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一身淺杏色宮裝,隨伴在太後身旁仿佛也讓她以往艷麗的裝扮變得素雅不少,高綰的發髻上的孔雀餃珠寶簪搖曳生姿,即便再素淡,身為太後跟前的紅人也是競相討好的對象,照樣貴不可言。
她死死的盯著他,露在面紗外邊嫵媚多情的眼楮看著他身上一品官員的朝服動也不動,那踩踏著祥雲的仙鶴振翅欲飛,卻扭過了頭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
她是愚蠢,在第一次的宮宴看到鶴立雞群的他,她就意識了到了這個事實,如果早知道他身份顯赫,她又何必另謀途徑,尋那些個彎彎繞繞,受盡苦楚不說,還落得這個下場,她撫上臉頰的面紗,雙眸更是閃過痛恨。
燕紹回過頭來,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抿唇道︰「你不用騙我,挽兒已經跟你斷絕了關系,這麼多年你從未疼愛過她一分一毫,何必現在還要惺惺作態?她現在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會將她視為掌上明珠,就不勞你費心了。」
徐敏驚訝的抬眸,眼中帶著不敢置信,她認識的燕紹一向輕聲細語,百般體貼,什麼時候竟然變得這麼冷漠了?「啊紹,你忘了我們這麼多年相依的日子了麼?」
用葉挽思想博得他愧疚不成,又想用以前的情分意圖讓他心軟麼?燕紹冷笑,他早該知道她已經不是年少時那個滿懷才情天真浪漫的徐敏了,面前這個女人利欲燻心變得面目可憎,實在不值得同情。
「這麼多年,我自問無愧于你,也對得起你兄長臨死前的托付了,日後就不要再隨意的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想我妻兒誤會。」說著,他退後一步,轉身離去。
徐敏一愣,燕紹有妻室她已經打听過了,還有那個讓她悔青了腸子的鎮南王之子的位置,不,剛才看著老王爺從御書房出來,說不定已經榮升王爺了,只是……「什麼我兄長臨死前的托付?你不是……」
她不是因為心生愛慕才願意幫她的麼?怎麼就變成她兄長的囑托了?她不信!
「是他被送進牢獄之前托他的小廝長遠給我捎來的信,信不信由你。」燕紹淡淡的說出這句話,便只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他承認他曾經將她視為摯愛,但是再深刻的愛也經不起她嗤之以鼻的冷漠態度,他的心早已荒涼,現在只想過安穩平靜的生活,為了不想被徐敏這個不穩定的因素打亂,所以他才用了這個借口,但也是事實。
徐敏不敢置信的後退,長遠他是知道的,是她哥哥隨侍長年的弟弟,卻沒有受到重用而一直在外院做個小廝,若不是哥哥身處困境是不會啟用他的,燕紹的話說出口她已經明白了這是真的,可是她寧願永遠都不要知道這個事情!
這對她是多麼諷刺又可笑的事情,枉費她還眼巴巴的拿著往日的情分以求去感動他,現在才知道什麼情分都是莫須有的,剛才那舉動就像是著臉去讓他恥笑一樣,她自嘲一笑,這麼多年毫不抱怨的幫助她,她是不是還要跟他道一聲謝?
