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微暗,細雨黃昏,羅冰清走了幾步,發現周圍是一片青山綠水,一望無際的碧綠中,隱隱環抱著竹籬茅舍。
她細細打量幾眼,忽的發現四周的景色是如此熟悉,這里仿佛是至尊城的城外?——她有些奇怪,她明明是一時無聊下山游玩,竟然一眨眼的功夫來到了這里,莫非???
她搖搖頭,決定不去想這些,既然已經來到,那便好好玩一把。她打量四周,發現此地看似平和寧靜,與任意一個鄉村小鎮毫無區別,實際殺機四伏。
她一面回想當初小鳳帶自己來的時候走的路徑,一面暗暗小心。
卻又怪,明明從外面看去還沒什麼,越接近內城,看到的景象就越淒涼——四處都是白布靈幡,活月兌月兌的一個喪葬現場。而且這一路上,她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活潑的生人氣息。並不是死寂一片,人聲人影總還是有的,但到處都是驚慌、絕望、悲憤的氣氛,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
這不是什麼不祥的預感,而是不祥本身,連內城中原先的暗哨守衛,也比她記憶里少了不少。這個人人如喪考妣的場面,唯有在重要人物死後才會出現,恐怕城主之喪也不過如此。
羅冰清有些愕然,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這件事情,她一面自嘲,一面腳步不停的往城主府走去。
她從未去過城主的書房,但卻知道書房的位置,也知道書房外應該就是花圃。普通人,包括普通的武人,已經不可能察覺到她行動時的蹤跡,即使她並未刻意隱瞞。直到她踏進最里面,正在考慮要不要找人通報一下。
她才剛生出停步的念頭,便得到了一道凌厲之極的刀光。
刀光如烈電,劃破長空,仿佛細雨中突然爆出的一道閃電,動人心魄,殺氣卻比刀光更為凌厲。羅冰清視若無睹,待得刀光臨身,魚腸劍忽地離鞘而出,劍氣潮涌,瞬間壓制了對方的後招。刀勢因此而滯凝,羅冰清後勁未盡,運劍一帶,用刀人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地退開幾步。
她退後五步,靜靜的看著眼前一身素槁的男子。
這個人竟是當初在至尊城攔住自己的孟天九,那個一臉紈褲樣的男子,他冷冷的看著羅冰清,冷哼道︰「是你,你來做什麼?」
羅冰清愣了一下,隨即淡淡道︰「這是怎麼回事?誰死了?」
孟天九的氣勢又被一句話打得尸骨無存,愣了一下,方道︰「……我爹過世了。」
「……怎麼會,他是怎麼死的?」羅冰清訝然。
至尊城城主身亡是比讓狼傾城身亡更加不可思議的事,倒不是說他不能死,但她總得弄清楚誰有這個實力殺死這個城主,會不會成為自己的對手。然而,面對這個正常到極點的問題,孟天九臉上卻露出了難以啟齒的表情。
他始終不是一個心機深沉,能夠完美掩飾自己心情的人。羅冰清愈發莫名其妙,心想莫非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情,便道︰「那好吧,你領我進去,讓我吊唁一下,也算聊表寸心。」
出乎她意料,當初表現出對自己言听計從的孟天九竟然沒有立刻告訴她,而是堅持問了一句,「你來干什麼?」
羅冰清淡淡看他一眼︰「找你有事。」
孟天九手中刀不收,敵意只增不減,羅冰清輕笑道︰「你莫非是傷心糊涂了,我若懷著歹意,你現在已經死足十次有余。如今城主已經不在了,你覺得至尊城中還有誰是我的對手?我真的找你有事,順便幫你們的忙,你要麼讓路,要麼當我人質,我硬闖進去。」
這是實話,也是對他實力的蔑視。孟天九自然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情急中沒想這麼多,一張臉頓時又漲得通紅,恢復到羅冰清熟悉的節奏。他沉聲道︰「你跟我來。」
花圃中有陷阱有伏兵,羅冰清不請自入,非和他們交上手不可,如今的至尊城受不住任何損失,而他作為少城主也沒有別的選擇。
四下里再度陷入沉寂,兩人並肩而行,一時都沒說話,各想各的心事。
孟天九忽然鬼使神差道︰「自從上次見你之後,我一直在努力憐惜武藝,如今也算有所成就。」
羅冰清嫣然一笑︰「我看出來了,現在在想打你的耳光恐怕沒那麼容易了。」她這是真心的稱贊,剛才她那一劍看似輕松,實際上被刀氣所迫,全然不曾留手,孟天九只是跌開而已,未受內傷,可見實力比上一次有了不小的提升。
孟天九愣住,臉上有些訕訕然。
羅冰清很快就見到了至尊城城主的書房還有他的那把椅子。
椅子在靈堂里,那是一把很大的紫檀木椅子,上面墊著超級高的坐墊,坐上去的話,很可能會比站著匯報的人還要高。書房已經變成了靈堂,她來的時候正是落日西沉,靈前點滿了白蠟燭,足有數百支之多,照耀著後面同樣龐大的棺材。
而孟天九忽的坐在那張椅子對面,以一個異常優美的姿勢斜坐著,支頤蹙眉,似在沉思。他靜靜的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眼里再也沒有其他人。
