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寬差人來,明明白白是給她送茶的。昨兒全馥芬鬧那麼一出,雲卿這廂跑出去追瞎子去,蔣寬那廂又忙著給王氏請大夫,也就都忘了雲卿買茶這茬兒,因此蔣寬才特特差人將她昨兒花了銀子應得的茶給送來。送茶那人雲卿約莫有些印象,是蔣寬身邊一伴讀小子,喚作秋官的,見了她機靈地又是笑又是問安,可奉上了茶便就告辭了,一個字也沒多說。
芣在旁暗舒一口氣道︰「當真是要嚇死我。我道那蔣大爺是為昨兒蔣太太之事,來跟您過不去呢!」
雲卿捧著茶罐子,禁不住連連點頭道︰「我果真是沒有看錯這蔣寬的。王氏摔了,他還能分心差人給我送茶,顯見是明白蔣家此番乃是冤枉我,這倒是難得的一個明事理的。」
這事兒一岔,先前那些雜七雜八的便也忘得差不多了,見蒹葭仍恍惚著,便安慰地說︰「你呀,也別想太多了。如今雖古怪事多了些,面前細數下來也有重重艱難,可小處能看見的地方,卻都順著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雖常常心急,這理兒卻也不是不懂的。你也沉住氣。」
蒹葭聞言漸漸低下了頭,半晌卻輕嘆一聲抬起頭,雖眼中滿滿失望,卻到底是平靜下來了,道︰「需咱們做什麼,大且吩咐就是。」
這時候,秋蓉春穗兒也進來了,說是阮氏那里得了點子極好碟棍山藥,一半送了老太太,余下的做了棗泥兒山藥糕,如今送一些給她和涼大爺嘗一嘗。那春穗兒嘴上沒邊兒,一邊從食盒里將糕點取出來一邊嘻嘻笑說︰「我都跟泥融姐姐說不必麻煩了,說如今這里住的是大爺和大,還缺個棗泥兒山藥糕不成?縱再好碟棍山藥,它還能吃出神仙味兒來?到底是沒什麼稀罕的了。)」
說著將手上茶罐子遞過去,芣接過,自尋了熱水泡了茶分與眾人。春穗兒接過茶杯聞了聞味兒,先就笑了︰「這茶香味倒是很足,合我心意。我一粗俗人,素不比家里太太小姐們懂茶,也不喜什麼清雅恬淡,就喜歡喝些有味兒的、味兒足的!」
雲卿與蒹葭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蒹葭亦喝了一口,品了品,對雲卿說︰「比從前還是要好很多的。」見春穗兒還在仔細嗅,也覺有趣,蒹葭便催促道︰「且先品一品。」
春穗兒于是裝模作樣刮了茶杯蓋子,呷上那麼一小口,過了老大一會兒方嘆說︰「喲,放了糖了?有股子甜味!」
蒹葭挑了挑眉道︰「有麼?」
芣和秋蓉也喝了一口,皆是說︰「不過茶自帶的苦澀味兒稍輕一些,哪里能嘗出甜味兒了?」
雲卿覺有意思,便笑說︰「竟不知你舌頭這麼厲害。你慢慢品慢慢說,不急。」
春穗兒便更加仔細起來,又呷一口,略帶猶疑說︰「的確是甜味兒,但著後味兒里……怪了,又不同于香片等花茶叼味兒,倒像是藥材叼味兒,雖只有一點點,但較之其他茶湯苦澀,已算是極為甘爽的口味了。」
說罷刮開茶葉,大口吞了幾口茶,咕嘟咕嘟咽了,略頓一會兒,笑說︰「這麼喝,便不覺得什麼甜味兒苦味兒了,還是地地道道的茶香味兒,且比爺上次賞的毛尖兒更香一些。又沒茶的苦澀味兒,又是清透的綠色,看著也喜歡。不錯,很不錯。」
雲卿嘖嘖驚嘆,連連拍手說︰「妙得很,春穗兒,看來日後品鑒茶還是要找你,舌頭竟這樣靈!」
