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正濃,茶山馮家卻一片沉靜的詭異,大廳內的綠色盆栽在青瓷花盆的裝載下,此時也有些陰沉。愛睍蓴璩
阮夫人面如寒霜,坐在首位,「馮老爺。」
「是,阮夫人。」馮海站在一側,頭皮發麻。
「相信那些傳言,你們家人也都听說了,我也就不廢話了。」
阮夫人單刀直入,神情嚴肅道︰「本身這門親事是我主動提出,又有貴人為你家姑娘做媒,婚事可以說已經水到渠成,也正是因為貴人做媒,在合八字這件事情上,我也沒那麼吹毛求疵,但現在的情況和原來完全不同,命格過硬,是我阮家選兒媳婦的大忌。」
「阮夫人!你不能因為一個江湖術士說我家閨女命中帶克,就提到這樣的要求,她才十六歲,你知道這樣意味著什麼嗎?我絕對不信我女兒命中帶克!」
阮夫人深吸一口氣,「我知道這件事情會對她造成傷害,阮家會負責她的余生,保她衣食無憂,但親事必須作罷。」
「笑話!」馮海神色一變,冷冷道︰「保她衣食無憂?難道我們自家保不了衣食無憂嗎?當初我們本就不同意這麼親事,提出要求也不過是以進為退,阮夫人是明白人,難道不清楚?是你們應承了下來,如今又來退親,想定就定,想退就退,將我女兒當成了什麼人!」
阮夫人只道馮海不過是個茶農,沒想到為了女兒竟然敢同她據理力爭,面色微變,「今時不同往日,並非我蓄意刁難,毀壞婚約,實在是馮巧巧命格過硬,不適合做我阮家兒媳。」
「誰說她命格硬,她要是命格硬,早就將我們全家克死了,能輪到我站在這里同你說理嗎?」
「放肆!」阮夫人到底是一品誥命夫人,手下人哪里容得馮海這種鄉野村夫對她大呼小叫?
馮海僵了一下,身份權貴,雲泥之別,他的確是沒資格同阮夫人大呼小叫,但是女兒後半輩子絕對不能毀在這件事情上!
「阮夫人……」深吸一口氣,馮海道︰「不如我們請人再核對八字,之後再看,你說怎麼樣?」
「不用了。」阮夫人站起身來,「這親事必須要退,否則心中總是難以安寧,給馮家帶來的不便,我會盡力補償,不是說十八歲以後命格會變嗎?甚至到時候我可以親自為她做媒,找個好人家。」
「阮夫人,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悔婚就對了,是嗎?」
「抱歉,這件事情,我必須要做。」
馮海大怒︰「我雖然是個山野村夫,但好歹當過幾年兵,吃了幾年糧餉,尚且知道人無信不立,你們阮家這麼不問青紅皂白就退親,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阮夫人閉了閉眼,「無信也罷,無理也好,阮家幾代單傳,只有風華一個兒子,所以,即便是為天下人恥笑,我今日也要退婚。」
「你——」馮海氣的氣血上涌,這麼多年來從未如此生氣過,即便是以前大女兒再怎麼,也不能讓他這樣。
白氏一直躲在內堂,此時也不由出來,「阮夫人……您……只是算命的隨便那麼一說,為什麼你就這麼相信呢?再找人來和一次八字都不可以嗎?」
阮夫人嘆了口氣,無奈道︰「這件事情,本身就不該發展到今天這個份上,事到如今,我也只有這一個選擇了。」
白氏面上露出沉痛顏色,「阮夫人,你也是當娘的,你怎麼就能對這件事情這麼堅決呢?再找人來和一次不會浪費多少時間的——」
阮夫人深深的看了白氏一眼,「說這些都已經沒用了,婚書我已經拿來,來人。」
