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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跟在蕭玉珠身邊多年,尤其這一年間,蕭玉珠操心著孩子和記掛著狄禹祥,府中的事皆半放了下去,桂花也讓她當成了管家用,她做事已具老成,已能替蕭玉珠分憂。

區老婆子,阿芸婆和阿桑婆三人是後來的,身子其實都不太好,早年落下的毛病現在都經不住勞累,不過三人一起帶帶二郎他們還是夠的,長南也有齊師傅家的猴哥兒跟著在身後跑,猴哥兒皮,但看顧長南很是用心,蕭玉珠對此也是放心。

于是即使是她夫郎恐嚇她前去之地不好,她也只是驚訝了一下,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她只要身邊在意的人都好好的,去哪她的心都是安穩的。

尤其到了地方,發現他們住的州衙衙府沒狄禹祥說的那般壞,瓦片雖陳舊,翻新的地方雖多,但衙府的大架子還在,翻翻就能很像樣。

而且,他們所住之處,瓦片早已番新,連門窗都換了新的,就是外院的牆面,都抹了新的草灰牆……

州衙與他們所住之處有一牆之隔,他們住的門府要偏後一些,關西是山地,而前面所住的主人家顯然是會享受之人,後面有一處新院落依山傍水,看院落那湛亮的牆柱與嶄新的瓦片,看來落成絕不超出半年……

狄禹祥把夫妻倆的安歇處安在了此處,蕭玉珠見院子新,左右兩邊的屋子眾多,別說現在孩兒們小,就是他們長大,一人一間屋子,此處也是安置得下他們的,于是也就默默認同了她夫君的決定。

是夜,一家人坐在一桌用了晚膳,狄禹祥用罷膳在蕭玉珠耳邊輕語了幾句,就與前來請他的人去了前衙說事去了。

蕭玉珠跟孩兒們玩耍了半晌,把二郎他們交給了阿芸婆她們,長南還在外院跟猴哥兒爬樹摘樹上的青果子,蕭玉珠走到樹下,微笑抬頭,也不聲張,直到長南看到她,「嗖」地一下就下了樹,前來抱她的腿,「娘……」

「該洗臉洗手了。」

「哦。」長南知道要睡了,跟猴哥兒罷手,「猴哥兒,我去了,明早找你。」

「誒。」猴哥兒脆應了一聲,朝蕭玉珠睜著他圓溜溜的眼楮說,「少夫人,那我回家找我娘去了。」

「去罷,天黑了,小心點路,桂花,送猴哥兒到齊嬸兒屋門口。」蕭玉珠回頭叫了人,怕孩子在路上看不清跌倒了。

這門府太大,他們頭一天住進來,大人走著都路生,小孩就更識不清。

蕭玉珠給長南洗好手腳,問長南,「今晚跟婆婆睡可好?」

長南本來想說不好,但啞婆婆正站在一邊,彎著腰低著頭笑眯眯看他,長南就于心不忍了,婆婆對他很好,娘說婆婆一把年紀了,只有婆婆是無論是三伏天還是大寒天,無論炎寒,都會出門去找他回家用飯,怕他走丟的人……

長南很喜愛她,不忍她失望,于是就點了頭,「我跟婆婆睡的,晚上我給婆婆倒水喝。」

啞婆子實在太喜愛長南了,他雖是主人家的兒子,但她卻是掏心掏肺把他當小孫子對待,听長南這般說,她「啊啊」兩聲去模長南的頭,得來長南的一個笑後,老人家笑得踮起了腳,去鋪床去了。

「長南過幾年就是大小孩了,只能自己睡了,到時候跟婆婆就不能一起睡了,趁現在還可以和婆婆睡在一塊的時候要對婆婆好些,可知?」

「知道呢,長南長大後還要去找奇人神醫,治好婆婆的喉嚨。」長南說得很認真,用出手比劃著他要去遠方,定會尋到那樣的人來給婆婆治喉嚨。

「嗯,到時候,婆婆高興呢。」蕭玉珠微笑著抱起因為抽高了一些,沒有小時候那邊胖敦敦的大兒往床邊走。

「娘……」

「嗯?」

「等我長大了,我也給你找很多好看的衣裳,很多很多香香的膏膏,這樣娘就不會變老了……」

「長南真好,」自陶夫人跟他說了當娘的只要涂了香香的膏膏娘就不會變老後,長南就老惦記著要給她尋香香的膏膏,蕭玉珠每听一次都覺得心都是柔的,「那娘現在就多謝長南了。」

