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庭氣象,養個十年足矣。♀
這是老方和兒子喝酒時候說的最不屑的一句話,能大膽背叛自己出身的人,多半都有這樣的不屑一顧。遑論器量見識之類,只說膽子,總是要比常人厲害一些的。
不過隔了一二十年看舊時人物,不免還是尷尬。
樓半水因方遠山父子而來,入座之前,就稍作停頓,旋即風度翩翩地和沙文成等人寒暄,平易近人讓人愉悅。
果然是方遠山啊。
心中不由得感慨,樓半水比老方年紀小一些,二十年前意氣風發的時候,老方還是讓樓半水多少有些敬佩和仰慕的世兄。
拋下榮華富貴和超然地位,這樣的勇氣……他沒有。
二十年前的老方,在同時代的華亭名門子弟中,多少有點英雄氣概的影子。
所謂英雄,正是因為稀少,所以才冠之以特殊的名字。
自身做不到或者說欠缺,所以才和敬佩。
沙文成目光閃爍,他不斷地揣摩著樓半水的眼神,一舉一動,似乎對方遠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照顧,頓時心中泛起波瀾︰難道我賭錯了?徹底的賠本買賣?
他是商人,一個念頭就能梭哈一波。方遠山父子在樓家上了名單這是肯定的,和華亭四府之一方家有那麼一點點關系他也有九成把握。
只是這個深淺遠近好壞,讓他開始患得患失。
俄而,觥籌交錯,親朋好友都在祝福著訂下婚期的「小兩口」。方岩面色如常,並沒有什麼尷尬羞澀,一場戲而已。
倒是沙媛媛,她雖然也知道這是對樓家的障眼法,但多少還是有些尷尬。更何況,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今天過後,學校里恐怕都會知道她和方岩「訂婚」的吧?
面紅耳赤地抿了一口紅酒,胡思亂想起來。♀
沙文成父女二人都在患得患失,而方家父子則是淡定的很,老方哥兒幾個一開始還假裝斯文人,畢竟沒出入過什麼高檔酒宴。
半晌終于覺得沒勁,發現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于是偷偷模模地在角落里劃拳,頓時里里外外熱鬧起來。
「真熱鬧啊,很好啊文成,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了吧。」
樓半水笑呵呵地拍了拍沙文成的臂膀,讓沙文成受寵若驚,很是謙遜道,「沒有樓先生多年扶持,我也沒有今天啊。」
一言道盡無數感慨,讓樓半水嗯了一聲,點著頭,似乎想起了什麼。
名門之地,哪有這般輕松愜意,樓半水心中竟是有些嫉妒︰方遠山灑月兌不羈,一晃二十年,依舊如此,而我卻蹉跎空耗到如此境地,世家大族爾虞我詐,沒有一天是省心的啊。
他看了一眼正在和沙文成親朋笑談的方岩,更是微笑點頭︰「文成的東床快婿,年紀是輕了點,但一看就很有上進心啊。用心栽培,前程似錦啊。」
方岩已經知道樓半水正是樓晴明的父親,本來對樓家的惡意已經到了極點。但禍不及家人,虎父犬子也屬正常,更何況樓半水言談舉止決然不同他的兒子,又頻頻示好,讓方岩也生不起太大的惡感。
「多謝樓叔叔夸獎,我會好好努力的。」
說話和普通的學生別無二致,但樓半水卻很清楚,這個年輕小子稚女敕背後,是一團凶殘無比的烈焰在燃燒。
能把太和山金剛彭連彪打成重殘的人,沒那麼簡單吶。
樓半水笑而不語,微微點頭,余光看了一眼老方,暗自贊嘆︰方遠山生了個好兒子。
有了對比,才知道差距。樓家精英教育,除了天賦稟異的麒麟女樓月雪,其實其余的子弟論能力都算不俗。可是秉性差距,卻又良莠不齊。
他兒子樓晴明簡直就是奇葩,敗家征兆一覽無遺。
可家族奮斗尚且力有不逮,再要管教子女,那就是兩者必取其一。時過境遷,當初敬佩之余沒有看方遠山笑話的心思,但此時對比各自的兒子,樓半水恨不能將樓晴明打死回爐重造。
祝福和恭賀的聲音中,「小兩口」一一見過各自親朋好友中的長輩。方岩身材挺拔面目硬氣,便是眼高于頂的沙文成親戚,也挑不出外在的缺點來。龍行虎步又不畏首畏尾,絲毫沒有因為見到「大場面」的畏縮,更是讓不少人高看。
至于沙媛媛,容貌清秀舉止得體,難得的大家閨秀,才貌雙全聲名在外,讓方遠山一票窮哥們兒都是贊嘆不已,連道老方好福氣。
酒過三巡,一番鬧熱之後,眾人將告辭的樓半水一行人送走,這才散了酒席,各自回家去了。
不同的人不同的心思,但對于這個小小的地界兒來說,文成紗業老總女兒的訂婚酒,終究是不大不小的熱鬧消息。
