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響動令何穎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隨後便把事件定性為手滑,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那個已經被她定性為「動作笨」的人的臉︰「程湘寧,你跑到哪里去了?」
「在這呢,我又不會丟」,程湘寧捂著肚子挪了過來,「我可不想呆在這,看著一堆飲料不能買,多傷人心啊」。♀
「來,撫模。」何穎同情地揉了揉程湘寧的頭發以示安慰。
而另一邊,從極度的驚詫中回過神來的薛景書慢吞吞地把水瓶一個個地撿起來,面對著貨架,大腦仍在應對涌入其中的龐大信息量。
有些事情沒有變,比如程湘寧這時的半死不活,薛景書對此事有深刻印象,程湘寧經期不是很準偏偏又酷愛冷飲,在過了一個半月後放松警惕,結果早上起來剛喝完冰果汁一瓶就發現……那段時間程湘寧過得真是痛不欲生。
也有些事情改變了,比如,何穎還活著,她沒有在2008年死于那場大地震,在2010年的響,她依然活蹦亂跳地存在于這個世界上。薛景書消失了,何穎卻活了下來,這中間有什麼聯系嗎?
薛景書心亂如麻,她佯裝去看生產日期,目光幾乎能在礦泉水瓶上燒出一個洞來。
「要不要我扶你回去?你這個樣子……」何穎打量了一眼面色蒼白的程湘寧。
「沒事,我自己能走,這一上午我在屋里把關于月復痛的描寫弄得都沒法再全面了,實在不想繼續悶著」,作為一名編劇,程湘寧在遣詞造句上是何穎沒法比擬的,「你說我再寫劇本的時候是不是可以讓人物得個胃癌什麼的,反正疼的地方也差不太遠」。
何穎差一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程湘寧,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這樣需要放療什麼的嗎?」
「需要啊,放血一周。」程湘寧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何穎听到這番話,徹底無語地掩面。
要比口舌之利,薛景書與何穎加在一起也不是程湘寧的對手,薛景書都懷疑過自己偶爾的毒舌與惡趣味是不是被程湘寧傳染的,不過總比何穎那樣一點長進都沒有每回都是吃悶虧的一個強。
回憶起的過去的事越來越多,薛景書心里波濤洶涌,腳下卻如同生根一般無法移動分毫。眼前的是過去的好友,但又相隔了一世,薛景書的思維很混亂,既激動又恐慌,而本能告訴她,現在不適合有什麼行動。
「你現在難道沒事干了?《灰姑娘的姐姐》你看完了嗎?」何穎接下來的話,令一旁的薛景書如遭雷擊。
「看完了,這部劇挺好的,薛景書演得也不錯,比《原來是美男》里的白蓮花強多了」,程湘寧說到這里又感嘆了一句,「本來還挺期待她的新專的,怎麼偏偏趕上聲帶問題了」。
「她的電影電視劇我倒看過,但歌謠界的事我不熟,你說了我也不明白」,何穎把選中的飲料從貨架上取下來,「既然你說這部劇好,我回去也看一下吧」。
何穎與程湘寧一道離開,道小超市買東西又不是逛街購物,本來就不需要多少時間。薛景書偏過頭,緊緊地盯著兩個人離去的背影,喉嚨上下蠕動,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她來橫店,除了重溫一下過去以外,也存了一分見到程湘寧的心思,朋友與家人畢竟不同,薛景書自認為見到程湘寧的話自己還控制得住。可沒想到她居然看到了前世這時已成為一壇骨灰的何穎,尚清自己的消失與何穎的存在有何聯系,就听到了她們關于自己的對話。
只不過這個「薛景書」,不再是她們的朋友,一個從娛樂圈底層向上奮斗的小演員,而是一個距離她們很遙遠、可以讓她們品頭論足的韓國女藝人。如果過去還能自我安慰的是一個平行的空間,此時薛景書真切地感受到,過去的她真的是一點痕跡也沒有了。
好歹「薛景書」消失了,何穎卻還活著,這也算是好事吧。
薛景書的臉上浮現一抹笑意,眼淚卻順著臉頰緩緩流了下來。
一見如故姐妹相稱什麼的只適用于小說,三個人最初只是合租,由于職業不同,彼此戒備就沒那麼深,相處的時間長一點以後發現投契之處越來越多,感情也慢慢地身後起來。
何穎從外表看是不折不扣的淑女一名,內里性格也偏于溫婉恬靜,身為化妝師的她及其注意形象,為此沒少嘮叨薛景書和程湘寧。她喜歡和別人的skinship,不愛運動,只有逛街的時候才會體力爆發一回。她對雞蛋過敏卻對油很有愛,因此每回面對蛋糕都很糾結。她喜歡看電影,同時沒有半點音樂細胞,唱起歌來被程湘寧評價為「不是跑調而是根本沒調」。她常常做老好人,但有人真惹到她也絕不會心軟,就是常常要程湘寧和薛景書給她出主意……