為什麼會這樣?她捂著胸口,只覺得心頭揪痛。
喜玉一回來就看見徐敏捂著胸口十分難受的樣子,不由蹙起眉頭,關切道︰「夫人,你叫奴婢去折幾支臘梅,怎麼走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了?可是傷口又了疼了?奴婢扶你回去吧。」
徐敏掩飾一笑,點點頭,「本以為傷口好了,誰知剛才坐著坐著便疼了起來,想回去來著,誰知道卻迷了路,現在就回去吧。」
喜玉狐疑的看了眼四周,才相信了她的話,上前攙起她的手,「太後娘娘可是吩咐過要您好好養傷的,您可得听太醫的話……」
喜玉絮絮叨叨的說著,徐敏笑而不答,太後表面上與人和善,但內心卻是戒備又多疑的,她是博得了太後另眼相看,卻要應付她時不時的試探和那古怪的脾氣,她處處小心翼翼,已覺得十分疲憊,越是身處這皇權中心,便越覺得人心詭譎,扳倒葉培 顯然是一條艱難的道路,然而到了這一步她是無路可退了。
道上一輛裝著碩大木桶的馬車正從身旁而過,喜玉嫌惡的皺了皺眉,徐敏笑笑,這一條路是出宮的必經之路,踫見這裝潲水的車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裝著潲水的馬車搖搖晃晃的駛出了宮門,邊上把守的太監見著馬車照例攔下,駕著車的太監咧開嘴笑道︰「兄弟,這車來來往往這麼多次,你也不嫌累。」
守門太監掀開一看,頓時厭惡的皺了皺眉頭,見是熟人轉頭呦呵一聲,「是你小連子啊,今天沒想到是你攔了這苦差事,走吧走吧。」
小連子搓搓手登上了馬車,一揮韁繩跑起來,他扭頭朝身後的守門太監大聲道︰「回頭給你們帶兩瓶燒酒。」
待馬車駛出宮門,他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剛停下馬車,身後便傳來木桶滾動的聲音,他趕緊跳下馬車,四處張望一圈,劈頭就道︰「姑女乃女乃喲,您這要是被人發現了,我可真的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只見木桶滾下了馬車,木蓋被掀開來,露出一張消瘦的臉,尖尖的下巴能扎人,她死死皺著眉頭從桶里爬出來,胃里不住的往上涌著酸水。
她從懷里模出一個小小的銀錠子,這是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每日小心翼翼的藏在繡鞋里才能不被搜出來,她扔給他,咬牙切齒的道︰「叫你將這潲水桶洗洗,這臭氣燻天的味險些沒把我燻死!」
小連子接過那銀錠,仔細的用衣袖擦了擦,樂呵呵一笑,沒想到偶然還能讓他遇上這美差,這銀錠子能頂他三個月的月銀了,「哎喲,姑女乃女乃,您都出來了還介意在這些……」
他笑眯眯的登上馬車,也不再看他,呦呵著馬駕車走了。
燕梓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對身上酸氣沖天的味兒嫌惡不已,偶然之下讓她知道了這每日都要出宮好幾趟的潲水車,今天好不容易擺月兌冤魂般看管著的宮女買通送潲水的太監逃出宮去。
看著宮牆外的艷陽天,燕梓心頭雀躍不已,連帶著身上的味也覺得不那麼難聞了,想想剛才听到的話,她眼中更是暴出怨毒的光芒,真是沒想到她躲在潲水桶里竟然還能听到這消息。
葉挽思竟然不是燕紹的種,居然跟兵部尚書是一家的,她陰險一笑,本想去鎮南王府找燕雲賦幫忙的,听到這個消息她瞬間改變了注意,她蹲子月兌了繡鞋,將里邊的鞋墊取出來,將那零星的銅錢倒在手里,陰險一笑。
走到熱鬧的集市,燕梓已經顧不上周圍人鄙夷厭惡的目光了,她用所有的銅錢買了小販手里的糖葫蘆,走到僻靜的角落,走到一群髒兮兮的小乞丐面前,擺出一副和善可親的面容,笑道︰「你們想不想吃糖葫蘆?」
她手上舉著紅得發亮的糖葫蘆,上面晶亮的糖漿帶著香甜,讓角落的乞丐咽了咽口水,已經有人忍不住上來搶了,燕梓舉高了手,看著那渴望的眼神微微一笑,「只要你答應我幫我辦事,我就把這個給你。」
小乞丐吞咽著口水,連忙點點頭。
燕梓得逞一笑,蹲子輕聲的說了幾句,小乞丐只不過迷茫了一會兒便答應下來,頓時一群人跑了個沒影。
她站起身來拍拍衣裙,似乎已經看見了葉挽思悲慘的下場,巷外一處人群聚集的地方引來她的側目,想想自己月兌離貴族圈子已經太久,久得與外界隔絕,什麼都不知道,乘此機會她決定去了解一下。
她悄悄走上前去,還未推開人群人們卻已經自覺散開,她疑惑的看去,只見人人捂著鼻子後退,嫌惡的看著她,她才想起來自己藏在潲水桶里,衣裙上都沾了不少污穢的東西,不由雙頰通紅。
人群散開貼在牆上白紙黑字的公告便顯現了出來,她定楮一看,頓時如遭雷擊,「怎麼會這樣!」她趴在牆上,驚恐的摩挲著那黑色的字,燕卓被太子處決了!怎麼可能!
是了,想想剛才躲在潲水桶里听到的話,她因為擔心被老王爺識破所以一直戰戰兢兢生怕被發現,如今細想,那罪有應得說的就是燕卓麼?
