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雲靜好自然還是回到乾元殿,有宮女備好了熱水侍候她沐浴更衣,她習慣性地喚了一聲,「錦兒」,卻沒人應她,她又喚了一聲,侍候她的宮女忙跪下回道,「啟稟娘娘,昨兒皇後娘娘突然召見錦兒,至今未將人放回來!」
她一听這話,便知不好,連衣裳也來不及換下,便急匆匆地往外跑去,好在,君少秦一回宮便讓乾元殿的侍衛撤了,這會兒也沒人敢攔她。
到了昭陽殿,未容宮人通報,她就大步闖了進去,蕭容淺仿佛早就預知她會來一樣,竟已命人備好了茶點,端坐于殿中等著她,見了她,只微微笑著拿了青瓷水壺,慢慢地往杯中注水,「妹妹難得來我這里,我卻沒什麼好茶,倒是自己從御花園里采了些木丹回來,水漂去腥,加以冰糖蜜棗,制成茶飲,最是清熱瀉火,妹妹想不想試試?」
那細白的茶杯中,熱氣騰騰冒起,金黃色的茶湯帶著淡淡的棗蜜清香,混著殿里的冉冉燻香,竟有幾分詭異的溫馨和暖。
雲靜好此時正擔心錦兒,哪有心思喝茶,只斂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傲氣,輕聲道,「听聞皇後娘娘召見了錦兒,也不知是為了何事?」
蕭容淺忽然冷笑一聲,「本宮召見那賤婢,原只是問些小事,不想那賤婢竟不識規矩沖撞了本宮,被本宮施以小懲,現已被打了四十大板,本宮正命人將她捆了,準備送到訓誡司去!」
一旦送到訓誡司,錦兒哪還活得成?
雲靜好皺眉道,「既然是錦兒不識規矩,還請皇後娘娘將她交還嬪妾,嬪妾定會嚴懲她,絕不姑息。」
蕭容淺听罷,發出勝利般躊的笑聲,諷刺道,「听妹妹這口氣倒像是在求本宮,可本宮有什麼值得妹妹求的?妹妹尚有皇上恩寵,本宮又有什麼?」她起身,湊到雲靜好身邊,聲音徒然拔高,「本宮就只剩一個哥哥了,如今也死在了妹妹手里,妹妹好手段,本宮萬分佩服!」
雲靜好冷笑,「說到底,皇後娘娘還是為了自己哥哥的死心有怨恨,既這樣,娘娘不妨直說,究竟要怎樣,才肯放了錦兒?」
「很簡單。」蕭容淺將那杯茶遞給她,緊盯著她,不讓她有任何反擊的機會,字字清晰地道,「我哥哥那麼喜歡你,如今他死了,你便喝了這杯茶,去給他陪葬吧!」
「不可能!」雲靜好早已是火頂心尖,听到這里,再不克制自己,抬手便將那杯茶拂落于地!
蕭容淺卻哈哈一笑,像個瘋子,「原來你也怕死!本宮還以為,你這樣的女人,什麼也不怕呢!」她笑夠了,便又倒了杯茶,將茶杯放到嘴邊,一飲而盡,得意萬分地道,「這茶沒毒,本宮是嚇你的!本宮才沒那麼傻,此時毒死了你,皇上又怎會放過本宮?本宮若想你死,也要皇上親自動手才行!」
她又忽地挨近雲靜好的面龐,低聲冷冷地道,「告訴你吧,本宮也沒將你的錦兒送入訓誡司,只將她賜入了軍營,烏桓一戰,將士們辛苦了,本宮身為皇後,送個宮女去犒賞他們,也很是應該!更何況,你的錦兒跟在你身邊這麼久,總學得了幾分你的狐媚,男人沒有不喜歡的,做營妓再適合不過了!
雲靜好一听這話,臉色一下子變了,血色褪盡,什麼也顧不上便往外跑去!
蕭容淺望著她慌亂的背影,高昂著鳳冠,抖擻著精神,如花的容顏上露出陰狠之色,像只等待決戰的公雞,放聲大笑,「雲靜好……接下來,就是你了!」
烏桓一戰,護國大將軍裴勇當居功第一,大軍凱旋回朝後,君少秦親自出城犒賞將士,命大軍在距帝京四十里外駐營,隨時候命。
雲靜好求得君少秦的令牌,由阿獸護送趕到軍營時,已過酉時。
偌大的營帳里,鮮紅的血,汪洋淹留一地。
微弱的燭火,在寂靜中, 的一聲,爆了個燈花,灼灼生燦。
獸皮軟鋪上,少女潔白修長的**,被打得皮開肉綻,濃密的黑發遮著臉,一動不動,像是一絲活氣也沒了。
雲靜好解□上的披風,將她裹住,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錦兒,是我來了。」
仿佛被她的聲音驚醒,錦兒眼眸微動,漾出了虛弱的笑,嘴里喃喃道,「奴婢沒用,對不起娘娘……」
「錦兒,別說了,」雲靜好將一粒藥丸喂進她嘴里,剎那間眼眶發熱,模糊一片,「是我對不起你,那毒婦原是要我死,她不能拿我怎樣,才將氣出在你身上,是我害了你……」
「娘娘……」錦兒卻搖了搖頭,一聲聲喚著她,臉上彷如一張白紙,目光如水,斷斷續續道,「你讓奴婢把話說完,奴婢是長公主的人,從小就受了特殊訓練,作為耳目隱于宮中……」
「後來奴婢跟了娘娘,奴婢沒有辦法,他們用奴婢的娘親做要挾,要奴婢將娘娘和皇上的行蹤秘報他們……」
「但奴婢從來沒有害娘娘之心,上回皇上遇刺,真的不關奴婢的事,奴婢什麼也沒說……」
「娘娘對奴婢好,奴婢知道,真的知道……」
雲靜好見她氣息漸急漸促,哪里還顧得上听她說話,只急叫,「太醫,太醫——」
先前雲靜好已喂她服食了劍宗的獨門秘藥,照理說,她應該不會有事。
但太醫匆忙進帳,還未診視,卻瞧見她微微一笑,將一把短匕猛地刺進了自己身體,決絕不帶一絲遲疑,血濺無聲,滿目腥紅!
