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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可想

日光漸亮,路上來往的行人多了起來,這邊的人馬就引來不少好奇的窺視。

「殿下。」

景公公忍不住低聲說到,看著墓前坐著的方伯琮。

「時候不早了,該走了。」

自從大笑過後,方伯琮就這樣席地而坐,看著程四郎那寫了一個字的墓碑不說不笑不動至今。

到底怎麼了?

最近遇到的事太多了,也太突然了,高陳謀害太子,太子薨,過繼為皇子,冊封為太子,太子妃昏迷不醒,亂七八糟劈頭蓋臉一口氣勸砸過來,更別提那些蜚短流長,殿下這日子過的實在是艱難,最艱難的是太子妃依舊不醒,且如此的古怪,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在家里看著太子妃會傷心吧,那來這里看墓碑豈不是更傷心?

「你看這些字。」方伯琮說道,伸手指著眼前的墓碑。

景公公點點頭。

「看到了,太子妃殿下寫的真好。」他說道。

方伯琮笑了。

「你還記得茂源山這幾個字嗎?」他說道。

記得啊,這幾個字可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呢。

「不,孤是說,你記得這幾個字是怎麼寫出來的嗎?」方伯琮說道,伸出手,慢慢的撫過墓碑,「徐茂修….」

他念道。

景公公笑了。

「當然記得了。」他說道,「那時候啊太子妃真是膽大包天,也多虧了殿下在陛下面前替她周旋說好話,要不然陛下的怒火不知道要被挑起幾次,她也不可能那麼容易就如願,為她的義兄們得功得賞。」

似乎是回憶起以前的事,方伯琮的臉上也浮現笑容。

這麼多天了,殿下這還是第一次露出笑。

「平了冤屈,還不算了事。」他說道。

景公公點頭笑。

「是啊,平了冤屈算什麼,那些阻止太子妃平冤屈的人都也不能就此算了,在高凌波眼前硬是扳倒了姜文元。」他說道,「扳倒了姜文元之後,太子妃殿下才寫了這些字……」

他說到這里聲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

茂源山墓原本是無字碑,後來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罰之後,才刻上了名字。

冤屈平反,姜文元被罰之後,有仇報了仇,有冤報了冤之後……

景公公的視線慢慢的看向這邊的墓碑。

程四郎的墓碑。

他想起來了,當初下葬時程四郎的墓碑也是無字的。

此時這塊墓碑上,一個程字格外的刺眼。

什麼時候刻上的?

那時候京城里都在等著看太子妃會給程四郎怎麼揚名,結果沒有酒也沒有煙花,什麼都沒有,就好像被遺忘了一般。

怎麼會遺忘,絕不會遺忘,不是不寫,而是時候未到。

酒,煙花,怎麼能安撫她的親兄長。

血債自然只有血償。

先死了小高,如今老高也死了……

景公公一瞬間只覺得頭皮發麻脊背發涼,他不由腳一軟,歪倒坐下。

「現在,可以刻完了!」

方伯琮說道,站起身來,轉身慢慢的走開了。

「殿下!」景公公忍不住喊道。

方伯琮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騎上馬。

「走吧。」他木然說道。

……………………………………………

夜風呼呼,窗欞被拍打的一陣響,素心忙伸手拉好。

有人掀起簾子走進來。

「殿下讓人來說,今晚不回來了。」半芹說道,「明日宣文太子下葬,今日殿下在宮里為宣文太子守靈。」

素心點點頭,看向內里,周箙正站著程嬌娘臥榻前皺眉。

「六公子,您也早點歇息吧,今晚我和半芹在這里。」她走過去說道。

周箙站直身子。

「不。」他說道,「我在這里。」

半芹和素心有些無奈的對視一眼。

這日子要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

難道娘子一輩子不醒,他就要這樣守一輩子嗎?

念頭閃過,半芹大驚,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怎麼了?」素心不解的看著她。

「沒事沒事,有蚊子。」半芹說道,一面笑了笑說道,低下頭去給程嬌娘翻身。

都深秋了哪還有蚊子,素心嘆口氣,知道半芹的心思,但也沒有再說話,而是也上前幫忙。

程嬌娘的身子僵硬,唯恐她身子起了瘡,李太醫交代必須時刻記著翻身按揉。

兩個丫頭跪坐在臥榻上,輕輕的揉按著程嬌娘的手腳身子。

沒有人告訴她們娘子怎麼了,好像每個人都在回避這個問題。

也沒有人說娘子什麼時候會好。

或者一輩子不會好了。

如果不醒了,周公子會陪娘子一輩子,那太子呢?