幾個丫頭也嘖嘖稱贊,在旁鬧了春穗兒一會兒子。約莫一盞茶時候,黃慶兒過來說,老爺子欲見兩個娃兒,問雲卿得不得空帶他們過去一趟,雲卿恰巧因茶的事需向老爺子請銀子,便答應了,讓黃慶兒帶兩個孩子過來。一時忙的忙退的退,只余蒹葭和黃慶兒在旁。
昭和與曦和行罷禮後都垂手立在一旁,模樣甚是乖巧,雲卿因慕垂涼急巴巴地想要孩子,自己難免也就較往日里更喜歡小孩子一些。于是便將太太賞的棗泥兒山藥糕並蔣寬的新茶一並備在桌上,讓兩個娃兒先吃著。
黃慶兒皺了皺眉,幾番欲言又止,待到雲卿察覺眼神詢問,方躲開目光硬邦邦地說︰「來之前吃了好些紫薯圓子,恐沉著胃,再吃定要不消食了。」
雲卿點頭笑道︰「難為你細心。」遂吩咐蒹葭說︰「一人給嘗兩口也就是了。還有,飽足時飲茶最傷胃,也給撤了。」
黃慶兒聞言漲紅了臉,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雲卿亦只笑笑,並不多言,轉而對蒹葭說︰「那茶你喝著如何?」
蒹葭便笑︰「比從前真是好太多了。這蔣大爺也不知是聰明,還是就有那份兒做茶的靈氣,這茶嗅之馥郁芬芳,是用茶香遮了花草茶的藥氣,飲之甘甜,則是用花草茶的藥甜掩了茶本身的苦澀。這蔣大爺此番當真是費了心的。」
「畢竟是茶葉蔣家啊!」雲卿喝了一口茶說,「打小耳濡目染,不缺那份兒能耐。這就好了,茶好,我才送得出去。」
「送?」蒹葭驚訝,「送誰?」
雲卿嘆說︰「我也正琢磨呢,從咱們慕家開始,我怕蔣家要算到涼大爺頭上,從咱們嵐園開始,我又怕連累我姑姑,如果近日里正好有誰正要要往外送禮,且要送給很多不相干的人那就好了。蒹葭,你得幫我留意著些。」
「香岩寺。」曦和嚼著一塊糕點,含糊不清說。
雲卿一驚,靈光一閃,下意識反問︰「香岩寺?」
曦和慢悠悠咽下糕點說︰「老祖宗說,想去香岩寺進香。」
雲卿一拍桌子喜道︰「香岩寺!寺廟!是了,寺廟是永不會多問一句的,茶是好是壞他們都會一樣地喝,也會給往來香客們喝,如此一來整個兒物華都會知道這個味道了。」
曦和輕蔑地笑了一聲,神色和慕垂涼簡直一模一樣,她稚聲說︰「該送春穗兒一些。」
雲卿笑說︰「這是自然的,可今兒不能給。慕家不是一個人知道蔣寬送了茶來,我今兒就全賞了春穗兒,也太扎眼了些。」
曦和一時便不說話了。倒是雲卿,待和蒹葭商量罷香岩寺送茶的事,漸漸覺得心頭熱切一分一分冷卻下來,望著津津有味吃糕點的曦和總覺手心里有些冷汗,于是不禁想起初次見慕垂涼時的場景,當年他也不過孩子模樣,明明身中一刀奄奄一息,眼底嘴角卻都有嘲諷味道,這曦和簡直骨子里都隨了他。
「想什麼呢?」一手搭在她肩上。雲卿一激靈,低低驚呼一聲猛然跳起來。
慕垂涼卻看著兩個娃兒,難掩厭惡地收起折扇,輕輕冷笑了一下。昭和默默縮回了探向糕點的手,曦和則根本沒瞧見慕垂涼似的,指著昭和嘴角說︰「哥哥嘴角粘了一塊棗泥兒。」
蒹葭如今亦不喜慕垂涼,便躲開她二人上前伺候兩個小的,黃慶兒就更尷尬了,也是巴巴地看向兩個娃兒一心想找些事做。雲卿見有些僵,便對慕垂涼笑說︰「老爺子要看孩子,著我帶他們過去一趟。我想著你不準我出門,所以干脆等你回來了咱們一塊兒去。還有些事需跟你商量。」
慕垂涼听她竟沒有問蔣婉之事的意思,略猶疑了一會兒,先前怒氣消減了大半,嘆口氣說︰「好。讓他們先走,你跟著我,我有事與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