變起頃刻,雲靜好驚得呆了,渾然不顧地撲過去,放聲悲泣,「錦兒,你好糊涂!」
「好痛……」錦兒近乎撒嬌地微微抱怨,臉上卻浮起了異樣的紅暈,輕笑著,有如萬樹梨花齊綻,「娘娘,奴婢想回家,想見娘親。」
她說這話時,竟沒有喘息斷續,神色恬美如在極樂之境,只怕已是回光返照之相了!
雲靜好撫過她的面龐,只覺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一滴滴流下,「好,我送你回家,你一定要好起來,答應我,一定要好起來……」
錦兒仍是笑著,忽然間力氣大了起來,拽著她的衣袖,「娘娘,奴婢有要緊的事告訴你……」
雲靜好忙傾身側耳,錦兒看了看帳內的太醫,隨即語聲輕若蚊蚋地在她耳邊說了什麼。
雲靜好點頭,緊握了她的手,她松了口氣,微微笑了一笑,瞳孔中的光卻漸漸散去,眼角滑落一滴淚,蒼白的臉如雪蓮一般虛弱萎靡……
「娘娘,奴婢要走了……」
聲音逐漸微弱,終不可聞,鮮血從她唇邊流下,觸目驚心的紅。
錦兒死了!
雲靜好淚眼模糊地走出營帳,才瞧見裴勇匆匆趕了來,屈膝一跪,低頭道,「娘娘恕罪,微臣屬下並不知道這姑娘是娘娘的人,昨兒皇後娘娘著人送來時,這姑娘已被打得遍體鱗傷,來的人只說,這姑娘是犯了重罪的,死不足惜,因有幾分姿色,便賞給……」
「夠了。」雲靜好抬手止住他的話,聲音宛如低泣,「昨夜欺負過她的軍士,無論官爵,立即處死,一個不留,若皇上問起,只說是我的意思!」
裴勇心中一凜,仿佛吃了一驚,本朝歷來是「後宮不得干政,懿旨不達三軍」,他正不知如何是好,阿獸卻向他點了點頭,那意思很明顯:雲靜好的確能代表君少秦下這樣的旨意。
無奈,裴勇只得伏地稱是。
前方一片昏暗,雲靜好只覺猛然間一陣昏厥,卻被阿獸扶住,她輕聲道,「厚葬錦兒。」
「奴才明白。」阿獸擔心地望著她,「請娘娘節哀,千萬保重。」
雲靜好點頭,勉強笑了笑,想叫他別擔心,然而張了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全身越來越冷,眼前漸漸模糊。
「娘娘,娘娘……快送娘娘回宮!」
到了最後,她唯一記得的,便是阿獸的這句話。
當夜,君少秦以「妒暴殘虐」的罪名,將蕭容淺罰入了宗人府,並收回了當年封後的聖旨與皇後的寶印寶冊,更曉諭六宮:皇後無淑賢良善之心,實不足以仰承宗廟之重,今後宮中諸事以皇貴妃為尊。
這道諭旨,隱約便是廢後的預兆了。
乾元殿里,雲靜好昏睡了整整一夜,直到快天亮才醒了過來,一睜眼,便見君少秦一身明黃朝服坐在床頭,見她醒了,忙將她扶進了懷里,轉頭傳喚太醫。
候在外頭的太醫匆匆進來,診脈片刻,連聲恭喜大安,命醫侍將煎好的藥端了進來。
喝了藥,雲靜好倏地憶起錦兒的死,不由悲從心來,靠在君少秦胸前,嗚咽道,「皇上,錦兒死了……」
君少秦的手一緊,讓她的身子更貼向他,輕聲哄道,「別難過了,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不會讓錦兒白死。」
這時,就見小順子進來請示,「皇上,拜將的時辰已近,是否起駕拜將台?」
雲靜好不知為何,竟有些心慌意亂,一時狠下了決心,再不想瞞他了,急急抓住他的手,月兌口道,「你先別去,我有話要同你說,很要緊的話,你听完了再去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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