半芹抬手將垂下的發絲掖在耳後,吸了吸鼻子,眼角的余光看到幾案上擺著的太子妃金冊。

她低下頭,探身抓過程嬌娘的另外一只手,用力的按揉起來。

不哭,我不會再哭了,沒事的,我會一直在的。

…………………………………………….

天光大亮,江州,程家也變得熱鬧起來。

「怎麼回事?大郎,到底怎麼回事?」

顫巍巍但是力氣十足的聲音在院子里響起。

程大老爺忙走出來,看著被程二老爺攙扶程老夫人頓著拐杖疾步而來。

「大郎,嬌嬌兒就要做皇後了,我們怎麼還不往京城里去?」程老夫人不悅的說道,「她成親趕不上,皇後大典可不能再錯過了。」

程大老爺應聲是。

「母親,正準備著呢。」他說道。

「大哥哄誰呢,你準備的是不去吧?」程二老爺哼聲說道。

程大老爺沒理會他,接過程老夫人。

「母親,這不是小事,如今盯著咱們程家的人可多得是,如今陛下尚在,有些話可不能說。」他低聲說道。

程老夫人點點頭。

「我知道。」她壓低聲音說道,「我知道,這麼大的事,我還用你叮囑。」

她說著拉住程大老爺的手。

「….當初算卦的說了嬌嬌兒是金貴命,我就早做了打算….」

程大老爺听得心里嘆口氣,認真的听母親絮絮叨叨那些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以前。

以前,這個家里以前從來沒有這個程嬌娘。

「母親你放心,車都備好了,京城里也提前讓人收拾房子去了,到時候咱們就走。」程大老爺認真的說道。

程老夫人帶著幾分安心點點頭。

「你安排好就好。」她說道,又看程二老爺,「就說你瞎擔心呢,這麼大的事,我們怎麼能不去京城?」

程二老爺訕訕沒說話。

程大夫人從內走出來,攙扶著程老夫人。

「母親,新選了一些衣裳料子,您來過過目。」她說道。

「好好。」程老夫人忙跟著去了。

這邊程老夫人才被哄走,程大老爺看著程二老爺就拉下臉。

「敢出家門一步,就打斷你的腿!」他豎眉說道。

程二老爺頓時跳腳。

「大哥!」他喊道,「你果然不讓我們去!」

「你猜的沒錯。」程大老爺哼聲說道,一面招呼人,「來人,送二老爺下去,二老爺身子不好,不許出門。」

程二老爺氣的冒火,扯著嗓子就要喊母親,圍上來的下人卻毫不客氣的將他的嘴給捂住了。

這些下賤的東西,手不知道怎麼髒著,竟然按住他的口鼻!

程二老爺幾乎昏厥。

他可是將來皇後的父親,他可是國丈!這些混帳!這些混賬!

看著二老爺被拖了下去,程大老爺沉著臉站在院中。

「老爺。」程大夫人走過來低聲說道,「咱們真不去啊?」

程大老爺點點頭。

「只要嬌娘沒有開口讓咱們去,任何人都不得離開江州。」他說道。

「都這時候了,還是有什麼不穩妥嗎?」程大夫人問道。

京城里高陳二人謀害太子的消息已經傳到江州了,當時程大老爺嚇的臉色都白了,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

「這京城果然不能去。」他只反復的喃喃,「這京城果然不能去。」

怎麼就不能去了?

程大夫人不明白,就要成國丈的程二老爺更是不明白,不管他們明白還是不明白,程大老爺就咬住不許離開江州這個主意不松口。

京城怎麼了?程大老爺怎麼畏懼成這樣?

