒有。蕭戎縱著她,直到人兒沒了力氣才攔腰抱起,送她回孟府。馬車在城樓下等著,分明很長的路,她卻覺不過眨眼便至。

馬車緩緩停下,他低頭,蔥白指尖仍是揪著他袖子,一雙眼楮哭得通紅,兩頰桃花色,仿若春水。他親了親鼻尖,孟卿雲懶懶縮在他懷里,搖頭小聲說︰「我不想回去。」

他頷首,就這麼靜靜相擁。

孟卿雲腦子里混混沌沌,到了這時還是霧茫茫,只抓著重點確認︰「一年?」

蕭戎低笑一聲,確定道︰「一年。」

她嘴角抿起笑,眼楮里亮晶晶一片,又往他衣裳上蹭了些眼淚鼻涕。蕭戎哭笑不得,手里握著她的發,黑漆漆順滑香細,絲絲縷縷纏住。

守得雲開見月明,她歡喜難抑,耳邊听蕭戎道︰「等安國事宜處理妥當,你稱病辭官,屆時我自有法子。」

她笑起來︰「我也有法子,何必還要你費心思在這些上。」要做的話從來簡單,只是之前他不松口,她便沒有動心思,如今自然能為自己安排妥當。不過他說安國之後……眼珠子一轉,開口道︰「我去吧。」

「嗯?」

她揚起上半身,抿著笑︰「要安定安國百姓,派去的人少不得身份貴重,長安城中誰比我更合適?右相在朝中負責調度,我當前鋒,必能讓吾皇之威揚名天下!」

她說的不錯,蕭戎確實也動過這個念頭,當下只是微微勾唇︰「此去少則三月多則半年,卿卿舍得?」

她眼神繾綣,笑得更是動人心弦︰「人生長遠,何必貪一時之歡。」

他好看的嘴角揚著,伸手將她鬢邊發絲歸置耳後,轉而扣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慢而穩︰「人生長遠,何必貪一時之歡……」眸色深而重,竟似情意無邊。

這一夜如酒,醉得她不知人間世事,今夕何夕。兩日後朝上遞折,自請前往安國處理戰後諸事,蕭戎批下,隔日她便整裝出發。

隨行不過三十人,輕車簡從半月便到了太平鎮。留守在此的虎賁中郎將卲闕早得了旨意,將太平鎮官邸修飾一新等著孟相到來,誰知孟卿雲匆匆歇了一宿,翌日便要出關。

她雷厲風行,旁人也不敢多話,從距離大燁最近的州鎮一路掃過去,安撫百姓,收繳倉糧,該賞的賞,該罰的罰,一時間安國百姓皆知大燁治軍嚴厲,並不***擾;大燁相國親臨安撫,已然將他們當做己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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