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連燕卓都死了,還有誰是燕紹的對手?她日後該怎麼辦,回東宮是不可能的,沒了父親依靠只剩下燕雲賦了。
對!燕雲賦,燕梓連忙轉身,急匆匆的往鎮南王府的方向走,腦子里想的全都是她以後的出路,對燕卓的死連絲毫的傷心都沒有,自私自利的性格跟燕卓如出一轍。
此時正是大街上最繁華熱鬧的時候,臨街的商販正高聲吆喝著,一輛華貴的馬車正沿路駛來,寬敞的車身將道路佔了一半,當先的高頭大馬掛著銀光裎亮的鈴鐺,隨著步子叮叮當當的響著悅耳的聲音。
燕梓垂著頭,心里煩亂的想著想著事情,從巷子里躥出來便直面那碩大的馬嘴巴,熱氣噴在臉頰邊將她嚇得驚叫的跌在地上,著地的瞬間小月復傳來一陣刺痛,邊上的商販看她坐在地上連忙喊道︰「快起來!馬來了!」
高頭大馬鼻孔朝天的揚起前腿,正對著她的頭顱踩下,燕梓額頭上滲出陣陣冷汗,耳邊的聲音她听見了,也知道要逃,可她就是渾身使不上力氣,她驚恐的瞪大了眼楮,從馬身上傳來的腥風近在咫尺。
正在這時一身灰衣的老人勒住了韁繩,眉眼不動,冷漠的看了她一眼便從邊上繞過。
燕梓悶哼一聲,嘴角緩緩溢出血絲,倒在地上,睜大的眼楮滿是不甘,與此同時身下也綻開了血花,涓涓如溪流般往外冒著。
邊上的婦人嘆息搖頭,這好端端的從巷子里沖到馬蹄下莫不是瘋子吧,可嘆那車夫是及時勒住了韁繩,沒讓她的腦袋被馬蹄踩爛,卻在收回蹄子的時候對著她心口踹了一腳,婦女看著她抽搐的模樣蹙緊了眉頭,那裙子上大片大片的血讓她驚訝出聲,「這該不是有身孕了吧……」
藥鋪的坐堂大夫走出來一瞧,上前把了一下脈,「是有身孕了,只是……」他惋惜的搖頭,只見躺在地上的女子瞳孔漸漸渙散,已經沒了聲息。
權貴之家的馬車向來招惹不得,他們視人命為螻蟻,這條大街被馬匹踩死踩傷的人多不勝數,人們唏噓一聲也就散開了。
而走遠馬車卻從車廂內悠悠的傳出聲來,「姜梡,剛才出了什麼事?」這聲音慵慵懶懶,仿佛剛睡醒一般,卻清朗如珠盤玉落,煞是迷人。
駕車的灰衣人微微一笑,滿不在意回道︰「沒什麼,被一條狗擋了去路而已。」
車廂內傳來一聲輕笑,「別說擋路狗,就是神佛,一旦擋了本皇子的路都得一概鏟除。」
灰衣人畢恭畢敬的笑著應是,馬車悠悠而過,風吹起車簾一角,隱隱約約閃過一張如明月般皎潔如輝的臉龐。
這幾日在鎮南王府里無疑是姚瑤過得最快樂的日子,每日可以無憂無慮的盡情嬉鬧,不用擔心繼母的責罵和嘲笑,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即便再不想面對,她始終要回到侍郎府去。
葉挽思見她愁眉不展,打著出街閑逛的名堂送她回府,姚瑤坐在馬車上,有些躊躇的道︰「挽兒,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這樣太麻煩你了……」她咬著唇,十分不安,就怕葉挽思看到她居住的小院會嫌棄她,這幾日越跟她相處她就越喜歡跟她在一起,喜歡那種心安又沒有煩惱的感覺,她生怕這一切到了侍郎府就會化成泡影,心里忐忑不安。
葉挽思早就對她的尷尬的處境了然于心,只怕靈珊跟靈玉亦是如此,不然也不會婉轉的幫助她,只是姚瑤還不知道罷了,她看著手上的書本,頭也未抬,︰「我有時間,不麻煩。」
姚瑤沮喪的低下頭去,忐忑的揉著手中的帕子,方其在外駕著馬車,悄悄的留心周圍人說的話,這是他來到鳳京的習慣,越是不入流的地方能探听的消息就越多,然而越听他越是皺起眉頭。
葉挽思有武功在身第一個听到路人竊竊私語聲音的就是她,她微微挑起眉,凝神細听。
「據說這剛冊封的甄雅郡主是兵部尚書的私生女,其母貪圖富貴跟鎮南王爺好上才將那女的寄養在王府中,嘖嘖……真是沒想到,這麼卑賤的身份也能被冊封郡主,你說,她這娘勾引人的手段可真是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