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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又按著原路返回了剛剛的正室,路上恰好踫到秦可卿的幾個小丫頭,幾個手里拿著些吃食正在逗著幾只小貓小狗。

秦可卿很愛養寵物,貓兒狗兒她院子里就有好幾條,見黛玉嚇得往後躲便笑著說,「不礙的都是自小養熟了的,不傷人。」

說罷又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著貓兒狗兒,別讓它們打架鬧騰。也別讓它們進了屋嚇著了叔叔姑娘們。」

正室里有一大炕,一軟榻,燻籠、暖閣、還有一處碧紗櫥,樣樣都是齊全的。因黛玉怕冷就挑了暖閣,七七、紫鵑兩個陪著她。寶釵不樂意同人去擠,就自己提出睡在軟榻上,只余下三春互相看了看。

因著探春今瞧著迎春氣不順,一句話不說自己去了燻籠上歪著了。惜春四下里瞧瞧,抱著迎春的胳膊說,「二姐姐,好姐姐,你收留我讓我同你擠擠吧,我那院子不知道多少年沒回去住過了,又冷又遠的不想自己回去呢!」

「好好好,你不說我也要留你的,你小時候總纏著我睡的事忘了?」迎春說罷又瞧了瞧秦可卿說道,「你也別回去了,我們也睡不了多大一會兒,你來回折騰還怪累的,不如也同我倆一處在炕上歪歪吧!」

秦可卿想了想也好,不在這兒守著老太太的寶貝們,估計她們也不放心,正好她從一大早上就開始忙,有些累了,還是先休息一會吧!

一時眾人都由著各自的丫頭服侍著躺上,睡著的睡不著的,都閉著眼楮不說話。

黛玉本來是不想睡的,而且她這個覺輕又認床,換了個地方通常很難入睡。可誰知道今兒真是歪門,才閉上眼楮就覺得迷迷糊糊的,似清醒又似睡著了,真個體會到了什麼叫半夢半醒之間。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魘著了,正想掙扎著醒來,或是叫雪雁就听遠遠的有人叫她,「妹妹,妹妹?在怎麼還在這兒呢?還不同我家去?姐妹們都等著你呢?」

「這是叫我?」黛玉驚詫的回頭,卻見混沌中走來一美貌女子,蹁躚裊娜。端的與人不同。

「可不是嗎?妹妹可是怪我來晚了?我剛才來寧府接你,偏生遇上了寧榮二公之靈,我本來是不打算理會的。可偏他們求著我說‘他們家自建國以來,功名蓋世,富貴傳流,雖歷經百年,可眼瞧著運數將盡不可挽回。如今瞧著子孫雖多。竟沒有可以繼承家業的。薛家有人為商奸詐留下百年前就留下了寶藏竟然也不曾吱會他們一聲,這一百年他們薛家歷代經商,不知賺了多少銀錢,每代都往那藏寶洞里沒少運銀子,如今靠著那銀子不知打通了什麼關節求得了一線生機,可憐他們賈家幾代忠良竟要遭受那滅頂之災。可悲可嘆!

如今眾兒孫中只惟有這嫡孫寶玉一人,雖稟性乖張生性古怪,卻聰明靈慧還有點仙根。略可指望得上。無奈家道運勢敗落得利害,連入夢指引的能力都不沒有了,見了我就拉著我不放,盼著我能警示他一番然後引他歸于正路。’

我一想和那賈寶玉也算是有緣,故發慈心。先將他引了來,這才耽誤了去接妹妹。妹妹可不能生我的氣呀!我本來是不用回轉再去接妹妹的,下次見面也一樣,可有件關乎因果的大事不得不找妹妹問問,同你說清楚!這才又跑了一趟。」

「你,叫我妹妹?可是認錯人了?」黛玉見來人是一仙姑,雖有些面熟卻也知從未見過,見她親親熱熱的來挽自己的手,上來就說了那麼一大通話,說的事情又于外家、薛家甚至寶玉有關,自己也覺得又奇怪又好笑。心想自己這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怎麼夢到了哪此真切又古怪的事情?

「絳珠妹子,我怎麼會認錯呢?當初還是我親送你去姑蘇林府投的胎呢!到現在痴夢、鐘情、引愁、度恨幾個還埋怨我沒給你挑個好人家,讓你小小年紀就寄人籬下多受了這麼多的苦,卻哪知你本來就是要去還淚的,若是不如此安排,淚還不盡,不是白白下去走了一回?」

「還淚?還什麼淚?又還給誰?我怎不知道還有此事?」黛玉詫異的又問,「痴夢、鐘情、引愁、度恨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唉,你生魂來此自是忘了,你前生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一株絳珠草,歲月久長你既受天地精華,又得雨露滋養,遂得月兌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修成女體,終日游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我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管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常四處游走察風流冤孽,訪纏綿情網,布散相思之引。一日歸來發現了你,就將你引入離恨開結成姐妹,痴夢仙姑、鐘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是其它姐妹的道號。你如今大概也是記不得了。」