街頭巷里,關注的只會是沙總排場如何,一桌要價多少八,請來什麼樣的小明星助場,有什麼樣的頭面人物道賀,林林總總,總是顯得要厲害神秘的多。
至于知道根腳的,要麼責怪沙文成不給自己兒子一個機會,要麼假裝問罪為何那天不請他到場。
但不管是什麼,對方遠山父子來說,一切總算塵埃落定,沒什麼大不了的。
父子倆各自有一肚子的心事,老方感慨的是樓半水沒有來個千里寒暄喊一聲「世兄」,方岩則是從樓半水那里得到一個承諾,樓晴明不會再來惹是生非。
「爸,你忙什麼呢?」
方岩在廚房里用榨汁機榨了一只橙子,扔了一顆小元丹進去,遞給了滿頭大汗的方遠山。
「我前天買的禮盒找不到了。媽的,我記得就放床頭櫃上的啊?」方遠山翻箱倒櫃都沒找到自己的東西,郁悶的很。
「什麼東西這麼急?」
「給我老娘的禮物,這不是要回華亭祝壽嘛。」方遠山抓耳撓腮,「之前打電話說是想吃金倉肉松,特意去買了一套禮盒。」
「再買一盒唄。」
「老子錢多啊。」
方遠山白了兒子一眼。
方岩撇撇嘴,嘟囔了一句︰「你賣兒子不也好幾萬嘛。」
「兔崽子,抽你啊。」
方遠山將橙汁喝完後,自顧自再去翻箱倒櫃,一邊找一邊罵罵咧咧,「操,老子是不是提前得老年痴呆了?放個東西都記不住了。」
說到禮物,方岩留了個心眼,暗自想著︰我要不要給捎帶個禮物?
他對方家人的印象極差,小時候當真是被嘲諷的夠嗆。不管是什麼,方家那些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家伙居然都能找到嘲諷點,仿佛這樣就能更加高貴,更加厲害。
而方遠山和方家老頭子的對吼,才是真正讓方岩深惡痛絕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是個糞坑,全都是自以為是的蒼蠅。嗡嗡嗡嗡,不可一世。
大概正是如此,才讓老方對「世家」二字頗為不屑,所謂百年豪門千年世家。用老方的話來講,不過是天下剛剛刷新了一下氣象,就讓這些蟯蟲們一個二個冒出來假裝高貴,居高臨下很是自得。
「老子可不記得祖上是什麼豪門望族,認個祖宗拉長族譜算什麼本事?往前百年全世界都在打仗,世家?屁!呸!」
方遠山拉著方岩,沖方家老頭子啐了一口,蠻橫地離開了是非之地,留下一群咬牙切齒喊打喊殺的兄弟姐妹。
「你怎麼還在家里?都他媽要考試了你還不走?走走走,走你的!好好發揮!」老方捧著一只錦盒出來,嘴里叼了根煙,趕緊轟方岩離開。
「爸,我高考哎,能不能正常點。你就不怕影響我發揮?」方岩收拾了一下東西,背了個包站門口換鞋問道。
「你當老子我不知道?你王老師早和我說過了,就算你考的再爛,一級運動員中海交大也收。體育特長生還有這福利,早知道你念個屁的書啊,好好做運動員多好。」
方遠山噴了一口濃煙,將錦盒擦了擦,然後嘟囔著︰「這盒子裝肉松不丟人吧。」
方岩頓時無語,開門下樓騎著自行車就去學校考試。
到了學校一群班主任在那里打氣加油,然後喊著「沉著冷靜,正常發揮」之類的話,學生們一個個跟上法場似的,有蔫了吧唧的,也有興奮無比的。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挨一下就算徹底和中學時代說拜拜,于是瀟灑的人更多一些。
三天考試,平淡的跟清湯寡水似的,讓方岩一點刺激和懷念都沒有。儼然就是一種小孩子氣的過家家,讓他巴不得趕緊結束,然後再苦等倆禮拜的成績下來填志願。
和關心成績不同,對于含銅隕石的上心程度,方岩顯然要熱切的多。
「方先生,您什麼時候有空,‘太白居’那里已經準備妥當了。」
孫承祖打了個電話給方岩,方岩頗為高興,對他說道︰「多謝孫經理了,這樣吧,我一會兒就到,順便再帶一些東西過去,您鑒定一下。」
「好!好!我在店里等您,方先生,我們一會兒見。」
掛斷電話,方岩將一堆東西隨意塞在背包中,騎著車就到了「古味軒」。在天井入口就看到孫承祖在那里等著,看到方岩來了後,扶著眼鏡就笑著招了招手。
「方先生,里邊請。」
這次直接邀著到了一處包廂,方岩四下打量了一下,古色古韻很有意境。將背包遞給孫承祖,後者小心翼翼地將背包接下,請方岩坐下休息片刻喝一杯龍井,這才專心致志地開始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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