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方明的大腦就如同一部大型的計算機一樣運轉起來。首先是他的夢里並沒有出現過謝東山這麼個人。如果有的話，恐怕夢里的他也不會如此潦倒。現在因為謝東山的出現，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工作可以隨便挑！
可是他猶豫了，謝東山的眼神，分明是不希望自己提出這種要求。這絕不是怕麻煩，更多的是期許，期許他能在農村趕出一番事業來。起碼也要扎扎實實地向上走。還有就是在試探自己，到底昨天說的那些話有沒有本事兌現。
有謝東山這種關系放著不用是傻子，可是到底怎麼用，就很玄妙了，方明知道，憑自己掌握的信息，隨便找一個最好的工作不成問題。問題是，如果做出這個選擇，那麼自己在謝東山心目中的印象豈非要大打折扣？人情已還，以後還能指望人家繼續關注自己嗎？人的理想，絕對是隨著境遇的改變而改變的。夢里的他最大的願望不過就是有穩定的收入和體面的生活。而現在的他呢？明明已經具備了開創自己事業天地吊件，層次還會那麼低麼？
一瞬間終于下定決心，哪怕回城的再大，他也不去了！干，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方明終于抬起頭，目光清澈而閃亮地迎上謝東山，笑道︰「謝謝您謝伯伯，我想，我還是去吧。人生沒有處處順風，去哪里都有逆境。還不如沉下心來，扎扎實實一番事業！」
這話太漂亮了，謝東山毫不吝嗇贊賞的目光︰「好，我就等著你這句話呢！如果一個人總是拈輕怕重不敢挑擔子，那麼給他任何機會，他都會白白錯過！呵呵，看來我跟在那個什麼曹鄉長面前種下的因，而你就要去結這個果了！放心，我支持你，只管去，不要怕！」
謝東山最後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方明的心終于完全放下。老頭的意思很明了，就算去做不成什麼事，先前的承諾依然有效。
那還有什麼說的？反正怎麼干都不虧，怕啥啊，甩開膀子去唄！
謝東山終于起身告辭，來的時候買了一些價值不菲的禮物，知道人家是真心誠意，也就大方接受了。見他要走，趕緊拿出兩罐平時自己珍藏的茶葉，算是回禮。還連聲囑咐︰「代問老肖好啊！」
這種茶葉距離謝東山的檔次來，簡直天差地遠。但是謝東山卻當成最珍貴的禮物，鄭重地雙手接過，表示了真誠的感謝。方明看在眼里，知道這是一個真正知恩圖報的人，心里更有了底。
出門時謝東山用力拍拍方明的肩膀︰「好好干，我看好你！等做出成績，我向你表示祝賀！」稍作示意，身邊的一個工作人員拿出張名片遞給他，上面只是端端正正印了一串號碼，其他什麼都沒有。
送走謝東山，方明心情很難平復下來，看看時間還早，干脆去找自己那兩個兄弟傾訴一下。
方明和兩個死黨——葉鋒和柳毅，三人是同班同學。柳毅家庭一般，排行老二，下面還有一個弟弟，處在最不受待見的位置。父母也是廠里工人，他從小在街道混，三教九流認識人不少，不知道拜了哪些亂七八糟的人做師父，反正花拳繡腿會很多，打架又狠，築州城里有些名氣，沒幾個人敢惹。可是沒工作，每天就這麼混著。
葉鋒有工作，市物資局下屬一個物資供應點上班，每天秤秤水泥，過過鋼筋，翻翻石棉瓦。工資倒是不少，就是每天活得沒勁。他父母是物資局的，老頭是供銷科長，這個城市里級別不高，可供著的人，怕比一般區長都還多。家里有個妹妹，叫葉文，念高中，人乖嘴甜長得好，人見人疼。
現在的築州市還是破破爛爛的樣子，雖說好歹是個地級市，可比起發達地區來，恐怕連個縣城也比不上。城區很小，沒用二十分鐘功夫，方明就把倆人給約了出來。
三個人在小攤上喝著啤酒，方明正準備開口說自己的事，葉鋒就先嘆起氣來︰「唉，上班都他媽這麼多年了，這日子過得，真是沒勁！」葉鋒首先開口，瞪眼看天，嘆一大口氣。
「你知足吧，有個好爸爸，還能讓你到門市上班看店，像老子這樣到死不活的，你試試？」柳毅憤憤不平起來罵道。他高中畢業，什麼正經工作都沒有，偶爾手里有些零花，全是幫忙打架扛事，真心用血汗換來的拼命錢。而且名聲還不太好！