黛玉只當是個夢中故事听得有趣便問,「那我自也是仙姑仙子,為何又投胎轉世到了林府?還有剛剛說的還淚又是何事?」

「這說來也簡單,當初你還是仙草的時候赤瑕宮神瑛侍者時常照顧于你,日以甘露灌溉,才助你早日化得人形,因你欠了他這灌溉之恩,故總是覺得五內郁結似有什麼心結未解,心願未了,有礙仙途,我便勸你趁著他動了凡心在我這里掛號要下凡歷劫的機會,隨他下凡還他此恩,你便說要還一世的淚給他。好了,閑話還是不要多說了,你來這兒的時間也有限,姐妹們還等著于你相見呢,你快隨我來吧!」說罷就拉著她飄了起來,只見一路上朱欄白玉,綠樹清溪,真是人跡罕至,飛塵不到。

遠遠的就听見歌聲傳來,「三十三外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種病。相思病最苦。鑄盡人間鐵,煉得斷情刀,割相思如霧,瞧能斷它否?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

清聲清亮幽揚,黛玉听得漸漸入了迷,不由的墜入沉思,卻被警幻仙姑的笑聲驚醒,只听她說道,「妹妹果然是個有慧根的。就是生魂來此還能有所頓悟,可比那玉呀石呀的強多了!」

「我瞧那神瑛侍者也不見得有多好的慧根,難怪動了私心。貪戀凡塵。我才引他瞧了薄命司中的薄命冊,正冊副冊又副冊,不知道有多少他家的女兒在其中,偏他竟然連一個都沒瞧出來,可見不管平日里他多麼自詡是個知道姐妹了解女兒的。也是個沒慧根成不了大事的。我還特特將他家正冊女子的最終命運演成曲子又給他瞧了原稿讓他一面目視其文,一面耳聆其歌,可哪能料到他竟然覺得甚是無趣,痴兒不能悟自己讓不必再唱了,可見白費了榮寧二公的一番心思,氣數真的是要近了。

我也只好按榮寧二公的叮囑將他教給可卿妹妹。讓她領悟一下此間樂事,盼他回去之後能將謹勤有用的功夫,置身于經濟之道。但願能救一救賈家。」說罷又一嘆,「也怪我修行淺,當時沒有深思就勸妹妹,引得妹妹下界去嘗還因果,哪里知道竟引來了更大的因果。于你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啊?」

「怎麼叫更大的因果?難不成我投胎之後又欠了誰的因果?」黛玉說道這兒突然想起幼時常听母親提起的和尚之說,恩人之言。于是問道,「可是我身邊的雪雁姐姐?曾有高僧說她是轉世大能,要她在我身邊我方能平安健康,不至于孤苦無依呢!」

「可不正是她,她是不是什麼大能轉世我不知道,也不是我個小小的管著人間情事的小仙可以推算的出的。只是按理說你投胎到這家是應該體弱多病的,可正是因為她才身體好轉,如今別說你的肉身就是你的生魂都含著靈氣,有些像靈體轉變,可見是遇到了極大的機緣,這麼大的因果不知道將來要如何嘗還呢!」

說到這兒兩人穿過了一橫建石牌的,上書「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一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也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雲︰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

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

那警幻仙姑見黛玉又有所悟也沒打擾,只是帶著她又穿過了進入二層門內,只見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有幾處寫的是︰「痴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薄命司」。

因剛剛听警幻仙姑提到了賈家眾女人都在「薄命司」的冊子中,故爾黛玉細細打量了那一殿,兩邊對聯寫的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品味了一下不由自覺悲苦無奈在其中,便問,「可剛寶玉表哥可是進得這里面瞧的?我能否進去看看?」

「妹妹瞧那些個做什麼?不過是短短十幾年變各歸各位了,沒啥瞧的。快跟我來吧,姐妹們都要等及了呢!」

說罷又領著黛玉朝後走,但見珠簾繡幕,畫棟雕檐,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更見仙花馥郁,異草芬芳,黛玉正四下打量就听警幻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吧!這次真真是有貴客來了!」

一語未了,只見房中又走出幾個仙子來,皆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見了黛玉,都笑著圍了上來親熱的叫著妹妹,有的說,「妹妹近來可好?多日不見可想壞我們了!」

有的怨警幻道︰「剛剛她說有貴客來,我們還以為是妹妹到了,慌得忙的接了出來!那知道她引了濁物來污染這清淨女兒之境?你說該打不該打。」

另一個道,「你且先莫這麼說,別說他現在正是可卿妹妹的座上賓,就是瞧著她是絳珠妹子恩人也不能這麼說他呀?」

又一個說,「他算是個麼恩人?一點慧根靈氣都沒有,沒有悟性同他身上佩的那塊石頭差不多,都是廢棄無用的。不然也不能在那地方做個侍者。偏他還不好好修行,貪戀凡塵動了凡心,我看早外墜了仙籍。他不思進取就算了,還累得我們妹妹也要下凡,我們姐妹不得相見。要我說妹妹就不應該將那當回事,不過是澆了幾回水罷了,我天天給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澆水,有一天它們全來找我抱恩還淚的,我還不累死了?」