話落,身後丫鬟遞上一張紙,阮夫人接過,沖白氏遞了過去,「夫人也是有兒子的,如果你的兒子以後要娶的女子命中注定要克夫,你還會讓他娶嗎?」
白氏面色大變,沉吟半刻,忽然堅定的抬起頭,道︰「至少我會找人再和一次八字,確認清楚之後再考慮別的!」
阮夫人唇角動了動,遞上婚書︰「抱歉,我會補償馮家的。」
馮海深吸一口氣,這就是現實,官高一級壓死人,即便阮夫人只不過是一品內眷,也不是他們得罪的起的,馮海本想叫馮橋橋來處理,但想到大女兒的脾氣,也只得深深嘆了口氣,阮夫人不是秦家那些富戶,他們馮家得罪不起。
「你們走吧,補償不補償的,我們也不要了,就算我女兒因為這件事情一輩子嫁不出去,我也養著她!」
阮夫人嘴巴微開,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又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有些虛偽,抱歉一笑,放下婚書,打算離開。
「這婚,不能退!」然而,婚書還沒放到桌面上,門外已經傳來一道英氣勃勃的嗓音,廳內眾人同時轉頭往外看去,阮夫人的面色,稍有些為難,但卻立刻更為堅定起來。
裴懷英一身灰色武士服,款步進了大廳,立即讓廳中眾人失色不少,只見她掃視一周,目光銳利,直直的看向阮夫人。
「阮夫人,道听途說不可盡信。」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種事情,還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裴懷英撩袍,自顧坐上主位,身後護衛隨行,也跟著立在了後方,「何必這麼斤斤計較?不過是坊間傳言罷了。」
阮夫人道︰「理由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你能來,也是听到了風聲,知道我的難處,何必現在又來插手這件事情,讓大家臉上都難看?」
「阮夫人言重了,說插手未免不妥,當初是我為馮姑娘做媒,今日就得為她的婚事負責到底,說到底,也是我的事兒,怎麼能叫插手,何況,阮家高門大戶,豈可言而無信?」
阮夫人面色稍變,裴家本就在朝中勢力極大,又有戰王龍廷一家做後盾,即便阮家也是三朝元老,都要給她幾分面子,當初也是因為這點,所以她才點頭答應了婚事,只是子嗣命格一事,事關家族後繼香火,絕對不可兒戲,況且她本就因為阮清嫣的事情,對馮家的大姑娘心有芥蒂,今日裴懷英這話,分明是以權壓人,更是激起了阮夫人心中那抹不忿。
「裴將軍,這只是我阮家私事,即便是你做的媒,但是否退婚是我的事情,是否同意是馮家的事情,和你似乎關系不大。」
裴懷英驀的將視線轉回阮夫人身上,嘴角冷笑,「阮夫人是在提醒我不要多管閑事嗎?」
「不敢,妾身不過是無知女人,只懂得相夫教子,操持家務,沒有裴將軍的報復和胸襟,自然也沒有裴將軍手段和權勢,但家族延續,事關重大,還請裴將軍不要插手。」
廳堂之上爭鋒相對,一個貌若天仙,一個冷若冰霜,完全不同的氣質引的無數茶山山民爭相觀看,也在這一刻,大家知道了為什麼阮家後來又會答應那門婚事,原來是有人做了媒,而姓裴是女將軍,千百年來,朝中也只有那一位,不用多說,連馮海也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她就是裴懷英,戰王之妻,百萬兵馬大元帥。
砰!