羅冰清被他這麼看著,再次苦笑一聲,感嘆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因為她敏銳的感覺到這個男子的敵意——他,不相信自己。
所有的人忽的如潮水般退下,留下兩個人在靈堂里面面相覷。
羅冰清一時之間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麼。
「你來這里到底是干什麼?」孟天九幽幽開口。
他臉上竟一點笑容,一點表情都沒有,但好歹開了口。羅冰清不會追究他態度是否良好,便道︰「我剛才說過,我只是來看看。」
孟天九忽道︰「我爹死了。」
羅冰清再次愣住,她心里暗嘆一聲,心道來的果然不是時候。她沉吟了一番,忽的開口︰「上次你見過我之後,你的幕僚方劍從找到了我,他說可以用我來威脅你,然後就抓了我,把我關在一個金色的鳥籠子里???」
「可是據我所知,劍從一直不曾離開過至尊城。」孟天九忽的冷笑,滿眼的嘲諷之意。
羅冰清不由微惱︰「信不信由你!」她嘆了口氣,收束心神,走到靈前行禮,燭光隨著行禮的動作一晃。孟天九看著她拜下去的背影,淡淡道︰「既然拜祭過了,你走吧。」
羅冰清終于笑了,回過身來笑道︰「我雖然不是萬里迢迢趕回來,好歹也算得上一別經年。你就這麼讓我走?要走也可以,先告訴我,城主是怎麼死的?」
孟天九莫測高深的看著她,冷聲道︰「柳無雙,冷曉月。」
羅冰清一愣,她忽的想起倒出剛到至尊城時,小鳳告訴自己至尊城城主有兩個得力的手下,也是最貌美如花的夫人,恰好就是柳無雙,冷曉月。
原來至尊城城主的死,是內亂,而非外敵。
羅冰清沒有對此發表任何評論,只是仔細觀察著這間靈堂,尤其是那口棺材。打她進門起,一直有一種如蛆附骨的危險感環繞不去。這感覺森冷陰沉,充滿了殺意,但是無論她怎麼感應,始終看不出哪里不對,更感應不出潛藏的人,只好歸結于直覺。
即使是圍攻,即使是變生肘腋,不及反應,她也不認為城主會死在那三個人手下。這甚至無關實力,只關乎一個人對殺機的預感。城主那樣的人,若是被屬下隨隨便便近身暗算,還有什麼資格當天下第一大城的城主?
但孟天九的表現並無任何問題,她既然信任他的判斷,就不得不暫時按捺自己的想法。至于那句「你走吧」,她就權當他傷心糊涂了。別說她現在已經大生憐惜之意,就算沒有,她也不會因為有危險而轉頭就走。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她看那棺材看了很久,然後緩緩道,「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
她語氣斬釘截鐵,身形秀麗挺拔,竟給人看到清幽山川時的感覺,心曠神怡之外,不禁要抬頭仰望。她身後燭火微明,連成一片閃爍的光幕,宛如出劍時的劍光,只是比劍光溫柔得多。燭光暮靄交映,明滅變幻不定,硬生生把肅殺之意沖淡了幾分。
孟天九臉上露出一種很復雜的神情,既似譏諷,又似茫然,冷冷道︰「你現在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羅冰清見他言下有維護之意,頗感意外,還隱約有些高興,微笑道︰「既然有把我摘出去的精力,為什麼不盡力整頓剩下的人?」
孟天九恍若未聞,目光又回到了那座空椅子上,似是不想和她說話。
羅冰清險些以為他變成了一尊石像,只好無奈道︰「好吧,既然你不願听我說話,我就不說了。不過我要先把一下你的脈。」
不知為什麼,對于對面這個憔悴的男子,她竟然特別的容忍,還有憐惜。
詭異的感覺始終沒有消除,她一直處于戒備狀態,看什麼都覺得十分可疑,最後更是懷疑到孟天九身上。
她走上前去,孟天九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並沒有拒絕她的好意。羅冰清猶豫一下,見他沒有排斥的意思,便在把脈的同時,將先天真氣送進他體內迅速游走了一圈,發現毫無異狀,方松了口氣。
不是靈堂的問題,不是他本身的問題,那麼到底哪里不對?
她向屋外瞥了一眼。微風吹拂,送入青草的清香,外面細雨沾染草木,生機盎然,靈堂里面卻毫無生氣,活像一座巨大的墳墓,而孟天九就是這墳墓里等死的人。她被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默然松開了他的脈門。
她正要去找個地方坐下,孟天九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以她現在的功力,可以輕而易舉地避開這一抓,但她竟沒這麼做,只在被抓住之後,下意識地扯了幾下。然而孟天九越抓越緊,她沒能甩開,只覺他掌心柔軟冰冷,微微發顫,然後,帶著他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羅冰清從未想過這個紈褲一樣的男人,竟也會如一個孩子一樣如此脆弱,脆弱的讓她,心疼。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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