程湘寧相貌不出挑但很耐看,愛吐槽愛惡作劇,精闢的語言和比城牆還厚的臉皮結合起來一向無往不利。她有點男孩子性格,不拘小節,精力充沛。工作的時候能一心投入幾小時都不動地方,有了點煩心事也能拉著人一說就幾個小時。吃貨一名,踫到美食就什麼形象也不要了。廚藝很好,以至于何穎和薛景書常抱怨她下廚房破壞了她們的減肥計劃。瘋狂韓流追星族,看到年輕的男女藝人都會很激動,還自我吐槽說有雙性戀傾向……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她們曾經是對彼此有深刻了解的朋友,可是時過境遷,薛景書幾乎不可能再與她們有什麼交集了。其實,能看到何穎,已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了吧。
心里有事,薛景書買完水回歸大部隊以後,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看著眼里的裴智熙伸手拉了她一下︰「你又怎麼了,景書?」
薛景書搖搖頭,收斂心神,笑容重新回到了臉上。眼前的人與事更重要,她現在不能再讓父母為她操心了。
橫店之行沒有耗費太長時間,薛景書乍見舊友,流連的心思消失了大半,這地方對于樸父樸母這樣的「老人家」而言,也是在沒有什麼吸引力。至于裴智熙,這種事她沒有多少發言權。
總而言之,見到何穎與程湘寧那件事的兩天之後,一行人壓馬路的背景就換成了杭州西湖。
由于天氣有點陰的緣故,湖畔的人算不上多,薛景書沿湖漫步,心情難得地輕松起來。橫店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在這里她卻可以單純地游玩。
這種天氣做偽裝反而突兀,薛景書摘下墨鏡,戴了一頂寬沿帽子,一路走來,竟沒有引起什麼注意。這令薛景書與裴智熙不得不相視苦笑。韓流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2010年在中國韓劇被泰劇擠掉了相當多的市場份額,近年崛起的歌謠界大放異彩卻是在日本,中國這邊普通人估計就听說過幾個組合的名字。再加上女藝人的臉在相似的妝容與整容技術的夾擊之下越來越沒有辨識度,沒人認出薛景書,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仍需努力,薛景書只能這麼對自己說。即便今生是韓國人,她依然希望能在中國得到認可乃至喜愛。看來只在韓國那一畝三分地折騰不大行得通,要不要向公司提議上幾個中國的綜藝?說起來不大好听,薛景書的綜藝感放在韓國一般般,放在綜藝節目發展得很緩慢的中國,絕對是夠用了。
「要不要找人幫我們拍張照?」一家三口的合影可以讓裴智熙幫忙拍,但裴智熙拍了那麼多張,薛景書有點過意不去。雖說公司的安排讓人有點膈應,裴智熙一直像一個局外人一樣陪在身邊,也決計不輕松。
裴智熙看了眼紙上的字︰「可以嗎?」
薛景書比了個OK的手勢,把字條遞給父母看,裴智熙見樸父樸母都點頭,就操著她那口半生不熟的中文去找人了。
裴智熙找到的是一個年齡二十上下的女孩子,四個人肩並肩留下了一張合影。女孩拍完卻沒有要走的打算,把相機遞給裴智熙以後,還向前走了幾步︰「請問,你是薛景書嗎?」「薛景書」用的還是韓語發音。
薛景書當即給裴智熙使了個眼色,我知道你是個經紀人,可找人照相都能找個疑似MVP的,這眼光也太獨到了吧。
「疑似」二字很快就去掉了,因為薛景書微笑著點了點頭之後,那女孩一下子激動起來︰「天啊,我竟然能在這里見到景書歐尼……你的喉嚨好一些了嗎?」
「可以說話了,但不敢說太多。」薛景書張口用氣聲說道。她對這個女孩子很有好感,不知為什麼,對方總給她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那就別開口了,嗓子要緊」,女孩的眉毛漸漸攪成一團,似乎是在冥思苦想該對薛景書說什麼好,「景書,你要在中國待多久啊?」
「兩周,中間會回去一次做檢查。」薛景書寫,對于「歐尼的字真好看」的評價,她一笑置之。
女孩還想再說什麼,一個令薛景書大吃一驚的聲音傳了過來︰「何悅,你在這干什麼呢?」
這……這也太巧了吧。薛景書前兩天綱手過一次驚嚇,這一次並沒有太失態。可是她的生活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像電視劇,充斥著各種巧合了?一向穩扎穩打走過來的薛景書對于巧合的接受度不是那麼高。
看到薛景書沖著自家姐姐的方向發愣,何悅連忙解釋道︰「這是我得姐。」
