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城
這是座位于天南國的一處重要城鎮,因為地處天南國與東明國的必經要道而聞名遐邇,這里的每一任城主幾乎都是皇帝直接派下來的親信人員,位三品以上,足可見天南國君對這座城鎮的重視程度絲毫不壓于皇家都城。
「小二哥,再上一壺酒來。」八方閣二樓的雅間里走出一位侍從打扮的男子,男子腰間掛著長刀,太陽穴高鼓,一看就是個狠角色。
「馬上來。」底下店小二麻溜兒的應了聲,轉身拿酒去了。
他可不敢得罪樓上的貴客,里面的那位大人跺一跺腳能讓大地三顫悠,伺候不好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店小二腳下步子加快直奔後院而去,八方閣最上等的酒都存在後院地窖里,一來一回要多費些時間,當然得快點走。
「小心!」
越想快越出事,店小二剛跨出轉角的門口,猛的和走過來的伙計撞在了一起,新出鍋的鮮辣湯淋了店小二一身,滾燙的湯汁燙得店小二臉色都變了,夏天里人們穿的都少,也難怪店小二扛不住。
而另一個端菜的伙計也好不到哪去,手背上瞬間起了幾個大泡,沒起泡的地方也紅通通一片。
「你們是怎麼干活的?都沒長眼楮嗎?」掌櫃的這個氣啊,中午吃飯的人多,本來人手就不夠用,這回一下子傷了兩個,讓他怎麼辦?
「是二李先撞的我。」伙計怒指著店小二,自己身上受了傷倒不打緊,可這盤菜誰來賠?
另一邊的二李一听就急了,連身上的痛都顧不得管,憋紅著臉看向掌櫃的,「我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
「好了好了都別再說了,大壯,你去讓廚房再做道鮮辣湯來,二李,你趕緊去上藥,這湯湯水水的樣子怎麼見人?對了,回去順便把你房里的小離叫過來,就說中午太忙,讓他搭把手。」
「什麼?叫小離來?他不行的。」二李有些急了,別看店小二的工作沒啥突出點,想干好了還真不太容易,再說他怎麼忍心讓小離干這種粗活?
「行不行都得上,你們兩個都傷了,不找他我能找誰?快點去。」甩了下袖子,掌櫃的狠狠瞪了兩人一眼這才沉著臉回到了櫃台前。
模鼻子,大壯忍著痛吩咐去了,二李咬了咬牙,憋著氣回了後院小屋。
才一進門,二李就看見本應該躺在床上養傷的少年正坐在椅子里看書,窗外淡淡透進房間里的余輝映在少年蒼白的臉龐上,看著就讓人心疼。
如果此時龍行雲在一定會大喊一聲‘莫離,我總算找到你了’,只是可惜的是,安莫離身受重傷,內丹為了自保而自我封印了,除非龍行雲站到安莫離對面,不然永遠別想找到他。
「你怎麼起來了?吃藥了嗎?」口中責備著,二李眼中的神情卻是濃濃的關心,邊說邊走到安莫離身邊想扶他回床上躺好,但手掌才搭到安莫離的胳膊上就被按住了。
微微擰眉,安莫離緊緊盯著二李的前襟,「你受傷了?」一看衣服就是被湯汁弄髒的,這個時間點掌櫃的會放二李回來的原因只有一個,二李受傷了。♀
「啊?」愣了下,低頭看了眼髒亂的衣襟,二李傻笑,「沒事,就剛開始時有一點痛,後來就……」
「後來就應該起水泡了。」打斷二李的話,安莫離沒好氣的瞪了眼還在傻笑的男人,起身將二李按到了椅子中,「坐好別動。」
「小離我真沒事。」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不敢動,二李見不得安莫離擔心的樣子,馬上討好的安慰起來。
「有沒有事等我看過了再說。」不理二李的保證,安莫離小心翼翼揭開了二李的衣襟。
‘嘶’抽氣聲在耳邊響起,惹得安莫離不自覺頓住了手上的動作,但也只是一瞬就又狠心的將衣襟完全掀了開來。
果如安莫離所想,二李胸前不止起了水泡,水泡還和衣襟粘在了一起,掀開衣襟必然會弄破水泡,也難怪剛剛二李痛的倒吸涼氣了。
但好在有衣襟隔著,傷勢雖看起來嚇人卻並無大礙,養幾天就能好。
「小離在生我的氣?」一邊任安莫離給自己上藥,二李一邊可憐巴巴的看著不說話的人眨巴眼楮。
他不喜歡小離沉默不語的樣子,而且小離板著臉時特別有氣勢,他都不敢看小離的眼楮了。
想到此,二李的眼眸突然暗了暗。
他知道,小離不是普通人,這一點從小離的言談舉止中就能夠看得出一二來,小離還懂得好多好多的東西,有些東西他連听都沒有听說過,還有小離的文采也是出奇的好,最起碼比隔壁總吹虛自己如何如何的李秀才好多了,他相信,這輩子如果不是自己恰好救了小離一命,兩人大概一生都不會有所交集。
是啊,自己是什麼身份?一無是處的平頭老百姓,文不成武不就生來就活該當侍候別人的下等人,自己拿什麼臉面去留住小離?人家又憑什麼會留下來?
