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然醒來的時候,她機械化地轉動了轉動眼珠子,目光緩緩掠過頭頂潔白色的天花板,藍色的百葉窗,然後瞪著一邊點滴架上,緩緩流淌的無色液體,微蹙眉頭。
這里應該是醫院才對。
只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她本能地伸舌尖輕舌忝了舌忝有些微干燥的粉唇,想著伸手抓著床邊坐起來。
只是,手剛一動,她便感覺渾身上下似散了架子一般糾心地痛。
這時,病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來人剛一進門,便驚喜地大叫了起來。
「蘇蘇,你醒了,真太好了!我現在,現在就去叫醫生進來!」
一眨眼的功夫,病房里涌進了許多穿白大褂的醫生以及護士。
蘇沫然一臉木然,雙眸沒有任何焦距地看著他們不斷拿著各種儀器給她作著各種檢查,一動不動地任他們擺布著。
而她的腦海里,卻像放電影一般,緩緩回放著昏迷前的各個片段。
「不愛」酒吧二樓,那名神秘的中年男人。
酒店套房,桃粉色團花錦被她皎皎白玉蘭般的母親與一男人赤luo擁抱在一起。
在後來,她生氣地開著紅色卡宴,徑直沖上公路,然後與一輛藍色的大卡車撞在了一起。
再後來,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蘇沫然恍然大悟,這麼說,她是因為車禍住院了。
她抬頭環顧了病房一圈,心下十分困惑。
為毛整個病房里,讓她看不到一抹蘇女士來過的味道?
以往她生病住院的時候,蘇女士都恨不得把家里的廚房搬到病房,然後每天炖各種各樣的食補東西給她吃。
搞得整個劇組的人一看見她,都忍不住想笑,說她的病房,總是充滿了各種誘人食指大動的人間珍肴的味道。
那這一次呢?
蘇沫然用力吸了吸鼻子,碩大的病房里,除了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再沒有其他的了。
蘇女士為毛沒有來?
是不好意思,還是在生她的氣?
她緊抿唇角,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連一屋子的醫生和護士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她也不知道。
直到病房的門,被人用力地再次撞開,蘇沫然才把目光緩緩收了回來,然後看向來人。
等看清楚來人的面目時,她有些微的震驚。
「四眼田雞,怎麼是你?」
說話間,她用手支撐著病床,想要坐起來。
但是,手掌稍一用力,她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怎麼還是這樣?
蘇沫然抿了抿唇,冷著的一張小臉上帶著些微的惱怒。
那些醫生護士都是飯桶擺設嗎?
剛剛在她身上手上鼓搗了那麼久,怎麼沒一點效果?
她甚至感覺,渾身上下,比他們進來之前,還要痛上千倍萬倍。
霍未都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走到床邊,扯過一個枕頭摞到床頭,然後伸雙手至她脅下。
蘇沫然一臉警惕地瞪大了眼楮,身體略略後退著。
「你要干什麼?」
霍未都瞥了她一眼,好半天,才咧了咧唇道。
「抱你坐起來!」
他的聲音一出口,便讓蘇沫然有一剎那的錯覺,面前這人還是她所認識的霍未都嗎?
聲音沙啞,精神萎靡,就連說話的語氣,也似有氣無力的樣子。
她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
這個樣子的霍未都,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精氣神似的一個木偶。
見她只是看著自己,半天不說話,霍未都抿了抿唇,雙手徑直伸到她脅下,然後抱她坐起來。
而下一刻,他便規規矩矩地拉了一把凳子坐到了病床前。
剛坐下,便又馬上站了起來。
四顧了一眼病房,然後走到一旁的飲水機前,拿過一個杯子,涼熱水摻合了一下,然後端著,又折回了病床前,徑直遞到了蘇沫然的唇邊。
「喝水!」
蘇沫然眨了眨眼,看著自進來後一直面無表情的霍未都,連說出來的話,機械得像听從身體里計算機指令的機器人,帶著一種生硬的味道。
「四眼田雞,你沒事吧?」
這樣的霍未都,讓她莫名產生一種巨大的陌生感。
霍未都咧了咧嘴,緩緩搖了搖頭,想要扯出一抹笑容安慰她。
「我沒事,你喝水吧!」
不等蘇沫然說話,他一只手攬著她的肩,然後端水杯至她的唇邊。
「張嘴!」
蘇沫然仍然瞪大眼楮看著他,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一些什麼出來。
她機械地張嘴,然後喝水。
許久,她才恍然大悟。
今天的霍未都,真的很不尋常!
