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掌櫃的支支吾吾半天,硬是沒想出回應的話來。他自己是做藥材生意的,怎麼可能不認得人參好壞,還不是被貪銀子的豬油蒙了心,這才挑出兩支次品,打算塞給花木棉蒙混過關呢。他不悅的扁了扁嘴,就杵在那兒假裝木頭人了。
那男子見了,知道掌櫃老爺理虧,也沒打算刨根究底,只轉言苦口婆心的道︰「掌櫃的若真是有心,且把真材實貨拿出來,賣予這二位姑娘吧。上好的人參,至少應當裝在匣子里,掌櫃的,您說是不?」
「是是是,這位客人說的都對。是老朽眼拙了,是老朽眼拙了……」
當「眼拙」這個被他說過無數次的借口又一次被搬出來的時候,就連滄琴也開始鄙夷掌櫃老爺。
好不容易盼著他悶悶不樂的去後堂尋那上好的人參,站在一邊的男子又開了口︰「在下說句冒昧的話,真正的百年人參,一株也得千兩白銀,而那萬年的老參更是價值。姑娘的二百兩,其實真買不到什麼好藥材。在下略通醫術,如果二位姑娘不介意,在下願去給令尊瞧瞧病。」
花木棉嘴唇蠕動了一下,還想著該如何答復,那掌櫃老爺也出來了,手里果真捧著一個小匣子,還是上了封條的,可見有幾個年頭。
花木棉吃了先前一塹,又趁著有行家在側,就開始有點得瑟︰「掌櫃的,這回可不是拿次品誆我的吧?」
掌櫃老爺也是吃了悶虧,光拿價值二百兩的人參出來,都怕被那識貨的男客給教訓了,只得取了一株小極品,還訕訕的說︰「絕非次品,花小姐放心!要不,老朽打開封條,讓這位客人看看?」
見好就收的道理,花木棉還是懂的。她牽強的扯了下嘴角,也沒打算真的和掌櫃叫板,想著往後說不定還會來光顧,也就笑著收下了。
那男子其貌不揚,穿著石青色長衫,上面的繡工也是平平。花木棉不識藥材,可繡活方面就是內行人了,她上下打量他,只覺得他不像是出自大戶人家,怎麼也能識得人參的好壞?但他願意「出手相助」,花木棉還是心存感激的。
她們二人準備出鋪子了,看著那男子手里拿了一張方子,估模著也是來抓藥的,就沒打算跟人家多聊磕。
「多謝這位公子助我們二人開了眼界,下次再來買人參,我定當選那匣子里取出來的。」花木棉笑的十分燦爛,不過這一回,她是打心眼兒里開心。一旁的滄琴也跟著笑了笑,兩女孩正要出去,卻被男子攔住了。
「二位姑娘且慢,方才在下應允之事,尚且作數,若姑娘有需要,可以隨時來找我。我就在鎮西的大酒肆里打雜,大伙都喊我小楊,姑娘來了,就跟門口的小廝說‘找小楊’即可。」男子戀戀不舍的表情,本來長得不怎麼精致,但五官還算端正,尤其是那一對清朗真誠的眸子,在看著花木棉的時候,有一縷異樣的清亮稍縱即逝。
花木棉自然很感激,想著也不好打攪人家抓藥,便點點頭莞爾一笑,表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然後挽著滄琴的胳膊就走出去。
走了幾步,花木棉說︰「滄琴,我還是先回去一趟要下人把藥先煎著,一會兒你就在門口等等我,我們再一起去棉花田。」
「好!」
兩個年輕女孩挽著胳膊前行,一個梳著長辮子,大眼楮鼻梁挺翹,目光盈盈,顧盼之間好似一朵雪白的棉花鈴一般,嬌艷生姿。另一個,花花綠綠的衣服襯著鵝蛋小臉女敕的,長發整整齊齊的披在後背,兩側分出兩縷來墜在胸前,上端的發絲盤成高髻,斜插著幾支時下最流行的珠翠步搖,走兩步,就撞出清脆的聲響。兩個女孩引來路人一陣圍觀,大伙都像見了小仙女兒似的,不時地還要在暗處指指點點,問那是誰家的小姐。
回到花家大宅的時候,大概已經到了巳時三刻,花木棉走進宅子,卻不聞什麼聲響。下人們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正房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花木棉想了想,大概又是爹爹折騰了一夜,大夫人和二妹都在補覺,她也沒打算去叨擾,就徑直去了正房的後院。
大夫人的寢閣取了個比較詩意的名字,叫「青鈴閣」,一般家丁們都稱「正房那邊」,因為大夫人是正房。
據說大夫人剛嫁進花宅的時候,特別喜歡听青鈴脆響,風吹鈴動。算起來,大夫人娘家也是半個書香世家,祖上好幾個長輩都做過文官,到了大夫人這一輩兒的時候,就沒落了,改行做了絲綢生意。大夫人的閨名「陳絲絲」,和貼身陪嫁丫鬟、也就是後來的二姨娘閨名「陳絹兒」,也是因此而來。
後來大夫人生下了二小姐,那屋檐下掛著的一串串青鈴總是徹夜響個不停,叮叮咚咚的甚為悅耳,像是在給大夫人奏樂祝賀一般,于是,大夫人干脆給二小姐也取了名,就叫「花青鈴」。
花木棉走在石子小徑上,情不自禁的昂首看了看四角的屋檐,那雕刻的螭吻、玄龜都還看得清晰,只是青鈴早就受風吹雨洗,破舊不堪了。花家大宅好歹有三十多年的歷史,花老爺從沒使銀子翻新過,因此,該舊的舊,該破的破,外表看著過得去,花老爺就只當還住在新房子里頭,宛然一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模樣。
正房的後院果然比前院要熱鬧了許多,三五個下人湊成一堆,正在煎藥,另有幾個在做打掃。這些下人多半是大夫人從娘家帶過來的——花老爺素來吝嗇,不喜雇佣一堆家丁伺候,因此整個花家大宅,也算是大夫人這個當家主母過的最風光無限。
花木棉走過去,挑了個眼熟的小廝問道︰「紅磚,大夫人還沒起嗎?」
叫紅磚的小廝見是大小姐來了,連頭都懶得抬一下,繼續扇他的藥爐子。花木棉也不惱,從懷里揣出小匣子遞給他,想了想,得突出藥材的價值,不然紅磚說不定當垃圾一樣給扔掉了。「這是我花二百兩銀子買的人參,你快煎了湯藥,拿去給我爹爹服用。」
「什麼?二百兩??」紅磚唰的一下站起來,虎背熊腰的,足足蓋過花木棉兩個腦袋,瞪著一雙燈籠眼,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那架勢,差點沒把人給嚇死。
邊上正忙活著的下人們一听,一個個都把腦袋折了過來,琢磨著是不是大小姐又亂花錢了,等著看好戲呢。這事兒若讓大夫人知道,還不打斷她的腿!二百兩啊……夠他們大伙兒吃半個月的米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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