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美萱二十二歲嫁進許家,兩年後生下了許輝。
對這個兒子,她自知寵溺多過教育。
她不是沒想過嚴厲的管教,可許家這樣的大環境下,她有心無力。
許輝是家里的獨子,尤其從政的老二家添了個女娃便不打算再要後,許輝變得更加寶貝了。
老爺子表面嚴厲,一身正氣。寵起來卻是無人能及,許輝第一次開口叫爺爺,老人家樂得大手一揮,把外省那套養老的海邊別墅劃到了一個女乃女圭女圭名下。
許輝女乃女乃更是視這個唯一的孫子為心頭肉,做了一輩子婦聯工作,卻是嘴上一套實際一套,說著不偏不向,可骨子里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老二家的茵茵每次來她壓歲錢沒少給,卻從未抱過一下。
再加上幾個姑姨舅的,許輝被寵得無法無天。
金美萱也是出身豪門,雖知兒子一身壞毛病,卻因權貴思想,沒太當回事。
她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對兒子的放縱她向來睜只眼閉只眼,有時候和姐妹逛商場時看到他摟著一兩個小明星,她了然一笑,轉頭繼續逛。
可這次,情況有那麼點微妙。
許輝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
本來這沒什麼,人不就這麼回事,看到親戚朋友了總會多關注兩眼,就這多看的兩眼便多出了點問題。
許輝的手摟到了那男人腰上,許輝湊近那男人耳邊笑著說悄悄話,許輝牽了那男人的手,許輝擦去那男人嘴角的醬汁。
一路下來,金美萱再也不能裝作無動于衷。
「許輝。」
她直呼許輝名字的次數屈指可數,一向隨二老叫他「小輝」如今她連名帶姓的叫,預示著她心里壓著股不小的火。
許輝乍一見到她,臉色也是極難看的。聲音壓得很低,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媽」
吳景安被他這一聲稱呼驚得霎時白了臉,側身對著女人連頭也不敢回。
他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會見到許輝的父母,只是這一天來得太突然,他至今還沒有做好準備。
許輝的家庭不同于一般家庭,不是簡簡單單一頓打罵,兩場哭鬧,三年抗爭就能擺平的。
許輝家在s市舉足輕重,許輝是家里的獨子,許輝被一家人寵上了天。
可他再沒大腦也明白,再多的寵溺放縱也不包括同性戀這種事,尤其,許輝認真了。
金美萱心里怒火翻騰,面子上卻還維持著得體的笑。
她瞥了眼低頭蹙眉的兒子,把視線定格在吳景安身上。
一個不起眼的男人,甚至連眉清目秀都算不上,從頭到腳只配得上普通二字。
這樣的男人,竟然也敢
「媽,」許輝的一聲喚拉回她的思索,金美萱不動聲色收回目光,「許輝,和朋友逛街呢這位是新交的朋友,我以前可沒見過。」
吳景安硬著頭皮轉過臉,剛想打個招呼,許輝竟拉著金美萱上了車,「一個普通朋友,沒什麼好介紹的,我送你回去。」
把母親安排在副駕上,許輝轉回駕駛座時,無奈地看了眼吳景安。
這一眼,含了太多愧疚。
深冬季節的太陽熱度不夠,照不進車窗里那半張冰冷的臉孔。
吳景安平靜地看著許輝的側臉,輪廓清晰,目光凌厲,唇角緊抿,深沉而凝重。這樣的許輝,太過陌生。
他平靜地看著他發動車子,看著車子漸漸消失在街頭。
他呆站了好一會直到手機響起才有所反應。
孔新打來的,詢問他買了什麼禮物給大剛閨女。
吳景安努力想了好一會,緩緩說:「我忘了。」
他忘了給大剛買的什麼,忘了回家的路,忘了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他腦中想著許輝剛才說的那句普通朋友,想著許輝一臉凝重的表情,想著許輝頭也不回地駕車離開。
