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416章 潲水的味道

岑梨瀾到底沒有看住陳常在。

她趁著天黑婢女睡覺的時候,叮囑當值的太監不要聲張,自己勉強起身,跌跌撞撞往皇上的寢宮而去。

永和宮與皇上的寢宮,中間隔著好遠,宮道森森,游廊迂回。

夜已深了,周遭黑如潑墨,一個路過的宮女太監都沒有。

太過靜謐,只有陳常在自己的腳步聲走走停停。

她走了一半,就撐不住了,跌坐在宮牆一角,歇了半個時辰,冷的雙手發麻,才又支撐著起身,搖搖晃晃往前去。

漸漸有了亮光,漸漸有了人影,漸漸能看到皇上的寢宮。有紅燈籠搖曳。

陳常在汗流浹背,頭發都濕了。

她多日未用飯,瘦的皮包骨頭,能走到皇上的寢宮,已是萬幸。

皇上卻沒在自己的寢宮。

這一晚,他宿在安妃的北安宮。

陳常在就跪倒在北安宮外求見皇上。

皇上已睡下許久了,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去打擾皇上的美夢。

陳常在只是跪著,也並不說話,跪久了,身子撐不住,便倒了下去,伏在地上歇一會兒,便又跪著。

她臉上的表情融入黑夜里,王福全看不真切。

直到天際出現朦朦朧朧的白線,像是天幕被誰撕開了一道口子,天快亮了。

北安宮廊下的紅燈籠燒了一夜,漸漸的滅了。

王福全瞧著陳常在實在可憐,便趁著皇上要茶的機會,哈腰對皇上道︰「陳常在……在外面跪了一宿了,皇上您看?」

回雪為陳常在求情,也吃了閉門羹,王福全這樣做,實在是冒了許多風險。

皇上的聲音很冷︰「讓她走。朕說了,不願看見她。」

王福全托著茶碗出來,隱隱看見陳常在形容消瘦,皇上的原話,他實在說不出來,便道︰「陳常在,皇上一會兒就要早朝了,你就先回永和宮吧。」

陳常在呵呵一笑︰「皇上是不是至死都不願見我了?」

王福全大驚失色︰「陳常在,這話可說不得。」

誰又敢說皇上死呢。

陳常在扶著一處花枝,幽幽起了身。朝著窗戶的方向望了一眼,屋里光線灰暗,窗紙都是模糊的。她什麼也看不到。

她就這樣又轉回永和宮。

當她回到永和宮的時候,天大亮了。

金光閃耀,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宮殿琉璃瓦上的光亮刺眼奪目,陳常在抬眼望了望,琉璃瓦還是自己進宮時那般黃燦燦。這宮里,自己竟然比不得琉璃瓦吧,至少,它年年月月的在房頂上舌忝舐著陽光。自己呢?

永和宮的婢女正在為找不到陳常在著急,不知她半夜三更去了哪里,見陳常在含笑回來。一個個心里疑惑,只是不敢問。

回雪起的遲了。

正在梳洗,上官月來請安。她穿著件斜襟團花紋大褂倚在二門口,稍稍卷起衣袖,要伺候回雪洗臉。

回雪笑了笑,拒絕了。

上官月是個細心的人,她是在客氣。她是貴人,不是奴婢。回雪又怎麼會讓她伺候梳洗。

上官月一直無言,直到回雪梳洗完畢,才福了一福︰「郁妃娘娘的發髻倒精致,連發間的簪子都搖曳生姿。」

她不是一個溜須拍馬的人。

這一點,回雪心里清楚。

喝了一盞茶,上官月掂量了一番,才壓著聲音道︰「郁妃娘娘,我有幾句話,不知,應不應講。」

回雪笑笑︰「你在躊躇,那自然是應該講的。」

上官月低下頭,一雙手捧著茶碗,顯的焦躁不安,茶碗微微晃動。

回雪靜靜等著。

屋子里的檀香燃了起來。裊裊娜娜,來回游蕩。

這是讓人安靜下來的香氣。

上官月咬著嘴唇道︰「其實,那天我看見……」

話沒說完,便有永和宮的婢女來傳話了,說是陳常在用了飯了,還穿著剛進宮的衣裳,瞧著臉色也好看,想叫回雪去說說話。

陳常在本應該來相印殿給回雪請安。

如今她身子孱弱,回雪也不計較。

上官月的話被打斷了,有些拘謹︰「那……就下回再跟郁妃娘娘說吧,郁妃娘娘先去看陳常在要緊。」

去永和宮的路上,回雪問婢女陳常在都吃了什麼,婢女掰著手指頭道︰「吃了一碗涼粉兒,一碗肉丸子,一盤熱炒牛肉,一盤紅燒羊蹄,還有兩個女乃油果子,恩,還喝了一碗小米粥。」

這些飯菜,陳常在不一定能吃的飽,但比起以前粒米未進,已讓人欣慰多了。

回雪心想著,大概,陳常在思量了幾天,終于想通了,她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給皇上繁衍後代子孫。

