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妖吃人,無人敢反抗。而現在它的一身修行法力全為《黃庭內景經》所奪,它已再次變為普通的老鼠。浩然正氣已對它無用。它這才撒歡似地逃了。
寧采臣在眾囚犯面前突演大法,滅了鼠妖。眾人不僅不感激他。同監的老者更是對他說︰「小子,你闖大禍了!你以為只是一只小小的鼠妖便可以在衙門進入無礙?它的後面還有人。」
這話寧采臣是不信的。即使真有人,這世間有妖,也必然有神。「舉頭三尺有神明,沒什麼好怕的。」
「鬼神和官府一樣,沒有香火,便沒有人情可講。」
寧采臣是不信的,和衣入睡。有了立世手段,月復中似乎也就不再那麼饑餓,可以睡得著了。
恍惚中,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著黑衣,手持索鏈,一著白衣,舌頭垂膝,手持孝子棒。
這方應了。黑衣者便把索鏈套在自己的頭上,白衣舉棒驅趕,身體便不由自主跟他們走。
外面已是夜里,除了打更的再無一人。
「你們是什麼人?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白衣者說︰「喲!這小子醒得倒快,沒到地頭,怎麼就醒了?」
黑衣說︰「醒不醒都無所謂。這小子廢了鼠妖法術,已是結了因果。當受牢獄之災,鞭打七魄。」
寧采臣說︰「什麼因果?我是讀書人,不是佛道弟子,哪來的因果業力?」
白衣說︰「又一個讀書讀傻的。如果你是佛道弟子,有一份香火情在,看在地藏王菩薩和帝君們的份上,一只鼠妖,誰敢招你!」
黑衣說︰「和你說白了吧!你是得罪了本地城隍。這有妖,人們才會拜神。你斷了城隍老爺的香火,城隍老爺自然要罰你。」
寧采臣說︰「非是有意,實是不知。還請二位大哥放了小弟。」
「哈哈。」他們笑了。「你以為我們兄弟二人是什麼?」
「黑白無常二位大哥。」
「哈哈!黑白無常只是官職,我們其實就是倆冤死的鬼。冤氣不消,這才討了這麼個職。不過你別以為這是什麼好職,有多大的權力。其實我們就是倆小鬼,誰的命令都得听,全都惹不起。所以人活著便要認命,死了千萬要咽氣,不要一口的怨氣。怨氣不消,像咱哥倆被抓了壯丁,要服千年勞役。」
「這話說的,豈不是善惡無報?」寧采臣不信。神鬼世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黑無常說︰「乾坤有私,善惡無報。听我一句勸,呆會兒見了城隍老爺主動認錯,殺牲還神,也許還會放你還陽。」
這還是神嗎?寧采臣悲憤了。不,這絕不是我的世界。
「天地有正氣……」
剛一出口,便調動了他體內的浩然正氣。
「你小子做了什麼?還不快停下。」黑白無常渾身難受。
浩然正氣只會作用于不正。他們會這麼難受,顯然是在循私枉法。
發現這浩然正氣不僅對妖有效,對鬼神也有效,他自然更不會停下。「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
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
鬼神二字一出,黑白無常便為兩道光芒遁走。
這是陰司官職的神光。他們雖然本質只是兩個冤魂,但是陰司官職之下,他們自有神光護體。
以寧采臣現在的浩然正氣是不可能滅殺神光的。
當然,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滅殺鬼神,能趕走他們,他已是喜出望外了。立即往牢趕去。
順著魂線,自己的肉身仍然在昏睡。老者趴得很近,似乎發現了什麼。
寧采臣立即魂歸肉軀,翻身而起道︰「你要干什麼?」
「天地有正氣……」老者念念有詞,雙目精芒四射,分外精神。「你這書生卻想不到竟然有如此文采!」
原來是他情急之下,念念有詞的《正氣歌》為他所听去了。
先不說這到底是不是宋朝。就是「是」,現在顯然還沒有文天祥,更不會創作于大都的獄中。
沒有文天祥,沒有元大都,又只有寧采臣吟過,這歌自然便是他的。
老者听了拍案叫絕。「以一正氣而敵水、土、日、火、米、人、穢七氣。好,講得好。可惜你是在獄中,一身才學可惜了。」
老者又是笑,又是搖頭婉惜。時而興奮,時而低沉,仿若顛狂狀。
「這詩叫什麼名字?」老者問。
「《正氣歌》。」
「《正氣歌》?正氣歌好!當浮一大白,記于此地。」
老者翻找筆筆墨,非要寧采臣寫下來,並說,如此正氣就當記于此地,以護佑今後的冤鬼。
這話很有道理,特別是這世界有妖魔鬼神。既然乾坤有私,正當記文以鎮之。
文曰︰吾售寶珠,商貪官私,囚余于獄中,坐一土室。室廣八尺,深可四尋。單扉低小,白間短窄,污下而幽暗。當此夏日,諸氣萃然︰雨潦四集,浮動床幾,時則為水氣;涂泥半朝,蒸漚歷瀾,時則為土氣;乍晴暴熱,風道四塞,時則為日氣;檐陰薪爨,助長炎虐,時則為火氣;倉腐寄頓,陳陳逼人,時則為米氣;駢肩雜遝,腥臊汗垢,時則為人氣;或圊溷、或毀尸、或腐鼠,惡氣雜出,時則為穢氣。疊是數氣,當之者鮮不為厲。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間,乾坤有私,善惡無報。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作正氣歌一首。
……
一首正氣歌,筆走龍蛇鬼神驚。
每一個「正」字都有寧采臣留下的一絲正氣在。
官府不明,總不能是冤者受鬼神欺負。這是他能辦到的。
一首正氣歌畢,竟然從他胸中又涌出一道浩然正氣,這浩然正氣不是原寧采臣讀書所得,而是他自己的。
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大學生,一個拋棄法理,而改為動手的法學生。今天,在這世界,竟然養出了浩然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