他知道自己不該胡思亂想,知道一切都是權宜,知道他是不得已,知道他
什麼都知道,可他卻仍止不住地感到恐懼。
相處兩年,許輝避口不談他的家庭。
那是他們兩人不敢踫觸的臨界點,只要不打破,他們便可以躲在自己構築的殼里安穩幸福地求生活。
他們相愛著,這愛卻只能縮在小小的世界里,不能擴大。
他們說著甜言蜜語,他們假裝可以長久、永遠。
只要沒人來打破他們的殼,一切都是完美快樂的。
可如今
這殼裂了口,吳景安心里的恐懼一點點加大。
他怕這殼的裂縫會越來越大,大到最後不得不炸開,一發不可收拾。
他怕有些事已經開始,轉動的齒輪會毫不留情地拉著他們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許輝的車子停在一家咖啡館外,金美萱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靠窗邊的位子坐下。
許輝不會裝傻賣乖把這一頁掀過去,知子莫若母,相反的,他對金美萱的脾氣性子也模得極準。
林佳佳的事他混得過去,也是因為他媽真沒太在意一個小女子。女人有心機不是壞事,尤其要做豪門的媳婦,單純率真那就是死路一條。林佳佳留下甚好,走了雖覺可惜,到底平常,遺憾也就那麼一兩天。他要混,他媽也就隨他去。
可今天這事,無論如何他也是混不過去的。
金美萱臉上掛著淡漠的笑,叫他「許輝」,意味著事情有些嚴重了。
不待他開口,金美萱冷冷說:「許輝,你在玩什麼呢」
許輝皺緊眉頭,「媽」
金美萱笑,端起咖啡杯,涂了薄薄一層口紅的雙唇在杯沿淺抿了一下,「該看的不該看的我都看到了,你也不用跟我胡扯。許輝,過了年你可就二十九了,什麼事能玩什麼事不能玩,還用人教你嗎」
許輝硬著頭皮開口,「你別小題大做,不過就是」
金美宣:「是什麼是玩,是混,所以沒什麼大不了是嗎你在外面怎麼折騰我都可以不管你,可你今天玩的是什麼這種事,你也想沾上這是你能沾的嗎你爸是什麼人,你叔在什麼位置,集團的影響許家的地位這些你統統都不考慮,你只顧玩。行啊,我們許家養得起你,你盡管玩個夠。李家的老三也玩這種,每次聚會,李太太總會成為大家的笑柄,你也想讓你媽走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嗎你爸什麼樣的人你該清楚,這些年你在外面那些事他不是不知道,許輝,再寵再慣也有個分寸,今天這事讓你爸知道了,會有什麼後果你想過嗎」
金美萱出身名門,像同性戀、找男人這樣的話她不屑說出口,好像那會髒了她的嘴,降低了她的品格。
許輝垂下眼,雙唇緊抿著,無法回應。
金美宣深吸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你這壞毛病從哪學來的,成天跟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女明星玩夠了,就想圖這種新鮮。接下來是什麼,要不要玩吸毒、坐牢,這不也挺新鮮的嗎,你是不是也要嘗試一下啊!」
金美宣從沒對許輝說過這麼重的話,這一次也是被他氣到了極點,才口不擇言。
許輝緊緊握著椅子扶手,心里縱然翻江倒海,卻無法吐出一個字。
金美萱說:「今天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看見,你應該懂我的意思。那個男人,以後我不想再看見。」
一個下午,吳景安坐立難安。
撐到晚上九點,許輝還是沒有回來,連通電話也沒有。
吳景安無數次想給他打過去,手指在「1」鍵上方停留,卻遲遲無法按下。
也許他和家人在一起,也許他正經歷挫折,也許氣氛不太好,有一千一萬個理由讓他無法打這個電話。
