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八章【除之後快】
拓跋燾凝立在那里,玄鐵的盔甲裹著他高大的身軀,挺拔如松。他以為他不會倒下,他是柔然的王,是馬背上的英雄,如今,這些就如那地上擊破了的火不絲一樣,破的很徹底。
身後一聲輕響,只听刷的一聲,那森冷的箭頭直直地戳進了他的心里,雪花迷茫了視線,但為什麼還能看清那馬背上的一對璧人,不想看,真好呵,就快看不到了。
齊魏聯手的三千兵馬與埋伏的十萬兵馬前後夾擊,里應外合,終于把柔然的五萬騎兵都殺了個精光,瞬間西面環山上尸橫遍野。
張稷帶頭喊起,「我們贏了,贏了,贏了」接著整肅的兵馬中繼而響起了震天的吼聲,「柔然敗亡,大齊制勝,柔然敗亡,梁王威武」
茹茉听到後,沒有像兵士們一樣振奮,反而從馬背上縱身躍下,快步朝拓跋燾的方向走了過去,當遙遙瞥見尸體中那抹熟悉的身影時,她的心中一滯,瞳中涌過無窮無盡的惆悵。
「撤兵,我是拓跋燾的王後,我理應送他最後一程。」茹茉靜靜說道,堅定的聲音中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氣勢,令人必須听她的命令。
「撤兵!」蕭衍下令,一拉韁繩,深邃的眸底掠過一絲了然,他只有懂她,才配擁有她。
天空漆黑如幕,月華漸褪,雪峰蒼莽,那雪花越飄越大,正如從拓跋燾傷口中流出的血一樣,越流越多,她想擦卻擦不淨,也對,如何能擦去這滿山的皚皚白雪呢
茹茉俯,拖拽起拓跋燾,讓他靠在她肩頭。
拓跋燾微微抬頭,藍色的眸里再沒有了一絲光亮,輕輕咳了一聲道︰「我中箭後就在想,我是該恨你,該怨你,還是該怪你呢」
茹茉淺淺一笑,低啞道︰「你該沒遇見我,或者該早點殺掉我。」
拓跋燾低嘆,眉頭深深一凝,「伏羅死了,我該恨你,你沒愛上我,我該怨你,你不能安安心心的當我的王後,我該怪你,最後這些都推翻了,全不是心中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我該愛你」
茹茉心中驟然一痛,眼底涌現出深濃的悲哀,垂下眼簾,「燾,你不該愛我,我害死了你的兒子伏羅,我害的柔然滅亡的,你更害了你,我早該被千刀萬剮的」
拓跋燾抬手拂了茹茉額前的亂發,勾唇笑道︰「你沒那個本事,不要都往自己身上攬,其實這個結果很好不過如果那場婚禮是真的就好了,我的塔娜。」
茹茉焦急地阻止道︰「燾,不要再說了你當年不是用天山雪蓮救過我嗎那個天山雪蓮在哪里采的我會救你的。」
拓跋燾怔怔地望著茹茉的臉,眸光瞬間變了幾變,仿又恢復平靜道︰「沒用的,來不及了,我還有一事要告訴你,听我說閭左王妃是個妒婦,我殺了她,她再也不會加害于你了。你一定覺得我把昭成櫻恬派去很奇怪對不對她會給你帶來是福是禍,你日後自會知道,我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茹茉心中感動,想不到平日里他竟為她做的如此多,甚至殺掉了自己的妻子,而她呢竟連句「我愛你」都說不出來。
「燾,我對不起你,我不值得你這樣,我更不配當柔然的王後」茹茉愧疚地搖頭,淚水決堤。
拓跋燾瞳孔一縮,雙唇微顫,只覺氣血將盡,猛地咳了幾聲,吞咽掉那口中叼腥,平穩了下喘息道︰「我突然想家了,想回去,帶著你和伏羅,我要為你去打獵物,摘野花」
茹茉心知情況不妙,淚水漣漣的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哽咽道︰「燾,你不是喜歡我這樣叫你嗎,你不要睡,你撐住,我們馬上回家,去打獵,去采野花」
拓跋燾沒有理會茹茉的話,而是把目光投在了雪地上,沒有焦距,過了半晌,突然痴痴道︰「蘇合香酒真好喝呀那酒的味道那麼香那麼香好神奇還能治病我還想最後再喝一次因為那酒的味道像你身上的香一樣我每次喝著那酒就好像你在在在在我身邊」
茹茉眸中一暗,隨著拓跋燾的目光看了過去,發現雪地上的那個裝蘇合香酒的酒瓶,撿了起來,再轉首時,只見拓跋燾的雙唇緊閉,手垂在一邊,合上了眼楮。他嘴角邊的那道弧線,加深了許多,有了刻度,似是讓她覺得他在笑
往日的回憶歷歷記下——正如他曾吟過的︰「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旁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可汗吟的是‘鳳求凰’中的‘琴歌’,好蒼涼!」
那一日,血箭沖天,伏尸過萬,整山血流成河,映黑了天空。柔然大臣被一一俘虜,兵士們早已豈不成軍,剩余的不到一半宣布投降。柔然的戰爭至此徹底方歇。
同年在齊國的軍營里,一女子被鐵鏈綁于囚架上,據說這位女子就是那死去柔然王的王後。這妖女沒有傾城的美貌,還是干巴瘦的身材。禍國妖孽,私通番敵,蠱惑人心,魅惑君主,這樣的女子不除之後快,還等什麼
雪花翻飛,把整個軍營都染成一片蒼茫。囚架上,女子嘴角噙了絲笑,可那絲笑宛若冰霜,讓人從心底生出寒意!