………………………………………………………

永和四年八月十六,宣文太子下葬入土為安。

送葬的隊伍已經回轉,方伯琮依舊站在陵墓前。

再也沒有了,世上再也沒有六哥兒這個人了,不管是那個曾經聰慧的,還是那個痴傻呆笨的,都沒了。

方伯琮慢慢的轉過身一步一步的走開。

沒有了,只有他一個人了。

太子府,半芹站在廊下向外看。

「太子殿下今日就會回來了吧?」她說道。

素心看她一眼。

「你今日已經問過好幾次了。」她說道,「雖然宣文太子的葬禮結束了,但後續的事還有很多。」

「那殿下一定很辛苦了。」半芹說道。

「是啊,當太子,監國,可不是什麼輕松的差事。」素心說道。

說到這里,素心又轉過頭看向內室。

周箙正站在那邊活動手腳。

真是服了他了,簡直把娘子的內室當成自己的地方了。

「六公子,您今晚別在這里了,太子殿下一定累壞了,讓他好好歇息。」素心走過去說道。

周箙沒有理會她,轉動著胳膊。

「六公子,您別鬧了。」素心急道,「娘子如今這樣,你這不是讓殿下和娘子更生分嗎?」

「他要生分是他的事,怎麼能怪別人?」周箙冷笑說道。

話沒說完,門外有內侍急匆匆進來。

「六公子。」

這是郡王府負責內務的李總管,景公公如今跟著太子殿下進出,家里的事就由他為主。

「門外那個道士是你請的?」李總管說道。

「人來了?」周箙立刻抬腳要出去。

「人來了,又趕走了。」李總管說道。

周箙頓時瞪眼。

「誰讓你們趕走的?」他豎眉喝道。

「六公子,殿下交代過,太子妃的事不能外傳,你怎麼能請了道士來?」李總管也急道。

周箙冷笑。

「我妹妹是病了,有什麼不能外傳的!」他喝道,一把推開這總管,「滾開。」

「病了?六公子,真要是病了,您怎麼會去請道士?」李總管急道,「這要是傳出去,太子的臉面……」

「他的臉面沒有我妹妹的命重要!」周箙喝道,抬腳將那總管踢開,「滾。」

屋子里頓時亂起來。

「六公子。」半芹和素心忙拉他,忽的一怔,「太子殿下。」

屋內的人都看向門口,見不知什麼時候方伯琮站在那里。

「殿下。」屋子里的人忙都施禮。

周箙抬腳就向外走。

「你走吧。」方伯琮看著他說道。

周箙猛地停下腳。

「什麼?」他說道。

「你。」方伯琮說道,「離開這里。」

此言一出,半芹和素心大吃一驚,周箙則冷笑。

「我為什麼要走?」他說道。

方伯琮看向他。

「因為,孤不想看到你。」他慢慢說道。

「你是不想看我,還是不想看到我們!」周箙吼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方伯琮看著他笑了。

「你知道孤在想什麼?」他說道,猛地跨上前一步,「周箙,那你告訴孤,孤在想什麼?」

周箙看著他。

「她沒有!」他搖頭說道,「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方伯琮再次笑了。

「你不知道,你知道的只是你自己想的。」他說道。

他說著收了笑,擺擺手。

瞬時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景公公猛地邁過來,伸手就抓向周箙。

周箙早有提放,錯肩揮拳。

但還是晚了一步,硬生生被景公公按住肩頭。

屋子里響起半芹和素心的驚叫。

「別在這里鬧,滾出去。」方伯琮說道。

他的話音落,又有四五個內侍猛地撲上來。

屋子里響起周箙的怒吼聲。

但四五個內侍牢牢的將他按住向外拖去。

「方瑋!」周箙喊道,「你要我走也可以,你讓我把她也帶走。」

方伯琮轉頭看他,神情木然無波。

周箙看著他,忽的一掙扎,並不是掙月兌,而是將身子矮了下去。

「太子殿下。」他聲音顫抖,「求你讓我帶她走。」

半芹和素心呆呆看著他。

認識這久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求人。

方伯琮也轉頭看著他。

「求你看在她曾經救過你的份上。」

周箙看著他接著說道。

「求你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

「我不求你不多想,也不責備你怎麼想,我只求你,讓我們走。」

「讓我帶她走,我們走得遠遠的,走得遠遠的。」

方伯琮看著他。

「不行。」他說道,轉過頭不再看他。

「方瑋!」

「以前我曾經這樣做過,我不信她,我不信她,我很後悔!」

「你不要學我,你會後悔的!」

屋子里響起周箙嘶啞的喝聲,聲音很快消失,伴著悶哼聲掙扎聲,周箙被幾個內侍拖了出去,門簾垂下,聲音漸漸遠去,屋子里恢復了安靜。

方伯琮看向內室。

手握著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半芹和素心猛地跑過去,擋住了內室門,面色帶著驚恐的看著他。

「滾。」方伯琮說道。

素心和半芹搖頭,死死的抓住內室門。

「滾!」方伯琮陡然拔高聲音,嘶聲喝道。

門外的內侍涌入,將半芹和素心按住嘴拖了出去。

不,不,不。

半芹和素心拼命的掙扎,淚如泉涌,看著漸漸遠去的屋門,垂下的簾子擋住了視線,擋住了那個背對著門的身影。

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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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兩更。

(大結局寫不到,還得再等一天,大家別急,別催我,抱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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