輕拍了一下桌面,裴懷英站起身來,少了幾分凌厲,倒是掛了幾分笑意,只是這笑意,卻比方才更是凌厲駭人幾分,「如果我就是要插手,你待如何?」
「裴將軍,這是我的家事。」阮夫人面色冷了下來,一字字的提醒。
「阮家馮家,都和本將軍有莫大的關系,這件事情,本將軍非管不可,如果需要,本將軍不介意請旨皇上,下令賜婚。」她裴懷英的本事,請皇帝賣她這樣一個面子,也是絕對有可能的。
阮夫人大怒︰「裴將軍——」
裴懷英哼了一聲,雖然她絕對不會承認,但是既然當初已經多管閑事撮合這門親事,現在就絕對不能這麼簡單讓阮家退婚,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欣賞馮橋橋那個丫頭,也很想幫她的忙,即便沒有龍戰。
「紙筆。」兩個字,從她口中吐了出來。
除了阮夫人面色大變之外,其他人都處在怔愣之中,還是四爺爺先回過身來,連忙推了白氏一把,白氏才去後堂拿了紙筆,端上前去。
裴懷英接過,放在桌上書寫,眼角掃過白氏,神色微微一變,有些疑惑,不過立即書寫結束,將信箋遞給身後護衛。
「八百里急件遞交皇上。」
「是。」
眾人看的目瞪口呆。
阮夫人氣急,忽然提高音量,「裴懷英,你這是在逼我!」竟是連名帶姓喊了出來。
裴懷英冷笑道︰「好說。」
「婚期將近,八百里快遞也解決不了問題,就算皇上親自下聖旨,到時候風華已經成親,難道皇上要壞人姻緣不成?」
「阮風華本就是一次娶兩位平妻,即便聖旨晚到幾天,也不算壞人姻緣,說不定還是天作之合,畢竟,天子媒可不是誰都有機會得到的。」
阮夫人連連吸氣,穩住過分激動的心情,道︰「別忘了,這婚既然能成,也是能休的!」
裴懷英笑了︰「無故休妻,違抗聖旨是大逆不道,株連九族,阮夫人,說話要小心。」
阮夫人愣住,繼而大怒︰「裴將軍,你連你自己的家事都管不好,此時又有什麼立場來管別人的家事?」
裴懷英面色微變,「那是本將軍自己的事!」
阮夫人嘲諷道︰「好啊,你自己的事就不許別人多提,別人家的事情,你就非參合一腳,我女兒與龍戰婚約多年,你卻放任龍戰丟下我女兒不管,如今還要插手我兒子的婚事?你欺人太甚!」
悠悠的,裴懷英看了阮夫人一眼,「是令千金自己開口,與龍戰的婚約無法生效。」
阮夫人面色大變,想起阮清嫣那句失去清白,和那晚發現的情況,痛心疾首,沒想到此番退婚不成,竟然遭到這等奚落,她終歸還是太過天真,阮大人又只有她一位夫人,身份高貴,哪比得上裴懷英身經百戰,幾句話就將她堵的啞口無言?
然而,此時廳中的別人,卻是各有心思。
馮海一直皺著眉從頭看到尾,忽然覺得這樣的場面很累,已經這樣了,到時候即便女兒嫁過去,又怎麼會有好日子過呢?而敏感的白氏,也發覺阮夫人的退婚甚至是有些無理取鬧,一听到這樣的風聲就迫不及待,也聯系到了馮橋橋和龍戰的事情上去,只有四爺爺,從頭到尾拄著拐杖站在一邊,對這件事情,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神情不變。
「阮夫人,此間事情已定,婚期將近,還是早些回去準備的好。」裴懷英道,視線從阮夫人的身上,轉到了神色凝重的白氏身上,微微皺眉。
馮海上前一步,擋在白氏面前,道︰「去看看巧巧。」
「嗯。」白氏應了,沖廳中人點頭,趕忙離去。
馮海到底是第一次見裴懷英,有些手足無措,包括圍在馮家門口的這麼多山民,也是翹首以盼,想看看這位女將軍的風采。
「阮夫人請回。」裴懷英禮貌相送。
阮夫人深吸一口氣,定定的看了裴懷英一眼,一揮袍袖,道︰「阮家定然不會忘記裴將軍的恩德,早日準備婚事,到時也會請裴將軍親臨,做主婚人。」
「沒問題。」裴懷英也看著她,面色不變。
「爹——」
而正在這一幕退婚戲碼落下的時候,清冷的女聲響起,一個孔雀藍少女走到了門邊,「這件事情,我答應了。」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馮海激動的上前,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你答應了你以後怎麼辦?」