最主要的一點是,小離終究不是自己的弟弟,即使他們長的再像也不會成為同一個人,是自己……奢望了。
「怎麼了?」上好了藥,又給二李找了身干淨的衣服披在他肩上,安莫離推了推神情恍惚的二李疑惑的挑了挑眉。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他只是突然間清醒了,在清醒的同時心頭又開始悶悶的痛而已。
他恨,恨當年死掉的那個人為什麼不是他,弟弟樣樣比他好,早晚有一天會出人頭地,可活下來的偏偏是最沒用的自己,他怎能不恨?
安莫離皺眉,看二李一臉痛苦的樣子就知道他在說謊,但他不想說,自己又不能逼他,于是只好轉了個話題問道︰「你這個時候回來,是掌櫃的給你假了?」
「給假?」茫然,繼而陡的驚呼著站起來,「完了完了,剛才掌櫃的讓我回來叫你去幫忙,我竟然給忘了。」哭死,這會兒掌櫃的一定等急了也氣極了吧?
安莫離哭笑不得,連這都能忘,他該說二李什麼才好?「行了,你再急也沒用,放心歇著吧,我這就去幫忙也沒耽擱多長時間的。」
「可你怎麼能干那種粗活?」二李還是急的想跳腳,在將小離救回來的那天他就仔細看過小離的手,縴長的手指瑩白如玉,一個繭子都找不到,想必小離的家不是大富就是大貴,養尊處優的少爺別說干活,也許連鹽和糖都分不清。
「怎麼就干不得粗活了?想當年小爺也是位八面玲瓏的……店小二。」拍了拍二李的肩膀,安莫離轉身走出了屋子,店小二可是他的第一份職業呢。
身後囧囧有神的二李對著落蕩蕩的門口發呆。
騙人的吧?小離會是店小二?打死他都不相信!
不管二李相不相信,安莫離都熟門熟路的穿戴起了店小二的職業裝,正式踏上了替崗之路。
只見他頭頂布帽緊扣,腰間圍著干淨的白圍裙,肩頭再搭著條長抹布,端起托盤直往二樓而去。
那輕快的腿腳和臉上不濃不淡剛剛好讓人心情愉悅的微笑,再配著半頃身穩穩端著托盤靈巧游走于眾多食客之間眨眼間登上二樓的利落背影,直看得一眾八方閣里的老少爺們們目瞪口呆。
說實話,他們也和二李一樣都不太看好讓小離過來幫忙,畢竟人家左看右看也不是個會干粗活的人,不說別的,只瞧瞧人家身上那份隱隱透出來的氣度,兩個字,超然,他們肚子里沒有墨水也說不出啥好听的,反正就是和大地方來的貴族很相像,絕絕對對看著就高人一等。
可眼前恨不能叫人自戳雙眼的一幕算怎麼回子事?這堪比專業店小二的儀表真是太太太太特麼讓人無語了。
望天,若連貴公子都能比店小二做的還像店小二,天底下還有他們的活路了嗎?不帶這樣欺負窮苦人的好不好?!