不只少了平常和她說話時的那種吊兒郎當的味道,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是百年不遇的冰山級。
她骨碌碌地轉動著眼珠子,看著他,仔細研究了許久,才一本正經地問出口。
「四眼田雞,你今天很不正常哦!」
霍未都再次咧了咧唇,他甚至伸手幫蘇沫然細心地掖了掖被角。
「你想多了!」
不放過他臉上的一丁點表情,很快,蘇沫然便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四眼田雞,說吧,發生什麼事情了?」
直覺告訴她,一定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他變得這般不陰不陽。
聞言,霍未都果斷地搖頭拒絕。
「沒,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蘇沫然像看外星人一般看著他,他的反應,未免也太快了吧?
那種感覺,就像被人踩到了七寸尾巴的長蛇,立馬揮舞著撲向那人。
她挑眉,疑惑看著霍未都。
「說吧,我查到三,如果你還堅持不說,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抿了抿唇,然後輕「咳」兩聲,清了清嗓子。
「一,二,三!」
二說出了很久,蘇沫然才接著說出了三。
只是,霍未都仿佛聞所未聞,臉上表情仍然一副冰山級的模樣。
蘇沫然心底的困惑,越來越大。
直覺告訴她,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而且還是非常不好的事情。
否則,霍未都一定不會保持這種比撲克臉還難看的冰山表情這麼久。
她轉動了幾下眼珠,突然月兌口道。
「霍未都,你能幫我打電話,讓天愛過來嗎?」
霍未都皺了皺眉,眸間帶著些微的閃爍,半天,才緩緩道。
「你說天愛?她好像有事,回老家了!」
「回老家?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
「已經兩星期多了!」
蘇沫然有些微吃驚︰「你說什麼,已經兩星期多了?」
她是感覺睡了很久,心想,最多也不過兩三天罷了。
按他這麼一說,似乎她要睡得更久了。
「四眼田雞,我睡了有多久了?」
霍未都這才凝眉看著她,似在斟酌著說辭。
「你睡了」
他扯了扯唇,話到唇邊,卻又忍不住吞咽了回去。
蘇沫然盯著他突然間又緊閉起來的薄唇,不覺緊迫道。
「四眼田雞,我到底睡了有多久,你怎麼不說了?」
霍未都大腦飛快轉動著,電光火石之間,他月兌口而出。
「十天,你睡了十天!」
「十天?你確定?」
霍未都果斷地點了點頭︰「對,我確定,你睡了十天!」
「可是,你說,天愛已經回老家了兩星期多了!」
霍未都扯了扯唇,突然感覺到頭大了。
「這個也沒錯!」
他忍不住寄希望于蘇沫然,剛剛醒來的她,腦子剛好有著些微的不靈光。
蘇沫然看著他,一本正經地開口道。
「四眼田雞,我出車禍之前,天愛好像還跟我在一起。」
她記得,出車禍那天,她帶著天愛去了「不愛」酒吧,接著是那家酒店。
霍未都掀了掀眉,試探道。
「蘇蘇,你知道車禍?」
「對,那天我的卡宴撞上了一輛藍色大卡車。」
霍未都現在十分擔心,昏迷後的她,會不會還知道後來發生的那件可怕的事情,不由小心試探著。
「那後來,後來的事情,你還有印象不?」
蘇沫然轉動著眼珠子,皺眉陷入冥想中。
「後來,後來的的腦門上被什麼用力撞了一下,然後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不知道就好。」
听他的口氣,似乎很希望她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蘇沫然不覺疑惑起來,一本正經地看著霍未都。
「四眼田雞,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越想越有這種可能,蘇沫然看向他的目光,充滿了無限的探究意味。
不料,霍未都抬手看了看表,突然轉了話題。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說著,他起身,再次給蘇沫然細心地掖了掖被角,接著,轉身離開。
見他要離開,蘇沫然不覺急了,忙開口喚住他。
「四眼田雞,我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一只手已經扶上門把手的霍未都頓住,但並沒有轉身。
「什麼事,你說吧!」
蘇沫然輕咬了咬嘴唇,半天,才緩緩道。
「麻煩你,幫我打電話給我媽,說我想她了!」
霍未都緊握著金屬門把手的大掌,不覺緊了緊,但他的聲音卻保持著平緩無波。
「好,我給她打電話,說你想她了!」
蘇沫然忍不住吐血。
他豬腦子啊!
