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婢陪著柳煙華踏入前廳時,那個一身黑色官服的男冷酷男子正負手背對著大門觀賞著那廳中央掛著一副山水墨畫。
若不是他那一身氣勢太過陰沉,太過冷,還真以為是哪個文人雅士站在丞相府的大廳欣常畫作呢。
柳煙華望著這個男人的背影,有些微微一愣。
先前是因為周氏的原因,柳煙華並不拿正眼看過這個冷酷嚴肅的男子。
遠遠的,周炎就已听得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卻是未曾回過頭,仍是負手而立。
站在門口前,柳煙華未出聲打憂他。
廳前那一杯茶早已袪了熱氣,看著樣子,他似乎來了有小段時辰了。
「周小將軍到丞相府,應不是只想著參觀那副畫!」站在他身後半響,見他不動,柳煙華無奈笑道。
周炎听得聲音,緩緩轉過身來。
一如之前所見那般,面無表情,僵硬得連笑都不會。
柳煙華真好奇,倒底是什麼樣的家教以至于他如此性格。
周炎負手轉身來,在柳煙華身上停留半響,才啟唇道︰「丞相夫人可是見得了那些人。」
僵硬地重復著秋火樓所問過的話,這個人,似乎真的不善言詞。
對于他公事化的問話,柳煙華倒是沒有半點意外。
「見到了。」柳煙華如實回話時,眼楮卻是盯著周炎冷硬的表情。
果然,這話一出,那雙沉黑的眼珠更暗淡了些,眼角微微一縮,對她這話的反應還是彼大的,「听劉小姐訴說,是夫人你將她撲倒?」這話是肯定。
顯然,他是審問過了劉雨莘那邊,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問這些無用處的東西,照理說,這事她也算是受害者,畢竟當時她就站窗邊。
「嗯。是我沒錯,可是這有什麼問題?」柳煙華認真地看著他,表情帶著幾分生動,純淨清澈的黑色眼楮直直與他冰冷的視線相撞,不避不躲。
周炎眼角微挑,聲音比之將才更添了一份森冷,「你看到了什麼。」又是如此的肯定句,仿若他所說的每一句都會成真般。
那種感覺讓柳煙華心尖暗暗跳了一下,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我看見了。」她眉眼笑得有些天真,看似調皮的回應。
周炎對這般不認真回答自己話的女子卻意外的無半點惱怒,站在他身邊的兩個屬下不由詫異地看向柳煙華。
若是以往,自家大人遇上這種不認真回答審問的人,不管對方官居何處,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必然會出聲震住對方。
最令人奇怪的是,他們的大人竟然不顧避嫌的將已為人婦的丞相夫人抱下秋水樓?以前他們誰也沒敢想像有這麼一幕。
周炎看著柳煙華不說話,那漆黑如淵的眸子似要從那雙永遠純真干淨的眼里看出些什麼,這雙眼總能將人騙過。
柳煙華低下頭,似受不得他如此冷冽的眼神。
半響,柳煙華仍感覺那道光線停在她的頭頂上,無奈地沖地面一笑,知道自己不說些什麼,這個男人必然會一直盯著自己不放。
抬頭,笑如花,「我看見了他們從你們那個方向飛來,其中一個青衣看到了我,用箭向我射來,當時劉小姐正巧站在我身後,我便撲了過去,之後的事,周小將軍也知道了。」
柳煙華在說話時,周炎一直冷冷盯著她的眼楮,似不想錯過些什麼。
「是嗎。」周炎冷聲接話,那語氣在告訴柳煙華,他不信。
一定還有什麼東西是柳煙華瞞著他的,而他也沒有再追問。
「周小將軍可還有什麼需要我回答的?」柳煙華眨巴眼楮。
周炎又看了她半響,「無。」
柳煙華卻是抬頭與他對視,男人的眼神很冷,相信,這樣的眼神沒有多少人敢如此對視,可是柳煙華知道,自己若不表現得自然,周炎懷疑得更多。
她沒說,她看到了那東西,甚至是,還看到了葉溟。
