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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蕭老太君猛咳不止,這時那外面站著的柳婆子扭著肥寬的身體敏捷地跑了進來,口氣驚慌,「老太君,您這是怎地了?誰氣著您了?」

真被氣著的蕭玉珠听了這話,嘴邊笑意加深,就在柳婆子大叫著丫環去請大夫的話落音後,蕭玉珠站了起來。

「老祖宗,您自有事,那玉珠就回家去了。」

說罷,蕭玉珠就往外走。

「站住!」蕭老太君大喝了一聲,那氣勢完全看不出剛才的虛弱。

喝罷,她拿起柳婆子手中的茶杯,發力朝蕭玉珠砸來。

「我砸死你個不要臉的蠢貨!你就跟你那娘一樣愚蠢,低賤!」

那發狠的聲音在廳堂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茶杯落地的聲音蕭玉珠在回頭那看,很迅速地避開了身子,沒讓杯子砸到身上。

「啪啦」聲響了一地。

「老太君,」蕭玉珠眼楮從杯子移到蕭老太君的臉上,眼楮亮得嚇人,「你剛說什麼?」

蕭老太君失口喊了話出來,見蕭玉珠那亮得嚇人眼楮直盯著她,她不禁後腦勺一涼,但久居上位的權威讓她下意識挺直了腰,冷笑出聲,「你耳聾听不到我說的?」

蕭玉珠「哦」了一聲,她的臉上一丁點的笑意出找不到了,那原本水汪汪的桃花眼里,現在全是一片寒光。

「你說我娘什麼……」蕭玉珠朝蕭老太君走近,蕭老太君的背在這刻一直往後靠。

「大小姐……」柳三突然開了口要說話。

但只一句,她就被蕭玉珠的寒如嚴冬的眼楮盯住了。

柳三被駭得下意識不敢說話,但老而成精,她知道這時候不能讓眼前這人殺了自己的威風,于是板了臉用特別大的聲音大道,「你這是想干什麼?你是想氣死老祖宗嗎?」

她說著話,朝門外看去,這時在門邊探頭探腦的丫環全跑了進來,全圍在了蕭老太君的身邊。

「老祖宗……」

「老祖宗……」

丫環們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她們驚詫地朝已被她們認定為大逆不道的蕭玉珠看來。

蕭玉珠身邊什麼人都沒有,桂花讓她留在家里帶長南,她眼波一動,朝她們掃了一眼,還是往老太君身邊走。

她一步一步走著,嘴里哼著一串輕快的調子,哼到調子偏輕處,她突然止了嘴,看著蕭老太君道,「您還記得這怎麼唱嗎?」

「攆她出去,攆她出去……」蕭老太君眼楮越瞪越大,眼珠子直鼓,突然驚叫了起來。

蕭玉珠被緊忙來推揉她的丫環推了開去,有丫環打到了她的臉,蕭玉珠想也沒想,一巴掌狠狠抽了過去,空氣中發出了突兀的響聲。

丫環們被她的狠勁嚇得停了手,蕭玉珠往後退了兩步,這一次,她沒再示弱了,她直直地看向蕭老太君,淡淡地道,「祖母,您信報應嗎?」

「不信?」

「您不信我娘在地底下看著您?」

「您不信,我是信的,我昨晚還夢見了我娘,夢見她的時候跟我哼著這調子,她跟我說,這調子還是她生哥哥的時候您教她的呢,她一直感激您對她的‘好’,得空了,就來看看您……」蕭玉珠重重地咬住了那個「好」字,看著蕭老太冷的眼楮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瘋了,瘋了,你這個瘋婦,休得胡言,還不快快攆了她走。」蕭老太君突然回過了神,拿著拐仗直狂舞著往她這邊抽來。

只是她一個太用力,身子帶著拐仗直往前撲,在眾人還在愣然蕭玉珠奇怪的表現的時候,她重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老太君……」柳婆子高聲哀呼了起來,「老太君,你怎麼了了?我的老天爺,怎麼還不去請大夫,快快去請大夫……」

「殺人了,殺人了……」又有老婆子跑進來,一看到倒在地上的蕭老太君,尖著嗓子大叫了起來。

**

狄禹祥收到妻子的信,匆匆趕到了蕭家住的地方。

「你來了。」蕭玉珠一直站在門口,看到那騎馬而來的人,清冷的臉上總算有了點笑。

她沒想他來得這麼快,一個時辰前,她才使了三個銅子叫街邊的人去家中傳信,家里離這不近,騎馬也得半來個時辰,想來他是得了信就快馬加鞭過來的。

「馬是管王守衛家借的?」她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翻身下了馬,一直冰冷的心乍然溫暖和了些起來。