方明淡淡笑笑︰「這個世界，其實每個人都有機會，只看你想要什麼，能做什麼了。」
「靠，你今天抽什麼瘋？不是該去鄉里上班嗎，怎麼有時間出來喝酒？說話還哲學哲學的。」
柳毅也挺奇怪︰「對啊，今天怎麼有空把我們叫出來？我看你好像有要緊事想說吧？」
「嗯，是有個大事兒，想跟你們倆說說。我們鄉昨天決定，讓我去下面的一個村子當支書。」方明點點頭說。他有些猶豫，要不要跟倆人說謝東山的事。覺得好像不太妥，倒不是怕兄弟佔自己便宜，就是葉鋒嘴太快，柳毅背景又有些復雜，萬一傳出去，什麼負作用都有可能。最起碼，現在還不能說。
「咳，老子還當多大點事呢，就這個？大的村子，那事能有多大？要我說啊，咱哥們三個該把心放在一起，力氣扭成一股，好好發筆大財，那才叫不白活呢。你們是沒見到，每天上門求我老頭子那些老板，一個個的，他媽那叫有錢！」葉鋒說道最後兩字，簡直是咬著牙縫蹦出來，太讓他眼紅了！
「我也奇怪好長時候了，這麼好的機會，你爸爸怎麼不照顧照顧你？就肯讓你每天吃水泥灰？」方明笑著說。
說道這個，葉鋒明顯非常喪氣︰「那老頭，簡直古板得要死。能讓我進物資局門市上班，還是我媽跟他吵了不知道多少架才勉強答應的。要他照顧我？做夢去吧！」
「其實你爸爸考慮也沒什麼不對，他身在其中，見多了那些人其實沒幾個好東西，知道那錢賺著虧心，怕你將來走岔了道呢！」方明這時候忽然理解起父輩們的心情來。畢竟這個時代，干干淨淨做人，穩穩當當做事還是主旋律。
「你倒是給我瞧瞧，這世上有那種錢賺了不虧心的？別來這套，人家那什麼媽拉個巴子的可說了，每一筆橫財後面，都躲著他娘的好幾個賊！」葉少爺平時也附庸風雅，看看名著啥的，竟然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來。
「噗」方明一口酒噴出來，肋骨都笑岔氣了︰「行啊白痴，都能看名著了。不過人家原話是‘每一筆財富後面，都隱藏著罪惡’，巴爾扎克說的，可不是媽拉個巴子，小子，要真看，別四六不靠的！」
葉鋒可不會慚愧，咧嘴說道︰「嗨，那還不如我這個呢，咱這個還生動些，是吧花柳？」柳毅的綽號叫花柳，也不知道怎麼來的。他同葉鋒兩人都屬于不學無術，方明罵葉鋒，他起了同仇敵愾之心，趕忙深沉地狠狠點頭，表示聲援。
方明苦笑一下，無可奈何。只好隨他們去，不過低頭尋思，這貨的話，其實也真有幾分道理。商品經濟時代已經來臨，門戶大開，自然泥沙俱下，好的壞的都打包進來。有些事，真是免不了要走走擦邊球。
本想和他們說說自己對將來的打算和憧憬，沒曾想反被葉鋒倒了一肚子苦水，自己的話算是憋了回去。只好搖搖頭，站起來要走︰「行了，我夠了，要回家。」葉鋒有些醉意，伸手望空中拽了他兩回都沒拽著，嘴里說道︰「別忙走啊，咱再說說怎麼發財的事兒，這可是理想！」
「理屁想，你倆慢慢說吧，我回家陪我老太太去。」方明懶得理會他們，自己甩手走了。一路上，朦朦朧朧地琢磨著一些事情，好像有了點譜。
既然已經下了決心，方明就不再等到禮拜三，第二天就回了八德。
徑直找到劉波，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劉書記，我已經考慮好了，我服從組織決定，盡力做好工作！」
劉波很高興，笑道︰「不錯！看來你很有信心，也有了思想準備。那很好，我也不多說什麼了，就囑咐你兩點，第一、村一級支部是最基層，一定要掌握好村民的具體情況，不要亂放炮，亂表態，什麼事都要模清了再說；第二，要盯住主要矛盾，巧妙化解矛盾，不要硬踫硬使蠻力！」
「劉書記說得真好，我都記下了，一定照你的指示開展工作。」方明很誠懇地說。
考察用不了多久，該問的人都在這個院里，由副鄉長王志和黨委委員羅寶山、鄉組織干事小陳三個人組成。找一間空屋子，把跟方明有工作聯系和平常熟悉的人挨個找來談一談，問一問，小陳作記錄，事後寫成考察報告，請王志和羅寶山簽字以後，送交黨委。王本立召集黃得功和劉曉東，三人開了一個書記辦公會，小陳記錄，決定了方明作為小王村黨支部書記的人選，公示階段。
七天的公示沒有什麼懸念，方明最終獲得了任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