那個人是葉溟,雖然只是看到了一片衣角和一雙腳,可是她敢肯定,那人是葉溟。
而周炎也許也在心里懷疑了,他剛將柳煙華抱下秋水樓,葉溟就這麼剛好出現了。
「將軍不信我。」這一回,柳煙華直接挑眉,斂了全部的笑容。
柳煙華如此舉動,令周炎那冷酷表情也不由愣了愣。
「不是。」他冷硬回答。
回答得太快,甚至比剛剛有些大聲,這一下換了柳煙華愣住了,驀地抬頭有些奇怪地看著他。
那雙黑如潭的眼里閃過什麼不知名的東西,但柳煙華卻自動忽略了過去,揚唇一笑,「既然如此,那便無我的事了,將軍請便!」
柳煙華退開數步,笑著就欲退下。
「你還是如此,看來病是真全痊了。」周炎突然漠聲道了一句。
柳煙華奇怪地抬頭,「什麼?」
見柳煙華疑惑出聲,周炎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沒什麼。」依舊的冰冷。
而正是這時,周炎抬頭向門口望去,迎面而來的月白衣已踏入門檻,那張帶著些蒼的謫仙容顏彼此正帶著些陰沉向周炎走來。
望著這位年輕丞相,周炎面無表情。
柳煙華順著他的目光回頭,剛巧撞上葉溟那雙平靜如水的眼,但他的步伐,還有動作,都在控訴著。
他在生氣。
現在,柳煙華才知道,這個男人是多麼容易生氣。
似乎這幾日她很容易就能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溫和且迫人的氣勢壓得周邊的人喘不過氣來。
周炎習以為常,只是沖葉溟微微行了一禮,「下官見過丞相。」聲音比以往都要生硬,都是要冰冷。
柳煙華退開數退,站在旁邊,偷偷在兩人身上相看了一眼。
周炎也不等葉溟出聲,人就已經站直,看向葉溟的眼神更陰沉。
「听聞周小將軍親自上府‘審問’本相的夫人,又想起秋水樓的出手相救,本相特地過來替夫人謝過周小將軍。」葉溟溫笑道謝,語氣客氣得很。
柳煙華有些納納地看著眼前的葉溟,從一進來他就沒有看她一眼,一雙眼卻是直直盯在周炎身上。
周炎不卑不亢道︰「舉手之勞。」
借字如金的人,能不答就不答。
「周小將軍難得過府,今日就在府上用過了膳再回……」不等周炎有所反應,葉溟就已經轉頭向外頭的人吩咐了起來。
「下官重案纏身,恕不能奉陪。」周炎直接冷聲拒了葉溟的好意。
「案子天天纏人,周小將軍如此說來,是不給本相一個面子了?」葉溟笑得溫和,言語輕淡如水。
周炎眉毛挑了挑,與葉溟的眼神對峙上。也知對方如此堅持的原因,想到此,周炎不動聲色地看了柳煙華一眼。
見周炎看過來,柳煙華有些懵。
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葉溟,氣得有些重。
就在周炎看過來時,葉溟竟也隨著將視線定在她身上,兩人似乎在征同她的同意?又似不是。
柳煙華低頭,打算裝做什麼也沒看到。
等了半響,兩人仍是固執地將線視定在她身上。
柳煙華被看得莫名奇妙,她不是真正的柳煙華,怎麼知道他們之間倒底是怎麼回事?被迫挾在兩人中間,柳煙華突然有些來氣。
兩個大男人什麼話也不說,只用目光看人,誰知道他們想干些什麼。
柳煙華刷地抬眸,看到一溫一冷的眼楮仍直盯著她,「看我做什麼?」
周炎收回眼色,沖葉溟漠然道︰「案情緊急,下官告辭。」
周炎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最後那一眼,則陰沉沉掠過葉溟。
那意思很是明顯,連你丞相大人也被他周炎懷疑在其中了。
葉溟也未再阻,一言不發地站地門前,看著周炎越發遠去的身影,那總是溫和的眼神里似閃過了些什麼。
葉溟轉回身來看她時,一如既往的溫柔。
向她伸手出手,「來。」
柳煙華愣愣地伸出手,任兩手交握,就如昨夜那般,握得緊緊的。
柳煙華抬頭望著握緊自己手的人。
他在害怕?