馮巧巧丟給父親一個安慰的笑容,跨過台階,裙擺掀起漣漪,一字字道︰「我答應退婚。」
交頭接耳此起彼伏,圍觀的百姓怎麼也沒想到,在已成定局的現在,馮巧巧會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裴懷英睨了馮巧巧一眼,帶著少見的疑惑,「小丫頭,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您是裴將軍吧?我一直很佩服仰慕你的,沒想到會有機會見到您。」馮巧巧岔開話題,走到阮夫人面前,神色鎮定,再次開口︰「阮夫人,麻煩你專門來馮家,是我的不是,這件婚事,本就有些不好,我和他也不合適,門戶差別太大,當時我大姐勸過我,只是我沒想那麼多,不過,現在我想通了,我答應你的要求。」話落,唇角一動,自嘲的笑笑,道︰「退婚。」
廳中人全部面色各異,馮海卻隱約松了口氣,現在退婚,總比以後受委屈要好的多。
阮夫人愣了一下,「你就是馮巧巧?」不得不說,這丫頭名字有些土氣,人倒是看著挺精神的,能親自出面提出退婚,也算有些魄力,如果不是那些流言和清嫣的事兒,她會很欣賞眼前的少女,說不定以後還會和她相處融洽。
「是我。」馮巧巧應了,不卑不亢。
裴懷英皺眉︰「婚姻大事,長輩做主,沒有你說話的余地,現在已成定局,又何必多說?」
馮巧巧轉身,對著裴懷英道︰「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我相信爹娘也會為我著想,如果我不願意,他們定然也不會逼我的。」
馮海重重的點頭,「對,只要你不願意,我們不會逼你去,況且我們只是平民百姓,實在配不上阮家,你既然同意,那我們現在就退婚。」說著,去接阮夫人手中婚書。
事情發展,當真大大出乎裴懷英預料,沒想到他攔住了阮夫人退婚,此時馮家居然要主動退婚。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馮巧巧道︰「謝謝裴將軍的好意,如果一方退婚是悔婚,現在兩方都要退婚,那自然不能相互勉強了,您說呢?」
「這……」人家兩邊都同意了,難道一個外人還要在這里興風作浪嗎?裴懷英皺眉︰「丫頭,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一旦退婚,你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嗎?」婚事成了,她命中帶克的說法不攻自破,婚事不成,她一輩子都得背著這樣的名聲,不但嫁不出去,還要處處受人冷眼。
「我當然知道,並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但是大姐早就說過,我們不是銀子,做不到人人都喜歡,不要和豬狗吵架,那樣不但弄髒自己,也讓別人開心,何必呢,過我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別人說什麼,又與我有什麼關系?」
裴懷英怔住,這樣的話,的確像那個丫頭說的。
馮海道︰「請夫人將婚書交還,我這就把我這分交給夫人,聘禮明日送還,從此我們兩家也就兩清了。」
「這……」阮夫人忽然有些遲疑,這丫頭即便沒有學過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形貌氣質,也不比那些千金閨秀差,尤其是阮風華似乎對這丫頭……
「阮夫人?」
「裴將軍,這次,你總不能從中阻攔了吧?」阮夫人看了裴懷英一眼,伸手,身後僕人遞上婚約。
「你們既然都贊同,那本將軍也沒什麼可說的。」這丫頭看骨架子,似乎練過武,如果實在不行,把她帶在自己身邊,應該不錯。
雙方交換婚書,阮夫人面色有些復雜,「今日實在抱歉,對馮家的補償依然算數,我明日就讓管家送來。」