噢,何穎的父親是有兄弟的,這何悅似乎是何穎叔叔家的孩子,听何悅這麼一說,薛景書隱隱約約回憶起了一些事。不過,這真的很巧啊。
「這位是——」何穎越看越覺得眼熟,猛然想起這張臉她昨天晚上還在電腦屏幕上看到過,「薛景書?」
「姐,你的眼力很好啊。」何悅笑得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線。
「你的運氣也很好。」走之前和來這之後先後听程湘寧和何悅念叨過薛景書究竟跑哪玩了的問題,這會兒就見到了真人,何穎不禁有一種「緣分」的感覺。不過她對薛景書的了解僅限于影視作品,對這位比自己笑了五歲的藝人也達不到粉絲對偶像的心情,站在薛景書面前,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最後何穎放棄了和薛景書說幾句的想法︰「何悅,那你先聊吧,我先去逛,有事的話隨時聯系我。」
「就這麼走了?」
「是啊,不耽誤你的時間,但事先說好,別忘了今天你是要給我做向導的」,何穎看著妹妹瞬間變得痛苦的表情,上前揉了揉她的頭發,小聲說,「開玩笑的,盡情地聊你的,不用管我,記得擁抱、簽名、合影一個也不能少,別一激動就忘了」。潛意識里何穎輕視了韓國人的中文水平,所謂的「小聲」也沒有小聲到哪里去,听到這一番話的薛景書不禁莞爾,何穎在嘮叨這一點上還是一如既往。
叮囑完以後何穎拍了一下妹妹的肩膀,又微笑著對薛景書揮了揮手︰「我先告辭了,再見。」
何穎笑容明媚,與記憶中毫無不同,甚至右臉酒窩的位置都沒有變,薛景書看著她邁著輕快的步伐離去,原本還迷茫著的心忽然隨之輕松起來,一種前所的安定與充實充斥著她的心髒。
在這個天氣並不好的下午,何穎走向湖光山色的背影,竟給了薛景書一種仿佛在發光的錯覺。
「怎麼了?」何悅覺得,薛景書望著自家老姐的眼神很奇怪。
「她與我前兩天在橫店見到的一個人很像。」薛景書笑著搖頭示意無事,同時在便簽本上寫道。
「也許你們真的見到過,她前兩天就在橫店,昨天才來這里,沒事了過來玩兩天,啊我不應該讓她那麼早走的,這多有緣分的一件事啊」,懊惱不已的何悅嘮叨了一大堆,當薛景書都開始感慨還真是遺傳姐妹兩個都一樣嗦起來沒完的時候,何悅終于意識到了薛景書不一定能消化這個語速的問題,「不好意思啊」。
「沒事。」真不愧是MVP一名,連「不好意思」這句薛景書「惹禍」後的慣用語都學會了嗎?
回到酒店以後薛景書打開空調,裹了床被子窩在床上,手里拿著歌詞本——她創作的時候,還從過如此舒服的狀態。提筆很久,紙上只落下了一個歌名,《親愛的陌生人》。
何穎離開時的樣子給了薛景書極深的震撼,一直埋在心里的某些情感,在那一刻終于煙消雲散。她們今生不可能再成為朋友,但她們都有各自的幸福。相逢即是有緣,只不過上一世把積攢的緣分用了太多,這一次便只夠匆匆見兩面而已。
那就做陌生人吧,有過的遺憾在換了個時空以後已經無法彌補,能做的唯有祝福。能牽絆薛景書的腳步的東西少之又少,對前世的執念也許算是其中之一,如今,她也要從中抽身而去了。其實早就應該如此,只是薛景書做不到割舍一段人生。
她寫下了傷感的歌詞,也寫下了歡快的曲調,詞曲之間的矛盾正如她此時的心,既有痛苦,又有幸福。
分離無法避免,她只有尋找一種最好的方式去對待,然後珍惜她所擁有的一切。
「親愛的陌生人,當離別的時候,我們都面帶笑容。親愛的陌生人,又一次想起你,努力地忍住眼淚。從戀的分手,沒有開始的結束,ohdear我告訴自己,愛情並不是全部。」
整張紙幾乎都被寫滿,薛景書才緩緩停筆,思索了片刻,又在歌名旁邊標注了「dearstranger」,無關他物,僅僅是她的一點直覺而已。
「愛情並不是全部」,這話要是給權志龍听到了他會有什麼反應?……咦,這一次創作,好像是根據自己的感慨編了個故事,然後再用歌曲表達?
薛景書聳了聳肩膀,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翻身下床,把窗簾拉開,外面是五彩斑斕的霓虹,現在的城市,早已告別了安靜的黑夜。
就像薛景書的人生,一路披荊斬棘不斷前進,偶有停留,不過是短暫的休息而已,轟轟烈烈,依舊是生活的主旋律。
不過能在其中加一些調劑,也是不錯的事情。薛景書把裴智熙拉到了電腦前,詳細地轉述了何悅對她提的建議。當時裴智熙在旁邊多少也听到了一點,不過以她那半吊子中文水準理解不了長對話,何悅又用了很多新鮮詞匯,她對于何悅說的內容充其量算是一知半解,薛景書對她解釋一番,她才慢慢弄明白了。
以裴智熙的謹慎小心,也沒發覺這事由什麼不妥的,便同意了薛景書滇議。到時候和公司提一下就行,反正再過十天假期就結束了,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