「莫謝莫謝。」長南直搖頭,等蕭玉珠把他抱到床上站著,他還舍不得離開她的懷抱,把腦袋依偎在她的懷里。

「娘,你今日不跟我講好听的故事了?」長南依戀母親,舍不得她就要走。

「不了,」蕭玉珠模模他的頭,輕柔道,「爹爹做事很辛苦,娘要去陪陪他呢。」

「他有人陪,好多人跟著他。」

「可那些人,不是娘啊,娘不在,爹爹會很著急呢,就跟長南想瞧娘,娘不在,長南也著急那般。」

「哦,那很可憐了。」

「是呢。」

「那娘去罷。」狄長南這個時候就有點舍得了,畢竟他知道瞧不到想瞧的人,著急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找不到娘,找不到弟弟們,他也是急的。

**

狄禹祥如跟妻子說的那般,在一個時辰後回了後院,在大院子的門口見到她站在門口的時候,他不如加快了步子。

「你們都散了。」他接過狄丁手中的燈籠,對狄丁和護衛道。

蕭玉珠也朝桂花頷了一下首,示意她回去就好。

這時已快至亥時,兒郎們都歇下了,下人們走後,院子里也安靜了下來,走到半路,狄禹祥突然把燈籠給了蕭玉珠提著,他彎下腰去背了她。

「輕了。」背著人慢悠悠走了兩步路,狄禹祥笑道。

蕭玉珠把頭枕在他的肩頭,輕應了一聲。

「你想我了沒有?」因著急于趕到關西,狄禹祥回去後一直在處理冕城的事,連晚上也要到快要半夜才能回來,那時候他已累極,只願抱著她沉睡一場,一直都沒有好好與她說過話。

「想。」

「怎麼想的?」狄禹祥輕輕地問。

蕭玉珠沉默了許久,就在狄禹祥以為她不會回答,正要轉過話題後,她先他一步開了口,「先不是那麼想,忙孩子,忙家中的事,以為你不會有事,因你答應過我的,我很放心,只是後來你不來信,就有些想了,老想著你在干什麼,是不是睡得好,吃得好,再後來,听說你要去霽國,就慌了,那個時候頭一次心里沒有了主意,只想著只要你回來,我們回淮安去,清清貧貧過一輩子,只要你人在身邊就好。」

說罷,她雙手纏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道,「我不要你那麼有出息,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在我們的孩兒身邊就好。」

打她這次開口的第一句,狄禹祥的步子就越走越慢,仔細地听著她說話,等她說到最後一句,他腳步都停了。

听完後,他偏過頭,把唇貼在了她依在他臉邊的臉頰上,久久未放……

**

(補的番外)

蕭玉珠記得她嫁給她的夫君那年,她才十六歲。

那一年,她的夫君十九歲。

他大她三歲。

僅大三歲,他就成了他們家的天,成了讓她一生從未失望過的依靠。

她一生跟他去過很多地方,跟著他四處征戰,為大易收復疆土,為他生兒育女,為他壯興家族,為他做了她曾以為永不會為別人去做的所有事。

而他回之她的是他一生的呵護與不離不棄,還有那些他承諾要給她的地位與榮耀他年少時候,曾深深在意過的那些不能給予她的,他親手送到了她身上。

而今年,她的女兒長怡及笄後也就是十六歲了,她即將要嫁給另一個比她年長三歲的男子。

他們當初挑蜀光為婿的時候,他與她笑道,「竟也是大三歲一些。」

長怡是他們的瑰寶,是他們四子之後唯一的女兒,他為了她一生能嫁給一個只娶一妻的男子,為她選了一名家將之子為夫,讓對方家族寫下陳情書,誓言蜀家自這代起,將承狄家家風,一生一夫一妻。

這其實是作不得數的,也許在他們有生之年,礙于他們家現在如日中天的權勢,對方不得不為之,可他們死後,誰又管得了?

可到底還是私心作祟,他們選了那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家將之子為長怡夫婿。

女兒八月的生辰,及笄禮後,她就要隨著她的另一段人生去往另一個地方,從此之後,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的人,就不再是他們夫妻,而是另一個男人了。

她的夫君疼愛女兒,平日在家,往往都是他帶她帶的多一些,而他從小把她當兒子一樣悉心教導,帶她讀書,也帶她走街串戶通曉民情,他為他們的小女兒費盡了心血,她以為女兒的出嫁,他的不舍會比她多些,誰知到頭來,還是她的不舍要多些。

她一生冷靜自持,數得出來的失態也不過那麼幾次,除了以前為擔憂他與親人們的安危曾夜晚輾轉反側過,而這些年來,因他不再四處征戰,落崔山州為知州與她終老,她已完全沒有失眠過,可沒想到,女兒的出嫁,讓她幾夜不得安眠。