昭成櫻恬走了過來,拽動鐵鏈,她胳臂一痛,溢出了血印,只是並容失色。「怎麼不求我難道你不知道疼嗎冷茹茉」
沒錯,綁在囚架上的正是茹茉,曾經一時的柔然王後,那天在西面環山上,所有的兵士們都看見了,她抱著拓跋燾。
「昭成櫻恬,拿你義兄也可以大做文章你到底想干什麼」茹茉凝眉,仰頭問道。
昭成櫻恬輕笑道︰「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你你究竟哪里好了犯了錯就該受到懲罰,不是嗎何況你犯的是罪,憑什麼還有臉呆在這,呆在王爺身邊呢」
茹茉咬唇,忍住胳臂上的痛,一笑道︰「你問的問題我覺得特別幼稚,你不會動動腦子啊,如果我被別人關注、在乎、喜歡,同樣的我也會很招人討厭,而且還是非常的招人討厭。像你一樣,還會有很多人討厭我。嫉妒這個東西,挺傷害人的。」
昭成櫻恬眉尖一蹙,又舒展開來,「所以你該死,這里誰都容不下你了,包括王爺。你說他說在乎你多一些,還是在乎兵士們的悠悠之口多一些呢」
茹茉不怒反笑,問道︰「你是不是喜歡蕭衍啊以為我死了,他就會喜歡你嗎」
昭成櫻恬一邊臉漲個通紅,一邊嘴角揚了揚,「王爺乃是人中龍鳳,俊美非凡,我想沒有幾個女人是不想站在他身邊的,來這里和親就對了,老天的安排,讓我遇見了王爺。」
茹茉靜靜地看著昭成櫻恬,冷冷一笑,「蕭衍家里有正妃,這里還有個纏兒,就算沒有我,你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也不會是他最後的一個女人。」
昭成櫻恬嘴角揚起冷厲的弧度,「但我會是王爺最寵愛的女人只要你死了」說著又狠狠的去拽動鐵鏈,只是手腕突然一僵,沒有了鐵鏈被拉拽的聲音,代替的是另一種聲音。
昭成櫻恬的身子斜斜飛出,撞在囚架上,額頭沁出了一道殷紅,昏了過去。茹茉甚至沒有看清蕭衍是怎麼走到她面前的,還有那凌厲的一招。
他看到她胳臂上的傷,眸中掠過一絲疼痛,淡淡道︰「茉兒痛不痛」
她點頭,朝他一笑,答道︰「痛。」只是這一笑便與他的目光糾纏住了,讓她無法再移開半點。他如墨般的雙眸,緊緊地盯住她的臉頰,一股莫名的焦躁升了起來,讓他不再淡定,眉覆冷霜,「今夜九逸會來救你,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
她倔強地笑笑,認真堅定道︰「我不走。我走了,誰來堵這悠悠之口」
透過她堅定的眸子,他似是看到了——那年她為了他偷兵符,不惜犧牲自己的清白,他受了傷,她哭的肝腸寸斷,幾盡代替,在沼澤地時,她讓他放手,任何時候,她寧願自己去死,也要幫他君臨天下。這樣的女人,他怎能殺
她看出了他的不舍,眸光輕閃,甜甜一笑,要求道︰「過來抱抱我,可以嗎」
他將她和鐵鏈一起攬到了懷里,她俯在他耳邊輕聲道︰「柔然王都死了,柔然王後又怎能苟活呢殺了我吧!」
雪片打得茹茉幾乎睜不開眼,但她還拼命把眼睫撐得更開一點兒,對著正要撬鐵鏈的人,制止道︰「快住手,不要弄了。」
「耐耐個圈的,小王妃您傻呀如果再不逃跑就來不及了,這些天軍營里都在傳要把您碎尸萬段來祭戰旗呢」在雪中,張稷的聲音比那飄落的雪片還要急。
茹茉微微嘆氣,「祭什麼戰旗不過是尋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你且不用費勁了,我根本就沒想過要逃,認識一場,你看我幾時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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