馮巧巧道︰「不必了,我大姐很厲害,可以照顧家里,補償還是免了吧,無功不受祿。」
「那也好。」阮夫人有些詞窮,點了點頭,轉身。
此時,門口忽然傳來嘰嘰喳喳的嘈雜聲響,不時傳來誰誰誰來了的聲音。
這方,阮夫人才下台階,就看到門口眾人讓開位置,一俏麗少女從人群中走來,長發結成簡單的發辮垂在一側,身著綠色及膝羅裙,斜掛著一只翠綠色布包,眉目清秀,一雙大眼靈動出神。
即便從未見過她,阮夫人依然猜出她的身份。
「這麼漂亮,一定是阮夫人了?沒想到阮夫人還在呢,我以為早回去了呢。」馮橋橋笑的自然,一步步從門口走來。
阮夫人也笑︰「馮橋橋姑娘?」
「嗯,臭名昭著了,阮夫人都知道我。」
「哪里,馮姑娘很聰明,很特別。」阮夫人這話倒不是恭維,有些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謝謝。」馮橋橋不害羞的應承了,轉身對著人群外圍招了招手,「喂喂喂,快進來進來,不是說今兒個算命的時候話沒說完嗎?來來來,我可是很關心著件事情的。」
眾人循聲望去,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一高瘦青年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他面目清俊,劍眉朗目,雖是一身布衣,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氣,馮橋橋跑到他跟前,扯著他的衣袖走了進來,道︰「快點吧,我想讓你看相的人,就是這個。」
咚咚咚幾步,將他拉到了馮巧巧面前。
那青年道士卻沒動,轉到了裴懷英面前,仔細瞧了半刻,微微一笑,「巾幗奇女子,不讓須眉。」
眾人大奇,這青年道士有點水準,裴懷英的身份也是剛才才被大家知道的,不知這道士是听說了什麼,還是真的慧眼如炬?
裴懷英挑眉不理,道士也不生氣。
馮橋橋笑了笑,「師傅,請你來可不是幫別人看相的,我妹妹的命格到底怎麼樣,你快過來幫她看看。」
見大家都有些疑惑的看向她,馮橋橋道︰「都看我做什麼?你們都是相命師嗎?我只不過是進了城偶然听說這事兒,就去找幫我妹妹看相的那個先生,問問怎麼可以破解,誰知道那人沒找到,倒是遇到這份先生,我看他樣子算是周正,估計有些本事,就請他來家里了。」
原來如此。
阮夫人回過神來,竟然不走了,轉身又進了大廳。
青年道士眼角抽搐了一下,走入大廳,認真的觀察馮巧巧面相,隔了會兒,道︰「請馮姑娘伸手。」
馮巧巧詫異的轉向大姐,馮橋橋道︰「給這位道長看看啊,要是命中帶克,知道怎麼破也是好的。」
「嗯。」
她點頭,將手伸了出去。
道士認真的研究手掌脈絡,隔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這位姑娘,的確命中帶克。」
眾人嘩然,再次肯定這件事情的心情和方才不一樣,連廳中的馮海和阮夫人都面色微變。
馮橋橋道︰「這個我知道啊,怎麼破?」
「我且算上一算。」道士掏出佔卜用具,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姑娘隨便寫一個字。」
馮巧巧皺眉,提筆寫了個「巧」字。
道士捏起紙張細看半刻,忽然微笑,「姑娘這字取心思靈敏,精妙的意思,本就是極好的字眼,雖然命格不好,倒不是不能改變。」
馮巧巧眼前一亮,道︰「怎麼才能改的了?」
「只要姑娘在一月之內成婚,不但可以改變命格,甚至可以子孫滿堂。」
馮巧巧詫異︰「不是說我命中帶克,成婚是要克夫的嗎?」
「利于人,謂之巧,姑娘夫妻緣深,非一般外力能拆散,一切早已經是命中注定,只需靜靜等待即可。」
那子孫滿堂,讓阮夫人心中一動,但有些事情總是先入為主,道︰「先生鐵口直斷?」
道士微愣,轉到阮夫人面前,上下一探,微微皺眉︰「美滿生活得來不易,夫人命數甚好,竟然一直有貴人相助。」
阮夫人面色微變,「何為貴人?」