看不到後方赤果果飄來的幽怨小眼神,安莫離端著盤子穩當當走到了雅間門前,「客官,酒來了。」站在門外低聲開口,但凡在雅間吃飯的人都不喜歡被人打擾,不經問尋就冒然進去,既不禮貌也會擔上無形的風險。
比如說看到不該看的,或者听到不該听的,貴族想弄死一個店小二比掐死只螞蟻還容易,這一點,他在前生就深有體會了。
話音才落,房門被人由里面打開,開門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安莫離一番之後才閃身讓開,但警惕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過安莫離的身體。
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緊緊盯著,安莫離手腳麻利的將酒壺放到桌前,微笑著抬頭,「這是本店上等佳釀回春斜陽,請貴官慢用。」話落退後半步,轉身正想走,手腕上猛然襲來一股重力,硬生生止住了安莫離的腳步。
「你是誰派來的?說!」扣著安莫離手腕的男子橫眉立目,英挺的眉眼間煞氣逼人,大有安莫離不說就一刀結果了他的架式。
安莫離想翻白眼,有必要小心到這份上嗎?「我只是個店小二。」
「店小二?」男子冷笑,「誰家的店小二手上一個繭子都沒有?再瞧你這皮膚,白晰女敕滑,整天勞累的店小二要都似你這般豈不可笑?」
「我第一天當店小二不成嗎?」忍著怒氣,安莫離全當自己沒听到白晰女敕滑四個大字,若不是再一次被界線之門坑了,他也不會這麼年少這麼細皮女敕肉看起來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好不好?
「還敢嘴硬?我看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了。」緊了緊手上的力度,準保安莫離不會逃開,男子朝坐在上位的男人請示道︰「主子,可否允許屬下將人帶走審問?」
喂喂喂?說抓就抓也就罷了,怎麼還想著綁走了再屈打成招不成?
憤憤然轉頭,安莫離正想對著男子的主人說點什麼,卻猛的臉色一僵傻在了當場。
高坐在上首眼含輕笑的男人有一雙迷人的桃花眼,玉鼻挺翹,淡粉色的朱唇仿若櫻花般迷人,他慵懶的以手支額閑閑而視,神態如詩如畫誘人沉淪,似乎只要他想,這世上就沒有能逃得開他魔力的人,無論男女。
心口狂跳,安莫離下意識垂下眼簾,該死的沐千風怎麼會在這里?
提起沐千風,世俗界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兩大強國之一東明國的戰神將軍,既然稱他為戰神自然是夸贊他戰無一敗的戰績了,可使他家喻戶曉的事情偏偏不是他傲人的戰績,而是他荒唐的風流史。
據傳,沐千風強了自己的親弟弟為男妾,霸了父親的繼妻當姨娘,十八歲攻打越山國時,更是直接搶了越山國的太子于大殿之上行之事。
注意,重點不在于沐千風是否強了誰,那個誰又是不是太子,主要讓眾人乍舌汗顏的是,越山國的太子很丑,很丑很丑很丑,那張臉連太子自己都受不了,也虧得沐千風能下得去手。
嘴角抽了抽,安莫離小心掩藏起眼眸中的情緒暗嘆。
誰能知道沐千風至今為止仍是童子之身?他強了的弟弟其實是和他家老父親彼此相愛著,兩人在將爛攤子扔給沐千風之後就雲游四海去了,壓根沒管沐千風受不受得了如此勁爆的風風雨雨。
好吧,其實這主意還是沐千風自己出的,丫絲毫不把世俗規則放在眼里的妖男,打懂事起就對挑戰世人的神經躍躍欲試,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機會哪里肯放過?這不折騰折騰就把自己搞成了風雲人物了嗎?
還有越山國的太子,那人給沐千風下了藥想迷那啥他,沐千風當然要折磨他報復他了,至于為什麼不說明隱情非要背上興趣異常的怪名聲……
望天,沐千風是個很愛惜名聲的人,沒錯,的確是很愛惜名聲,只不過他愛惜名聲的方法和別人不太一樣,他自己怎麼折騰自己怎麼丑化自己都可以,栽在別人手里就是不行。
所以不能說出他差一點栽在了某太子手中的事實,沐千風只能可著勁的折磨某太子,然後就被大家傳成了他與某太子在大殿之上連戰了一天一夜。
看,腦補多可怕。
之所以知道這些,全賴上輩子與沐千風的孽緣,孽緣起于,他搶走了沐千風的心上人。
這絕對是個天大的誤會!