「度恨你快別這麼牙尖嘴利的了,妹妹好不容易回來一回。你且別念你那經了,大家說點高興的。」警幻仙姑這麼一說,黛玉便知這是痴夢仙姑、鐘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等人。因不知要如何見禮,也不知道應如何回話,只好笑著不語,心里卻想著,不知其它幾位誰是誰呀?那些站在一旁穿得輕紗的也是仙子嗎?

「有什麼高興好玩的?我們這里不是同妹妹在的時候一樣?要不你說個好玩的出來我們听听。」度恨仙姑不滿自己的言論被打斷。她平來就不贊成什麼還淚報恩的,還不能說說了?

「好好好,我給你們說點高興好玩的。」警幻仙姑上前拉著黛玉就往屋里走,邊走邊說,「一天一位上仙安排身邊的寵物豬耕地,豬嫌累;上仙安排豬澆花。豬嫌不自由;上仙安排豬看門,豬嫌得不到休息;這位上仙怒,問豬︰「那你到底想干什麼?」豬曰︰「東游西蕩。游手好閑,吃喝玩樂,無所不為。」上仙大怒著罵道︰「好啊,就憑你也想當度恨菩提?」

听了警幻的話,一時間眾仙子大笑。度恨也羞惱的瞪了警幻一眼,上前拉起黛玉的另一只手道。「讓你歪派我,別以為你沒把柄在我手上,姐姐也同你說件好玩的事,還真是有件好玩又好笑的事,保你不曾听過。你不知道下界那有位書呆子給警幻姐姐做了首賦,听了可要笑死你了,那個肉麻呀!真讓人受不了?我們問她是不是她新近的小情郎做的?她還不承認,如若不是情郎哪能如此肉麻?我唱給你听听你就知道可笑不可笑?」

說罷也不顧警幻的反動,就自顧自的唱起了那警幻賦,「彷佛鳥了剛離開柳林,又像蝴蝶將飛出花房,

只要美麗的仙子走到哪里,院中的鳥兒在樹上就一陣驚慌,

她的腳步將要到的時候,身影兒早過了九曲回廊。

仙子的衣袖剛一飄啊,早聞到濃郁的蘭麝芳香,

荷花般的衣袖將要動啊,先听到環佩聲叮叮當當。

臉上的笑窩像是春桃啊,流雲樣的發鬚像青山堆在耳旁,

微張的嘴唇彷佛櫻桃啊,石榴般的牙齒含著清香。

看那苗條而勻稱的腰肢啊,顫搖搖像雪花在飛舞微風回蕩,

和珠玉釵環的光彩相輝映啊,是描眉的「鴨綠」和貼額的「鵝黃」。

在萬花叢中時隱時現啊,生氣和高興都是一樣,

在清水池旁流連賞玩啊,風吹衣帶是要騰空飛揚。

蠶鬚般的眉兒將要皺起啊,似乎想要說話卻未發出聲響,

像踏著蓮花的腳步剛一挪動啊,想要停步卻仍然走向前方。

我羨慕仙子的優良品質啊,像冰那樣,清澈玉那樣潔白明亮,

我愛慕仙子的華麗的衣裳啊,燦爛的花紋閃耀發光。

我喜歡仙子的容貌啊,如同香料捏出玉石,雕成一樣。

把仙子的神態風度做個比方啊,像是風在飛舞,又如龍在翱翔。

她的潔白像是什麼?早春的白梅帶雪開放,

她的純潔像是什麼?秋天的蔥草披層淡霜。

她安靜時像是什麼?猶如青松,生在幽谷那樣,

她的嬌艷像是什麼?彷佛朝霞,映紅清澈的池塘。

她的文雅像是什麼?好像長龍,在曲折池沼里緩緩蕩蕩。

她的神采像是什麼?猶如皎潔的月光照射清澈的秋江。

這樣的容貌,往遠說,要使西施慚愧,往近點說,也使昭君羞愧難當。

仙子啊,你生在什麼地方?又來自什麼地方?

你若不是才赴王母娘娘宴會回來的瑤池里最俊俏的姑娘;

也一定是乘風吹簫飛去的仙宮里無以倫比的弄玉下降……

度恨這一開口,也引得其它仙子跟著唱了起來,漸漸的竟成了大合唱,羞得眾仙子中的大姐警幻仙姑追了這個攆那個,卻也沒打斷眾人,只好作罷了!任由她們笑去。

黛玉瞧了心生羨慕,又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她本就也該在此,過這樣的快樂生活般。可是想起家中老父頓覺不舍,又想著那新的因果,不覺又想得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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