道士一笑︰「阮夫人心中所想,既是阮夫人的貴人。」
阮夫人皺眉︰「什麼叫美滿生活,得來不易。」
「真要說?」
阮夫人向來對這等奇門術數十分崇敬,見這人居然能說出幾分來,當下大奇,道︰「這……」
道士一笑,視線看到桌上的紙筆,轉到桌前,提筆寫了八個字,又轉身,交給了阮夫人。
阮夫人看向四周,伸手接過一看,面色大變,她少年時候的事情少有人知,雖然明面上是大家閨秀,美名才名在外,其實過的日子卻比丫鬟還不如,宮宴上認識阮卿,傾心相許,阮卿是士族公子,當朝大家,查到她的情況,暗中護衛她周全,一護,就是三年之久,後來阮卿入了朝,得中文武狀元,請皇帝賜婚與他們,並且排除萬難,才娶她為妻,別人只當他們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卻不知道這背後有多少辛酸苦淚。
「你……你怎麼知道?」
道士但笑不語。
阮夫人深吸一口氣,道︰「不知先生能否為我和個八字?」
「可以。」
阮夫人寫下一個生辰,又轉身看向馮海,面色稍微尷尬,「馮先生……」馮海微微皺眉。
馮橋橋道,「爹,你把妹妹的生辰給阮夫人和一和吧,和不到一起,她自然會離開啊。」
馮海看了她一眼,復雜的點了頭,那方,白氏也將馮巧巧的生辰遞了過去,道士接過一看,丟了銅錢佔卜半刻,面露喜色,「百年難得的良配,多福多祿,難得難得。」
圍觀眾人面色微變,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阮夫人臉色變的最是奇怪,想要不信,但這道士的本事擺在眼前,她本身又是個極其迷信的人,當下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張紅紙,遞了過去,道︰「請先生再和一次。」
「這……」
「神明保佑,知道今日的事情是先生不得已而為之,相信不會怨怪先生,還請先生一定要幫忙。」
「貧道每日只能為三個人看卦,如今剛滿三人,如果再多看多說,泄露天機,是要遭天譴的……」道士十分為難,連連搖頭。
「是這樣嗎……那是我為難先生了。」
馮橋橋皺眉,上前一把拍上道士肩頭,道︰「和八字又不是叫你算卦,不算泄露天機。」
道士下顎肌肉抽了一下,抬頭對阮夫人一笑,「馮姑娘所言甚是,貧道這就為阮夫人和。」
阮夫人大喜,連忙把那張紅貼遞了上去,道士佔卜片刻,露出疑惑神色,阮夫人問道︰「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道士轉頭︰「不急,貧道再和一次。」
阮夫人點頭道︰「請先生自便。」
道士于是又是仔細的將兩張生辰看了個清楚,微微皺眉,半晌之後,嘆了口氣,「本也算是良配,奈何年歲不適……」
「這又有什麼說法?」
「哎……這等事情,其實是有些難以啟齒的,總歸是別人私隱……」
見他這麼為難,阮夫人更是想要知道,皺眉︰「先生可以略過私隱不提,就說著八字到底是成還是不成?」
馮橋橋道︰「先生快說吧,阮夫人都急壞了。」
「女方年過十八,已經失去最好的婚配時段,況且她是陽年陰月陽日陰時所生,陰陽之氣太過均衡,只怕……」
阮夫人急道︰「只怕什麼?」
道士瞥了馮橋橋一眼,又轉向阮夫人,嘴角抖了一下,道︰「難以延續香火。」
「什麼!」阮夫人大驚,瞪著那張紅貼,面色大變,沒想到那媒人居然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哄騙于她,香火之事,重于一切。
馮橋橋皺眉︰「你的意思是,我妹妹要在一個月內成親,就可以破除命格?」
「非如此不可,而且——」道士稍微停頓,將大家的耐心提到最高,才道︰「馮姑娘的命格,雖是多福多祿,多子多孫,是世間少見的命格,但也要她的夫君終生不得再娶,才可能達成。」
眾人再次嘩然。
阮夫人忽然轉頭道︰「馮先生,今日之事,是我誤信傳言,行為莽撞了,還請馮先生不要介意,婚事依舊。」只要能延續香火,娶她一個又何妨?