她是想他在這打電話,然後遞到她耳邊,讓她直接給蘇女士說,她想她了。
眼見,他的身影,就要消逝在門口,蘇沫然急了。
「四眼田雞,你在這里打,好嗎?求你了!」
霍未都這才折轉過身︰「不好意思,我把電話忘車上了。」
只是,很快,一道悅耳的鈴聲,從他的褲袋里傳出。
蘇沫然微怔了下,很快大聲叫嚷了起來。
「四眼田雞,你撒謊!」
霍未都伸手按斷電話,臉不紅氣不喘道。
「不好意思,我手機上只剩一毛錢了。」
言外之意,他現在不能幫她在這里打電話,是因為手機費快沒了。
蘇沫然狂吐血。
誰相信,他堂堂一個全球五百強之一的霍氏集團的未來太子爺,手機上現在只剩了一毛錢?
恐怕是不想讓她打,才是真的!
她咬了咬牙,本想月兌口幾句十分解氣地話,噎他幾下。
只是,眼下,她還需要他幫忙,語氣遂委婉了起來。
「四眼田雞,麻煩你告訴我媽,請她得空過來醫院一下。」
蘇沫然只顧著說話,卻並沒有注意到霍未都的身形有一剎那的僵硬起來。
好半天,他才緩緩道。
「好,我盡力吧!」
說完,不等蘇沫然再開口,他拉上門,便很快離開了。
看著緊緊閉合的病房門,蘇沫然心頭突然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
今天的霍未都,從頭到腳都是怪怪的,他剛剛離開時關門的動作
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腦海里突然浮上一個成語︰落荒而逃!
對,落荒而逃!拿它形容霍未都剛剛關門離開的動作,再恰當不過!
只是,一會兒,蘇沫然便迷惘了!
霍未都為什麼要落荒而逃?
那種感覺,就仿佛她是多麼令人厭惡至極的瘟疫之為類的可怕東東!
抿了抿唇,蘇沫然抬頭極其無聊地仰臉看向頭頂潔白的天花板!
不管了!
她現在要好好養護身體,等出院了,她想做什麼事情,就可以做什麼事情了!
天空,霧蒙蒙地。
S城近郊的寶塔寺陵園,一座氣勢恢宏的大理石墓碑前,站了許多黑色衣衫撐著黑色雨傘的男女老少。
他們臉上表情,十分肅穆。
听完教父對逝者的禱告致辭後,他們朝墓碑緩緩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然後相繼離開。
一身黑衣,神情哀戚的霍未都雙手挽扶著雙眼有些微紅腫的母親。
「媽,我們也走吧!」
莫玉琴看著墓碑上,笑得眉眼彎彎一臉神清氣爽的霍明哲,她抬手捂著嘴,發出類似動物哀鳴之類的嗚咽,眼淚更是如斷線的珠子般,直掉個不停。
傷心到極處,她忍不住抬手用力捶打著大理石碑座。
「明哲,明哲,明哲」
一聲聲輕喚,像極了突然失了伴侶的大雁,在天空不斷盤旋著,嘶啞著喉嚨,綿綿不斷的哀鳴。
見她如此,霍未都不覺也紅了眼眶,他仰了仰臉,勉強逼退了眼淚後,這才低聲勸慰母親道。
「媽,別這樣!我相信,如果爸活著,他一定也不想看著你這樣!」
這時,原本已經離開了的莫蘭,突然折了回來,走近她們面前。
「琴小姐,未都少爺,不好了,夫人在大發脾氣了!」
莫玉琴這才止住哭聲,抬眸看向面前一襲深藍色綢衫褲的莫蘭。
「夫人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大發脾氣?」
莫蘭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霍未都見狀,不由催促她。
「蘭姑姑,姥姥為什麼發脾氣,你倒是快說啊?」
莫蘭看著莫玉琴,張了張嘴,話到了嘴邊,不得不化作了一聲嘆息。
「夫人那張唱片不見了。」
霍未都擰眉︰「唱片?蘭姑姑,你快告訴我,是什麼唱片,我趕快讓人到商場去買。」
莫蘭沒有接他的話,反倒看向莫玉琴,似在是等她的回答。
莫玉琴抿了抿唇,回頭看了一眼大理石墓碑上的霍明哲,這才點了點頭。
「好,我現在去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