她的夫君甚是好笑,入睡前總與她說話,哄她入睡。

她為免攪他精力,這夜她裝作被哄好,閉上雙眼,等到听得他睡了,這才睜眼,就著月光看他的臉。

他們的女兒啊,這就要出嫁了,她與他成親近三十年載,為他生了四子一女,現在,兒子們都成婚了,女兒也要走了,最後,留下來陪她的,還是他。

許是她看得久了,她夫君在迷蒙中睜開了眼,看到她,他眨了眨眼,笑了,問她道,「還在想啊?」

蕭玉珠點頭,伸手去模他鬢邊的白發,「擾著你了?」

他早年為功名拼盡全力,在二十年里,大戰大冕,秦北,南海三地,收復大易數萬里失地,與已逝的文樂帝替大易恢復了古易當年盛況,而戰事回饋他的不僅是名垂千古的功績,還有他半頭的白發,和這些東西帶給他的紛紛擾擾。

他也快至五旬了,蕭玉珠模著他的白發想,歲月讓他的容顏變得與年輕時不一樣,但所幸,這時光還是並沒有讓她少愛他一分,也並沒有讓他與她漸行漸遠。

「沒擾著,」他拿過她的手,放到嘴邊輕吻了幾下,又伸手攬了她,翻了個半身,讓她靠在他胸上,又拿過薄被蓋到了她身上,帶著未褪的睡意與她道,「與我說說話罷。」

蕭玉珠好笑,伸出手,在月光中撫模他的臉,嘆息道,「你比我還疼愛長怡,怎地她要走了,我卻比你還不舍。」

他半閉著眼楮呵呵輕笑出聲來,帶著懶懶的睡意道,「那是她未出嫁前,我把身為父親能給的疼愛都給她了,而她就算是嫁出去了,我也在我死之前,管著她半生,沒什麼好擔心的,你也要一樣想她以後定會好好的就沒事了,睡吧,她的安好有我看著,你不用擔心蜀光待她不好。」

蕭玉珠靠在他胸前,輕應了一聲。

過了一會,他低了下頭,看著還沒睡的她一臉的無可奈何,「還是睡不著?」

蕭玉珠輕嘆了口氣,點了下頭。

他抱緊了她,湊下頭,在她額前吻了兩下,無可奈何地問,「為何?」

蕭玉珠猶豫著,沒說話。

「嗯?」他低下頭,就著月光看了她一會,隨即,他起了身,下地點了燈火。

他上床後,她靠向了他的肩。

「說罷,」他一手抱著她的肩,一手拉著她的手放到手里把玩著,說著話的嘴唇踫著她的臉頰,聲音在寂寞的夜里因慵懶顯得很是低沉,「總得讓我知道,我夫人這幾夜睡不著是為何,你得給為夫一個交待了,是不是,狄夫人?」

因他的話,蕭玉珠嘴角不自禁地微翹了起來。

「這幾日,總想起從前。」她平靜地道。

他這時完全睜開了還半帶著睡意的眼,在連眨了幾下後,里面睡意全無。

慢慢地,她從他的眼楮里看到了笑意。

「想起從前的什麼?」他帶著笑意問,挨她便挨得更近了。

看著他語帶戲謔地靠近,蕭玉珠淡淡地道,「想起從前我十六歲,剛嫁給你的時候,那天出嫁前夜,我給父親洗了腳,而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睡,想著我要如何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相處一生,我還記得我嫁給你的那天,我走了幾步到了花轎前,那天路上好心的行人為我們說了幾句吉祥話……」

「那走了幾步?說了幾句?」他打斷了她的話,他臉上戲謔的笑止了,看著她的眼也沉了,深遂又柔情得就像掛滿星辰的黑夜。

「從我的閨房,到大門前的轎前,六百七十八步,路上道喜的人有十三人,說姻緣天成,花好月圓的有五人,說天作之合的四人,恭喜新禧的兩人,永結同心的兩人,且皆道了早生貴子……」蕭玉珠自己說著都笑了。

