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慶兒登時更慌張,跪爬幾步上前又哭又磕頭說︰「我不知道,打死人的事我真不知道,又怎麼會是同謀呢?至于罵人……我干姑姑若是真醉了,必是蒙頭大睡的,這事兒相熟的婆子們都知道!若說打罵旁人,那必是半醉半醒借酒撒瘋呢,哪里會跟我有關系?」又張皇對旁邊眾僕里喊︰「張媽,劉嬸,你們都知道的,你們快幫我說說,我不是同謀我沒害死人啊!」
黃坎婆忙說︰「老太太,你別听她個賤蹄子——」
「你罵誰?」雲卿再度打斷她,冷喝道,「如今見著你能罵了?當時你怎麼罵三姑娘和二的?」
黃慶兒像抓住救命稻草,尖叫說︰「我知道了!因昨夜我挨了大|罵,喝酒時糊里糊涂說大|、二和三姑娘要裁人,她就問我是不是要裁她,我原是不勝酒力的,就說婆子們多半老了,要裁大半,恐少不了她,她便大罵起二位和三姑娘來!說大|是後進門的,雖裴家沒告爺停妻再娶放了她一馬,但和個妾也差不多,說二生不出兒子來,活該被二爺打罵,還說三姑娘是姨娘養的,是婆家看不上眼給趕回娘家來的!還說天一亮要找她們討一個說法!我道不過說說而已,哪里知道真打死了人呢,你們送她去見官,別賴我,跟我沒關系!」
黃坎婆見黃慶兒如此一時氣得厲害,伸手就給了黃慶兒一巴掌大罵說︰「你不說話能死嗎?」
雲卿使了個眼色,兩個婆子立即上前將黃坎婆拉開,雲卿便轉身對老太太道︰「如今也算一目了然了。一來黃坎婆分明是裝醉,卻還敢振振有詞說頭暈記不清了,裝瘋賣傻欺上瞞下簡直囂張!二來黃坎婆辱罵二和三姑娘,又倚老賣老打傷府上丫鬟,此一條是重罪,若不懲治,難以服眾!三來,若非她辱罵二,二的丫鬟小隻干什麼非要打罵回去,她差點打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卻直到現在還嘴硬不認罪,這等惡毒之人豈能放過!」
黃坎婆登時發起瘋來,大吼一聲掙扎著要沖出去廝打雲卿,婆子們慌忙按住,老太太等人卻是看得厭惡了,擺擺手說︰「任你處置吧!」又對孔繡珠和垂緗說︰「委屈你們了!」
黃慶兒卻是漸漸反應過來了,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子,恍惚疑問說︰「打……傷?沒有死人?」又看看四下眾人眼光,再看看恨不得殺了她的黃坎婆,「騰」地站起來指著雲卿道︰「沒有打死人!你誆我!」
雲卿如今治下了黃坎婆,便知事情非得往削減用度一事上去,否則理論再多也是白費力氣。便不多辯解,只淡然笑說︰「今兒真是多謝你了。」
黃慶兒徹底明白過來,想來這干姑姑雖無甚大能耐,卻昨晚才一道喝過酒的,如今竟被她害得勢必翻不了身了,當即對雲卿一分一分恨之入骨,最後一咬牙對老太太說︰「老太太,今兒這事,是我干姑姑不對,但我干姑姑也是有苦衷的,願老太太看在我們一家子都伺候咱們慕家的份兒上,讓我替我干姑姑說句話。她無兒無女,我若不說,她可就要活活冤死了!」
眾僕便有人低聲哄笑起來,方才一副巴不得撇清干系的樣子,如今又親的像母女了,轉變也忒快,少不得讓人鄙視。
黃慶兒卻恍若未聞,只目光堅定看著老太太。老太太卻也厭煩,只是說︰「求情的話就不必了,你長話短說,也免得說咱們不給你們機會!」
黃慶兒便陰沉了臉,忽指向雲卿擲地有聲冷言道︰「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她!」
洪氏卻分明感興趣了,道︰「你可不要冤枉好人,這件事跟大|有什麼干系?」
黃慶兒便道︰「我干姑姑此舉確然有錯,然而禮無可恕,情有可原。而這情,都是被大|給逼的!」
雲卿淺笑悠然道︰「我逼的?我如今認認真真琢磨老爺交代的削減用度一事,素來就沒見過你干姑姑,也是方才你干姑姑鬧事之後我才著人問了問情況,如今倒成了我逼的她?」