他有過慘痛的經歷,于是害怕這些痛苦會在許輝身上上演一遍,他焦急,他不安,他擔心許輝的壞脾氣會加劇家人的怒氣,他想陪在許輝身邊。
煙灰缸里的煙頭堆成了小山,他拉開陽台門,兩眼無助地瞅著小區入口處的地方,那里有昏暗的街燈,那里或許會出現熟悉的影子。
他不安地默念著許輝的名字,一遍一遍。
他揪緊頭發暗暗祈禱這一切快點過去。
他凍得渾渾身發抖,卻不知該回屋拿件衣服披上。
有人從入口處走來,街燈下的身形、著裝酷似許輝。
他瞪大雙眼,朝著那個地方大聲喚道,「許輝!」
他跑回屋,打開門,一口氣沖下樓梯,不顧一切地向那人狂奔而去。
沖到跟前,氣還沒來得及喘,面前陌生惶惑的臉讓他激動的心跌入了谷底。
那人罵了他一句「神經病」側身走開了。
吳景安呆呆站在街燈下,等著這股沖動漸漸過去。
他轉過頭,四處望著,偌大的小區寂靜冷清,他看不到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許輝,每天都會出現的人像空氣一樣隱形了,消失了。
他緩緩走到樓下的小花園,坐在鐵制秋千上。
他不想回家,不想待在全是許輝氣味的空間里胡思亂想。
他緊緊攥著手機,反復查看有沒有電,有沒有漏接的電話,有沒有錯過的短信。
十一點,他說再等等,再等等許輝就會回來了。
十二點,他說也許許輝在路上了,正焦急往家趕。
一點,他一遍遍看著手機里存的許輝的照片和短信,一次次笑得像個孩子。
兩點,他跑到小區門口,跑到公交站台,跑到許輝家所在的小區。
三點,他回到秋千上閉著眼楮數小羊,一只,兩只,三只……許輝,許輝,許輝……
四點,接連不斷的噴嚏打醒了他不太清楚的腦子。
他笑了,笑自己的痴呆。
因為有過傷痛,就理所當然地把事情朝最壞的方面去想。
太過緊張了,不過就是被許輝母親看到兩個人走在一起而已,有什麼大不了。
許輝完全可以說是朋友,沒人會輕易往那方面去想。
也許許輝被別的事纏住了才沒來,也許公司里突然出了事他忙得顧不上給他打個電話。
他咧開嘴,像個傻子一樣不停地笑。
吳景安呀吳景安,怎麼像個十七八歲的小毛孩,一點小事就嚇得魂飛魄散。
到底是陷入愛的人,患得患失的毛病真該改改。
五點,他鼓起勇氣給許輝打去了電話。
很快接通,那邊響起許輝低沉的聲音。
「喂。」
吳景安心里一松,嘴角咧開笑,「許輝。」
「嗯。」
他太過高興,以至于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好嗎」
那邊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最後傳出簡短的兩個字,「很好。」
或許是不太適應這種氣氛,吳景安沒來由的一陣心酸,他調整情緒,說:「待會過來嗎糟糕,我忘了泡豆子,要不然就用黑米和紅棗核桃打米糊吧,味道也還行的。早上要是來不及,那就中午過來吧,糖醋排骨可以嗎素菜的話」
「景安。」
突然被打斷,吳景安錯愕地回了一聲,「啊」
「我們,」停頓了一會後,許輝的聲音再次響起,「暫時不要見面了。」
吳景安的笑容僵在嘴角,一股寒風吹過身邊,凍得他耳朵發麻。
他有些懷疑剛才听到的話。
許輝說,暫時不要見面。
許輝是這樣說的嗎
他收斂了笑,手機緊緊貼在耳朵邊,听許輝清朗的聲音。
他問,「暫時,是多久」
電話那頭回他一個深深的嘆息,以及三個他最不願意听到的字。
「對不起。」
手機里傳來「嘟嘟嘟」的聲音,他把手機拿離耳邊,斷了線的屏幕上有他和許輝的合照。
驕傲自負的男人硬拉著他用手機拍大頭,說是要比一比誰更帥。
許輝說我的眉毛比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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