狄禹祥看著她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伸手就去模她的手,果不其然,她的手是冷的。

她氣到極點,忍到極點的時候,身子就是冷的。

「怎地了?」他把馬栓在了門邊的大樹上,把她的兩手都握在了手中,「出什麼事了?」

「一點小事。」蕭玉珠輕描淡寫,眼楮往大門看去,見那死死盯著她的兩個婆子這時因他的到來躲到了門後,她冷冰冰地一笑,重又調轉到了狄禹祥身上,「老太君摔倒了,看樣子摔得不輕,大夫剛進去不久。」

「怎麼摔倒了?」狄禹祥模著她的手皺了眉,「不成,你身子是冷的,得加件衣裳,進屋去罷。」

「沒事,過一會就會沒事。」因他的急切,蕭玉珠終于笑開了臉。

她人是笑的,但眼楮里浮出了淚光,里面有著無法掩飾的悲傷。

狄禹祥從沒見過這樣的她,他的妻子自一嫁進來,對他所展露的全是溫暖平和的笑容,就算是生氣,她都是隱而不露的。

可她現在,就好像全身都在哭。

「珠珠……」狄禹祥皺了眉,聲音里全是不解,「哪不舒服?「

「大郎,」蕭玉珠長吸了一口氣,她覺得她再不跟人說說話,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她胸口就像被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巨石壓了一次,重復了又再重復,她拉著他站在了大樹靠牆的里側,讓樹身擋了他們的身子,竭力平靜地笑著道,「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小時候很聰明?」

狄禹祥搖了頭,模了模她冰冷的臉,「沒有說過,你從不跟我說你在蕭府的事,更何況是你的小時候。」

「我小時候真的很聰明……」蕭玉珠合上他撫在她臉上的手掌,也許是他從沒有讓她失望過,也許她這一刻真的需要眼前她喜愛的人听她說說話,「我五歲的時候,就能背百首童謠了,你說我聰不聰明?」

「聰明。」狄禹祥看著她淚水越來越多的眼,他的心也似被她的淚水堵住了一般窒悶,但他知道這時候不是逼問她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她想說,他自順著她的話往下講,「然後呢?」

「我記性很好……」蕭玉珠抬頭眨了眨眼,「我記得自打小的很多事,誰說過什麼,做過什麼,誰對我好,誰對我壞,我從來都不會忘掉。」

「嗯,這個我知道,」狄禹祥笑著低頭,擦去她眼邊的淚,「所以我從不敢對你不好,從不敢對你說假話,就怕你記著了,以後不對我好。」

蕭玉珠這下听得快要哭出來了,她仰著頭,眼淚越流越大,聲音也越來越哽咽,「你知道我哥哥嗎?」

「我知道,舅兄名知遠,字子高,那字還是當年你外祖康公取的。」這是他們成親兩年多來,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她少年時不告而別的兄長。

「我小時候就是在他的背上長大的,他力大無比,背著我都能爬樹,夏天熱了,他給我打扇,小時候我性子倔,不喜歡他走路走在我前面,他要是超了我,我就會很生氣……」蕭玉珠這一次是真正的哭了出來,眼中的淚如雨下,「我生氣了,他就會蹲下來喊哥哥不對,妹妹罰我……」

「打小我要什麼,他都給我,都給我……」蕭玉珠哽咽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了,她張著嘴無聲地干嚎著。

狄禹祥被她哭得連呼吸都滯住了,無視這是在光天化日的外面,他緊緊地抱住了她,輕聲地安撫她,「噓,珠珠,我的好珠珠,我知道了,我以後把舅兄找回來還給你,別哭了,啊,乖,別哭了……」

「可是,有一年,哥哥就走了……」蕭玉珠緊緊地抓住他的背,竭力讓自己把話全說出來,「祖母罵爹爹沒用,罵外祖和舅舅一家死得好,罵我娘是個低賤的女人,說我注定跟我娘一樣低賤又愚蠢,嫁不到好丈夫,哥哥自那一天後,他就走了,他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後來,我們怎麼找他都找不到,娘死了,爹也就跟死了一樣,幾年後連吃東西都吃不出咸淡來,他以為我不知道,可是,我怎麼能不知道?有什麼是瞞得過我的,還有哥哥,我的哥哥,自那天後就不見了,我連好好恨……」蕭玉珠說著,說著,閉著眼楮軟倒在了狄禹祥的懷里,最後一句話淹沒在了她的嘴里。

在足以把她溺斃的悲傷里,她昏死了過去。

狄禹祥緊緊地抱著她,慢慢地跪下了地,把剛剛在他懷中劇烈顫抖的小妻子扶在了懷里,輕輕地抱了她起來……

他眼楮腥紅一片,赤疼得很,他抱著他嬌瘦的小妻子站在蕭家人住的大門口,那平日溫和的臉色變得冷酷了起來,他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出了鞘的沾血寒劍,渾身都是殺氣。

那躲在門後看著他們的婆子,只一眼,就不敢再探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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