婢女顛顛兒的跟在回雪身後︰「郁妃娘娘,今兒我們家主子還賞了奴婢們銀子呢,一人十兩,說是最近辛苦了。我們伺候主子,哪里敢道辛苦,是主子們抬舉。」

回雪到的時候,岑梨瀾在門口正張望,見了回雪,忙拉住她︰「听說夜里陳常在出永和宮了,但身邊沒有跟婢女,我想著,怕是去找皇上了,回來之後,陳常在就一直笑容可掬的,我想著,皇上終不是狠心的,或許是見了她了,這不,她也肯吃飯了。」

回雪進房間的時候,陳常在正坐在銅鏡前,由婢女菊香伺候著梳頭。

這一回,陳常在梳的是飛仙髻。

她本來明眸善睞,年紀又輕,換上初入宮時的衣裳,鮮艷的色彩,襯托的她精神不少。

她從鏡子里望見回雪來了,欲行禮,回雪揮手止住了。

陳常在抬手拿起兩支簪子,一支是綠玉銀底雙魚簪子,一支是紅寶石鎏金福字簪子,她問回雪︰「郁妃娘娘覺得,這兩支簪子,哪一支比較襯我?」

回雪仔細瞧了瞧銅鏡里的陳常在,雖臉色蒼白,眼楮迷離,到底是個美人胚子,且她剛經歷一場血雨腥風,佩戴紅寶石簪子,怕是惹人笑話,便指了指綠色的簪子道︰「我覺得,這一支比較襯你。」

菊香會意,將綠玉銀底雙魚簪子輕輕插入陳常在發間。

陳常在支開了菊香,另請了岑梨瀾進來。

三個人坐下,陳常在問回雪︰「郁妃娘娘覺得,我今兒的發髻梳的可好?」

「好。」

陳常在臉上露出淡淡的笑來。

岑梨瀾總覺得這笑讓人心里一緊,陳常在臉上未施粉黛,氣色不好,笑的也勉強。且陳常在身上還有一股酸腐之氣,這氣味不同于血腥味兒,是潲水的味道。

陳常在房里自然沒有潲水,可這味道怎麼來的,岑梨瀾百思不得其解。

「陳常在找我來,是有什麼話要同我說?」回雪問她。

陳常在搖搖頭︰「我只是想讓郁妃娘娘幫著看看,我今兒的裝扮,可恰如其分,我知道,郁妃娘娘在宮里,最是會裝扮的了。」

陳常在用了飯,說話時,底氣也足了一些。

岑梨瀾道︰「陳常在這裝扮,我瞧著是很好了,不過,若是略施粉黛,可能,會更好。」

陳常在笑笑道︰「今兒我沒有擦一點香粉,是因為,我有一件事,想告訴兩位娘娘,其實,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埋藏在心底,一輩子也沒有人知道,但是,我不想隱瞞兩位娘娘了。

娘娘知道我的飯量極大,胃口很好,對吧?」

回雪與岑梨瀾均點點頭。

陳常在攏攏鬢邊的頭發,扶了扶綠玉簪子,又問道︰「那兩位娘娘可知道,為什麼我的飯量極大,卻又身形縴瘦呢?」

岑梨瀾試探著道︰「我听說,宮里妃嬪,有讓太醫配草茶喝的,還有以絛帶束腰的,陳常在用的什麼法子,我便不知了。」

陳常在還是淡淡的︰「其實,我什麼法子也沒用。」

回雪沒接話,讓她說下去。

陳常在的手緊緊的抓著椅把兒,像是在糾結,很快,她的手松開了︰「其實,我進宮以前就知道,自己得了一種病,這種病,叫易饑癥。」

「什麼叫易饑癥?」岑梨瀾疑惑。

沒事的時候,她倒是常翻醫書的,卻不知有易饑癥一說。

陳常在解釋道︰「易饑癥,也就是不由自主的想吃東西了,兩位娘娘也知道,內務府分配的那一點月例,根本不夠我吃的。所以剛進宮時,我千方百計的,就為了吃飽,當初進宮時,我也曾害怕過,害怕被別人發現我有這種病,甚至,自己生病了,太醫要為我看診,我都拒絕了。但進宮以後,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還好,兩位娘娘並不嫌棄我,還暗中幫我。」

「那這病跟你的瘦又是何關系呢?」

陳常在以手撫肚,她已生產過了,卻還有錯覺,覺得小阿哥還在自己的肚子里,撫模了一回,小月復平坦,她又傷心起來︰「其實,我吃下去的東西,很快便又吐了出來,不過,我都是背地里吐的,有時候,一天要吐七八次,吐完以後,我又想吃東西,周而復始,我曾經也討厭我的這種病,但它卻一直跟隨著我。」

「所以,你很縴瘦,而且你喜歡在身上涂香粉,是為了掩蓋嘔吐過後,全身的酸腐味兒?」岑梨瀾才明白了,為何這日陳常在沒有擦香粉,她身上便有一股潲水的味道。

(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