「啊?」馮橋橋詫異皺眉,「爹,阮夫人在說什麼?」
阮夫人面色尷尬,馮海冷聲道︰「阮夫人是來退婚的,而且巧巧和我們已經答應了。」
「哦,這樣啊……」馮橋橋皺著柳眉,尾音托的很長,道︰「那我們趕緊為妹妹尋找合適的夫家,一月之內完婚吧,到時候多福多祿,多子多孫,多好?」
阮夫人面色白了一下,「馮姑娘,且慢!」
馮橋橋轉頭,「阮夫人還有什麼事情?這婚也退了,掛也算了,生辰也合了,現在離晚飯還很晚,要不喝個下午茶?」
「馮姑娘,你方才也听到先生說過,巧巧的命格和我兒是百年難得的良配,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拋卻原來的嫌隙,直接為他們舉辦婚禮就是?況且原本他們的婚期就定在十二日之後,這也馬上到了……」
「可是,你堅持退婚,我妹妹也是答應了的。」馮橋橋面色為難,皺眉看向妹妹。
馮巧巧咬了咬下唇。
阮夫人連忙轉到馮巧巧面前,尷尬道︰「姑娘,你……我當時也是急壞了昏了頭,才著急想要退了這門婚事,完全都是為了阮家著想,請你體會一個做母親的心情……」
馮巧巧沉默著,阮夫人說來也是位稱職的母親和主母,而這件事情對于馮海白氏來說,即便現在峰回路轉,婚事有了轉機,其實內心接受的成分還是大于反對。
畢竟,豁達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人言可畏,一月之內找尋一個稱心的女婿又哪里是那麼簡單的?況且,這二人多多少少也是有些迷信,那百年難得的良配,觸動的,又豈止是阮夫人一人的心?
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過的好呢?
若今日退了婚,一個被人退過婚的少女,又有哪條路可選?說退婚養女兒一輩子,不過是最壞的打算罷了。
這一場退婚戲碼,最終是圓滿謝幕,婚是退了,可退的,卻不是馮巧巧的婚,而成了秦雲雅的婚。
一時間,秦家小姐不能生育的流言傳遍茶山,連三歲孩童都編了歌謠傳唱起來。
*
竹園,處理完一切瑣事,馮橋橋才上來。
「你這個女人真夠狠的啊!」戰不屈站在院子內,瞪著百無聊賴把玩花草的馮橋橋,心中將這個惡劣的女人罵了千萬遍。
「我怎麼狠了?」馮橋橋悠悠道。
「你怎麼能想出這種主意?你腦子怎麼長的?!」
馮橋橋轉頭,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我最擅長的招數,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戰不屈愣住,「你的意思是,原來說巧巧命中帶克的事兒,是秦雲雅干的?」
馮橋橋沉吟了一會兒,道︰「應該不是。」
戰不屈倒抽口氣,「不是人家做的,你還這麼對人家?還說什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看你分明是恩將仇報!」
「戰不屈。」馮橋橋輕輕道;「說話小心一點,我心情一個不好,說不定你要的東西就不給你了。」
戰不屈回過神來,皺眉瞪眼,「姓馮的!你說話不算數啊,算什麼男人大丈夫?我都听你的剃了胡子假扮道士,按你說的辦了,你怎麼能這樣戲弄我?快將我要的藥給我!」
馮橋橋切了一聲,「我本來就不是男人大丈夫。」
戰不屈一噎,瞪了她一眼,泄氣道︰「馮姑娘,馮大姐,馮姑女乃女乃,你還有什麼要求才能把藥丸給我?」
「嗯……」馮橋橋端起一盆龍舌蘭,坐在桌邊,道︰「叫的挺好听的,好吧,看在你為我妹妹促成姻緣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把藥給你吧。」
他媽的!