黃慶兒越發冷靜,陰仄仄說︰「說的就是這削減用度一事!咱們老爺當年白手起家,我干姑父是追隨老爺的第一批人,成日里在外頭打拼,好容易娶了我干姑姑,卻新婚不足一月就去了。老爺可憐我干姑姑年輕守寡又無親戚可投奔,便安排了園子一處角門讓她守著,一直過了這麼些年。我這干姑姑雖沒什麼大本事,好在也是勤勤懇懇的,素來沒犯過什麼大錯,如今為什麼就敢上罵主子下打丫鬟,老太太竟沒想過是為什麼嗎?」
黃坎婆一听事有轉機,二話不說先甩開婆子跪地痛哭,黃慶兒見狀便惡狠狠看著雲卿道︰「那都是她逼的!節儉開支,削減用度,那是老爺的意思,是為剎奢靡之風,為守住咱們白手起家勤儉的操守,縱我們少拿一些,也都能理解。可是,例銀生生減半,這可不成了欺負人麼?縱觀物華四族,裴家、蔣家、葉家如今下人例銀是跟咱們不相上下的,可是減半之後咱們的例銀別說跟四族比了,就是跟其他一般大戶比也是遠遠不足的。這也罷了,不過今後過的摳索些,可是竟連人也要減半!丫鬟們留下半數,余下配小子,鬧得滿園人心惶惶,個個求爺爺告的哭,這些恐怕太太們小姐們心里都有數。再者,婆子們年紀大的悉數攆出去,余下的則要做更多的活計,甚至連我干姑姑這種老忠僕遺孀都不放過,我干姑姑心里頭能不委屈嗎?遇上這蠻橫霸道的,委屈也只能在房里喝一壺悶酒,我干姑姑是個實誠的,出去撒了一回酒瘋惹了一回事,全是她不對我們也認了!可她為何如此?不正是因為委屈麼?如今倒是問問其他房里的姐姐嬸嬸們,她們委屈不委屈,她們恨不恨這大|!」
黃慶兒一番話說的是慷慨激昂,黃坎婆見事有轉機,當即嚎啕大哭起來,連連磕頭說︰「慶兒你莫再多說了,我認,我都認罪了,不怪大|,怪我們老了,不中用了,幫不上咱們慕家什麼忙了!如今例銀減半也罷了,要攆我們出去,我們雖是十分的不舍,也知道都怪自己老得快、旁人嫌棄得狠,我們心里有數,不必多說了!」
此言一出,老太太面色便不大對勁了。連帶眾僕中一些年紀大了也紛紛議論起來,頓時嗡嗡嚶嚶一片,吵的吵鬧的鬧罵的罵,一時竟不消停。
阮氏擔心地看著雲卿,雲卿便略點頭示意她放心,等人群鬧了一會兒子,算著正是群情激奮,方悠悠然在黃慶兒面前站定了,笑意溫潤,清清楚楚咬著字說︰「黃慶兒,你昨晚縮罪我尚沒給你下定論呢,如今你要是再加上一條惡意詆毀掌家大|,可在這園子里就留不長了呢,你確定?」
黃慶兒如今正恨著呢,又素來是個橫慣了的人,便不多想就豁出去說︰「我確定,我今兒就是要在老太太面前、在眾人面前揭發你的惡行!這園子里丫鬟婆子們多半要沒出路了,我就是拼上這條性命,也非得替她們說句話!更何況,我那一句是詆毀了你了?」
眾僕一時又切切嘈嘈起來,甚至有人低聲叫好。黃慶兒听得越發得意,意氣風發道︰「老太太,如今我黃慶兒人在此,若治我干姑姑的罪,就必得治大|的罪,否則我黃慶兒頭一個不服,即便血濺于此,也非得討一個說法!」
眾僕中叫好的益發多了起來,阮氏更是目光關切,蒹葭等人也暗暗護著,似乎生怕下人們沖上來鬧事,連老太太看她的目光也不大對勁了。雲卿自低頭一言不發似笑非笑看著黃慶兒,直听得眾僕一片嘈雜、幾乎立刻就要鬧起事來,方清清楚楚冷哼一聲,人群霎時間靜下來,所有人目光齊齊投向雲卿。
便听雲卿言語溫柔,笑眼盈盈對黃慶兒說︰「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眾僕「轟」一聲炸起聲音來,幾乎是不閃不避地在議論紛紛了。雲卿便咬著字句,更加清晰冷靜穩重地說︰「但是要治我的罪,首先,你說的必得都是真的,否則,這就是詆毀!是污蔑!是造謠生事!是蠱惑人心!是惡意煽動!是欺瞞主子!這罪,你當不當得起!?」
「我當得起!」黃慶兒熱血上涌,一心只想看雲卿翻船,便迎著雲卿目光冷笑道,「若我有錯,我任你處置!」
雲卿幽幽看著黃慶兒,半晌忽咧嘴一笑,又抬起頭來,目光靜靜掃過眾僕和太太們,一時小院兒里突然安靜下來,仿佛一根針掉落在地也听得見。所有人不約而同屏住呼吸,只等雲卿一個交代。
卻見雲卿人比花嬌,盈盈淺笑,利利落落說︰「看來,要分辨黃慶兒所言是真是假,只有打開卷軸,大白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