「都記得?」他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帶起了眼邊的淺淺皺紋。

他年紀大了,容貌也因成熟散發著屬于他的獨有的味道,即便是笑起來眼有紋路,在她眼里也英俊得不可思議。

「嗯。」她伸出手,平靜地撫著他眼角的皺紋,輕應了一聲,眼楮看著他在燈火中那張臉,靜靜地回憶著以前的他,「還記得你那夜掀開我的喜帕的樣子,與現在變了許多。」

「是嗎?」他捉住了她的手,怔了。

蕭玉珠看著他怔仲的樣子,不由笑了。

他現在怔住的樣子,就跟當年他看著她沖他笑,他怔了的樣子是一樣的。

樣子變了,神情卻是沒有的。

這些東西一直未變的他還是她心中的那個少年夫婿,那個讓她慢慢傾心,交心的少年俊才。

「那我現在變成了什麼樣?」他喃喃道,眼楮里有些不解,與素日在外的睿智英明完全不一樣了起來。

「變成了我更喜歡你的樣子。」見他憂慮,蕭玉珠嘴角微微翹起。

他立馬釋懷,褪去擔心後,便挨她挨得更近了,吻從她的臉頰,落到了她的嘴唇處。

蕭玉珠也輕輕地回吻了他一下。

「然後呢?」他不舍地停下,稍稍回了點身,嘴唇廝磨著她耳畔的肌膚,「多說說這些以前跟我听,你竟然從未與我說過,你總有許多的事都不說與我听,更是從未跟我說起過,你嫁我之前,你想象中的我,是何樣子……」

「爹說,你模樣不錯,不過我想象中的你,卻還是比初初我見你的時候的樣子遜色了許多,你比我想象中的樣子更好看,要好看許多。」蕭玉珠微笑著,笑容里有藏不住的喜悅,也有說不盡的悲傷。

記憶中的他,還有,記憶中父親與她說他的樣子,蕭玉珠從沒有像這幾日般想過從前的事,可一回想起來,這些以為不在記憶中的東西竟清晰如昨。

從此的他,還有,從前在,現在早已經不在,死去了多年的父親,也想起了父親為她兄妹,在母親去逝後容忍的半生。

「想起爹了?」他看著她,眼里有不舍和憐惜。

「想,」蕭玉珠誠實地點頭,「想,想他當年他把我嫁給你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想?」他偏了偏頭,想了一下,悠悠地道,「想那小子配不上你,但無奈只能把你交到他手中。」

蕭玉珠「嗯」了一聲。

見他因她的眼楮危險性眯起,她笑了,撫模著他的眼角,這里,長著一雙她看一生也看不厭的眼,「他為我做了一個我一生中最好的決定。」

他又怔住了。

蕭玉珠靠近他,在他的眼下輕吻了一下,她輕輕地挨著他的臉,低低地道,「你是我一生中所得到的最好的那個人,那件事物,從與你成婚的那日起的每一天,不管那一天你在不在我的身邊,你都印在了我的日子里,被我記著,大郎,我以前以為我不記得,可那樣的每一天,我這幾日想起來,竟皆清晰如昨。」

他長長地怔了,末了,掩目長長嘆息道,「這下可好,我也要夜夜不能睡了。」

雖是嘆息,但他嘴邊是完全抑制不了的笑,那嘆息里,帶著無法用言語說出的深情,與幽遠深長的滿足。

「不睡了,不睡了。」他雙手抱緊了她,在她耳邊嘆道,「夜夜與我說這等話就好,往後我都不睡了。」

隨著他喋喋不休的喃語,蕭玉珠也是情不自禁地微笑,她看著他因她而起的欣喜,看著他眼角因她的話微微濕潤,心道這一生她真是無與倫比的幸運,讓她遇上一個對她耐心一世,呵護了她一生的男人。

但願,她的小女兒,能有像她母親一樣的幾許幸運,住在她心上的那個人,她亦能也住在他的心間上。

如此,想來等她的小女兒要嫁她自己的小女兒的時候,就會像她的母親那樣,在心愛的女兒出嫁前,可能也會想起她的父母,曾如何為她未來的幸福百轉千回過。

「長怡會幸福的,」想想,蕭玉珠也覺得安穩了下來,她挨在了她依偎了一生的懷抱里,與他平靜地道,「就像我一樣。」

「會的,」他撫模著她的長發,輕柔至極,聲音也溫柔至極,「會的,他們就會像你我一樣。」

這一次,她安然地在他的懷里真的睡了。

男人就著燈光看著她美好如初的睡容,這時晚風透過半敞開的窗子,吹得燈火搖曳了起來,在那忽明忽暗的燈火中,他久久地看著他愛了一生,一生中愛意從未少過一分,不減只增的女人,末了,竟是痴了。

她有許多有關于他不在時,他還是在她的日子里無所不在的故事,想來,接下來的時光里,她都會慢慢講來給他。

而他的每日,想來都像今夜這樣美好與滿足。

而等到最後,他也會跟她說一個他從沒有說給她听過的事︰她是如何在他的心底,烙下了一個又一個關于她的名字,從而在他的一生里,他的眼楮里,他的心間,再也進不去任何一個女人。

他一生中,獨她一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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