戰不屈暗暗低咒,每次和這個家伙打交道,就刺激的他想罵人,這個女人,拿阮清嫣的藥威脅他把那個道士弄到別處也就罷了,還提了胡子裝神弄鬼扮道士嚇唬人,滿口胡言亂語,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也有這麼一天,罷了罷了,男兒大丈夫能屈能伸,識時務者為俊杰!
「快點,我很忙。」戰不屈瞪著她伸出手。
馮橋橋偏頭看向他的表情,一臉誰欠了他幾百萬的模樣,「嘖嘖,沒了胡子你倒能看了好多,就不知道巧巧要是知道那道士就是你,會怎麼樣?」
「你——」戰不屈氣的四肢顫抖,完全理解馮巧巧要是知道他裝神弄鬼之後,懷疑他的人品是小事兒,懷疑自己的命格是不是真的克夫,那就是大事兒了!但想到自己好歹戴了人皮面具,又松了口氣。
嗖——
竹屋之中飛出一只藥袋子,果斷的砸向戰不屈的後腦,戰不屈凌厲的閃過,接住袋子,道︰「多謝。」話落,幾個起落,消失在竹林深處。
龍戰黑著一張臉,從竹屋之中走出。
馮橋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撥弄著手中的龍舌蘭,道︰「走不動了……」
沉默。
馮橋橋放下花,「我彈琴給你听?」說完,站起身去屋內拿骨雕飛天箏。
龍戰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不是說走不動?」馮橋橋吐了吐舌頭,頭靠在他的肩窩,「不是見你吃干醋,轉移一下你的視線麼。」
睨了一眼懷中少女,龍戰有些無奈,將她抱到了院中軟榻坐好,「為什麼說不是秦雲雅做的。」
「嗯……」馮橋橋玩著他的衣襟,微笑道︰「上次交茶葉的事兒,秦雲雅已經知道我的習慣了,我這人,最愛將計就計,她如果用算命的來對付我妹妹,我自然把這招反用在她身上,她沒那麼蠢,這時候不會來招惹我,但是,我還是把這招反用在了她身上,沒辦法,這招是我想好了的,沒想到別人先用了。」頓了頓,馮橋橋又道︰「倒是沒想到有人會來利用我,我可不是那麼好利用的……」
「嗯。」龍戰應了,微微皺眉︰「我不喜歡你這樣,其實這些事情我都可以幫你處理……」
「別啊,你處理了,我玩什麼?偶爾來個調劑其實不錯,你忙你的,這些小事兒,我自己來就好了,嗯?」說著,她抬頭踫了踫他的唇角。
「好。」他嘆息,忽道︰「不是說彈琴給我听?」
「是啊,彈琴給你听。」
「嗯。」龍戰伸手一招,他們坐的這個位置,就在窗口,骨雕飛天箏,就放在窗邊桌上。
箏到手,馮橋橋翻下了龍戰的懷中,抱著箏盤膝做在軟榻上,抬頭看他,「想听什麼?」
「隨便。」
「沒有隨便這支曲子。」
龍戰皺眉,指尖摩挲了下她飛揚的眉眼,道︰「你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彈吧。」
「哦,這樣啊……」
馮橋橋點頭,想了想,指尖踫觸琴弦,一首記憶之中較為模糊的曲子,響了起來,琴聲悠揚,和落日竹海回響交錯,傾訴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