鬼才知道沐千風的心上人是哪位,一覺醒來突然跑出個美如妖精般的男人沖著他吼‘把我的人還回來’,他當時就蒙了。
自己再落迫也不會偷人,這是原則問題。
心中有氣,再加上沐千風看著就不正常,當時想也沒想他就回吼了一句‘老子家里豬崽一窩,你要哪個拿去’。
就是這一句話,徹底得罪了小心眼的沐千風,吃飯被下藥,走路踫劫匪,睡著了一群女人闖進來大跳月兌衣舞,個個轉一圈肥肉抖三抖的腰圍,雷的他眼冒金星。
後來自己踫到九哥之後就再沒看到過沐千風了,听說他找回了心上人一起隱居去了,他對這一點保持深深的懷疑態度。
這貨要是能穩得住性子隱居,太陽都能從北邊出來。
「你叫什麼名字?」唇角邊的笑意一點點加深,沐千風和顏悅色的看著安莫離,坐在他身邊的另一個男子怪異的看了眼沐千風,沒有說話。
冷汗狂彪,熟悉沐千風的人都知道,一旦他用這種語氣和眼神看著誰的時候,就是他想玩弄誰的前兆。
「小的叫小離,是這家店里的住客,剛剛店小二不小心被燙傷了掌櫃的才叫我來臨時幫個忙的。」鎮定,安莫離你要鎮定,上輩子惹了沐千風是你運氣不好,這輩子小心點總不會再出錯的。
大不了最多忍半個月,等傷好全了,愛誰誰,都特麼等著被老子教訓吧。
「小梨?這名字真好听,是梨花的梨嗎?」
……這是侮辱吧?明晃晃的侮辱,有誰家男兒會叫梨花的梨?他就弄不明白了,沐千風怎麼就看他不順眼?
「你怎麼不說話?」歪頭,沐千風朝著安莫離笑的灼灼升華,真兒真兒妖嬈的叫人口干舌燥。
妖孽,心底狠狠鄙視著沐千風的外表,安莫離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唇,「客官真聰明,小的就叫梨花。」
沐千風………
坐在沐千風身邊的男人低笑,看來這個叫小離的也不是軟柿子。
扣著安莫離手腕一直沒放開的侍衛也笑了,他還是頭一次見自家主子吃癟呢。
「請問,小的可以離開了嗎?」逗完了也該放他走了吧?
「當然……不能。」朝著瞪眼楮的安莫離可愛的眨了眨眼楮,沐千風玩味的又掃了眼窗外才接著說道︰「左兄,看來這康定城里想拉你下馬的人不少,你想怎麼辦?」
「不老實的人就要打得他老實,如何?」回了沐千風一抹笑,男人悠然揚眉的樣子豪情四射。
也是直到此時安莫離才有心思看清楚男人的樣子,四十左右歲,相貌堂堂,眼中精光閃爍,竟也是位高手。
「好一個打得他老實,這話我喜歡,既如此,小弟就幫左兄開個路,探探敵情。」話落手掌一伸一收,站在桌子另一邊的安莫離飛起、落下,竟詭異的飄到了沐千風身旁,被他牢牢扣住了胳膊。
「你想干嘛?」直覺不好,安莫離冷著臉喝問。
「送你去探敵情啊。」沐千風微笑著回答,繼而毫不留情的將安莫離扔出了窗外,「去吧寶貝,要玩的愉快噢。」
‘啊’驚叫,安莫離怎麼也沒有想到,沐千風會這麼狠,說扔就將他扔了出去。
「你個王八蛋!!」一時之間新仇舊恨同時暴發,罵人的話沖口而出。
而隨著惡語出口,安莫離的雙腳也剛剛好站到了地面上,還沒等他弄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好好的一點事情都沒有的時候,耳邊‘錚錚錚’兵器出鞘之聲不斷響起,冰冷悚人的殺氣頃刻間布滿全身。
這就是……探敵情?沐千風你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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