「你……」
「往後再見周炎時,盡可能避開。」他溫聲道。
「嗯。」柳煙華心中雖有疑問,為何他會如此排斥周炎。再者,就算他不說,她始終是要避開的,與周氏扯上關系的人,對她也沒有什麼好處。
可是,柳煙華與周炎之間似乎又有些什麼,「以前,我,嗯……周小將軍與我很熟?」
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不熟。」
柳煙華挑挑唇,這語氣,這眼神,分明在告訴她,以前周炎與自己真的很熟,至于到什麼程度就不得而知,總之不會太陌生就是。
葉溟被柳煙華看得心慌,索性停下來,眉心微攏,「說了不熟,莫亂想。你們之間什麼也沒有,你現在是丞相夫人,你……」後邊的重話愣是說不出來,哽在喉頭。
柳煙華無辜地眨了眨眼楮,對于他突然而來的抓狂有些莫名奇妙,沒有就沒有,不熟就不熟,也不必氣惱成這樣子。
「嗯。」柳煙華低頭,輕輕應了一聲,心中卻不禁嘆息。
看著這樣的柳煙華,葉溟更是心慌。
「煙華。」他啞聲輕喚。
就在將才遠遠的看到他們站在一起,兒時的片段便如潮涌來,他欲忍了再忍才能忍下心頭的氣怒。
「嗯?」柳煙華見他突然停住身,跟著微昂起了頭,
那滿眼溫柔深情的眸子,令得她整個人神經一繃。
徒然,腰間一緊,握著她柔夷的手改成緊摟住她的腰身,驀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柳煙華呼吸一緊,唇一張,未語,就已被深含住。
「唔?」柳煙華腦袋一片空白,微張的唇未來及合上。
舌頭被外力卷襲上來,將她口腔中的甘甜一掃而空,舌與舌被迫交纏,後腦被一手用力抵壓上來與他唇齒相貼,這一吻,溫柔且霸道。
身後所有的下人見了這一幕,驀地瞪大了雙眼,然後回神過來時,人人背過身去,裝作什麼也沒有看到。
柳煙華第一次被男人這麼對待,沾雨樓那一次她暫且忽視過去,對比這一次,她更把這次當作是自己的初次。
「唔唔……」柳煙華回了神,用盡力掙開,葉溟也適時戀戀不舍分開兩人的唇。
「呼呼……」柳煙華似被人抽干了力氣,一個沒恢復過來,兩手抓住他的兩臂,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呼著氣息。
剛剛來得突然,居然忘了呼吸,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得了便宜的葉溟,兩手扶住她的人,嘴角飛揚,要多看好就有多好看。一掃之前的陰郁,心情愉悅。
「你……怎麼……」偷襲。
柳煙華緩過勁來,埋怨惱道。
葉溟卻地意猶未盡地舌忝了舌忝性感薄唇,眼底是濃濃的**,但他卻能很好地掩飾了起來,而柳煙華正將當頭抵在他胸膛上,目光下往下看,根本就沒法看到他的表情。
聲音沙啞,「我如何?這樣?」說著,手又不安分地放在她腰間之上,向前拉來,讓她的身子貼上來。
「嗯?」柳煙華被迫抬起頭。
唇經過剛剛的澤潤,艷麗得更誘人,純淨清澈的眼帶著幾分迷離,那小臉染著胭脂紅,剎是迷人!
柳煙華迎上男人的目光,心尖猛地一跳。
兩人之間的曖昧動作,氣氛,都能讓彼此的心跳越來越快。
噗通,噗通……
柳煙華已經听得見自己的心,起浮幅度越來越大。
溫柔如水的眼眯了起來,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突抬起,正要挑向她的下巴。
柳煙華被他的表情,動作嚇了一跳,當下兩手一推向他的胸膛,猛地與他拉開了一段距離。
望著落空的手,葉溟也其是自然地收回去,上揚的唇角正泛著笑意。
柳煙華瞬間有種想死的心,竟然就這麼讓大庭廣眾之下調了情,還被他給吻得忘了呼吸。自覺丟臉的柳煙華,人一跳出來,扭身幾個踉蹌,然後……跑了!
「呵……」身後還清晰听得男子低啞的輕笑聲,更是讓柳煙華有種撞牆的沖動。
微眯著眼,白皙的兩指正輕輕地磨擦著下唇,望著那抹逃跑的縴影,眸光更黑。
綠柳等丫鬟紅著臉,低頭匆匆錯過時向他福了福身,然後才急急忙忙追上了柳煙華。
絡歡面無表情地站在葉溟的身後,什麼也說不出來。
「周炎那邊派人盯緊,不要讓夫人再受到打憂。」葉溟斂了笑意,表情淡然。
絡歡點頭應是,「夫人她似乎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只怕周小將軍不肯放過這樣的機會。而對方似乎也有殺人滅口的意思,大人,是否要安排一些暗衛跟在夫人的身邊?」
葉溟卻是搖頭,「周炎必然派暗衛守著相府,我們若動,只會惹麻煩。況且,他未必會讓煙華受到傷害……」眼神有些恍惚。
「大人的意思是說要借周小將軍的手保護夫人?這,會不會有些不妥?」絡歡有些汗顏葉溟的想法。
葉溟抿了抿唇,道︰「她既已看到,就會再引來那些人,周炎必然會布好天羅地網等著對方……」
「屬下還是覺得不妥,萬一周小將軍無視夫人的安危,又當如何?」到時候傷心死的還是葉溟,跟著,做屬下的他們,日子更是難過。
葉溟卻仍堅持,「別忘了,暗中盯著相府不只是周家軍,還有更忌憚本相的權力的人在。」
絡歡重重地點頭,「屬下明白了,只要夫人不離府,就不會受到半分威脅。」而在府中的安危,自有葉溟親自相護。
對方被周炎追了一夜,剛好在晨時被柳煙華瞧見了。
葉溟眼神莫測地往靜昕閣的方向看過去,一陣悶咳傳來,才回了神,靜逸的空氣里突然響起他低沉的聲音,「快回來了嗎……」
絡歡自是知道他說的是誰,沉默了半響,才接口︰「大人,屬下未曾將三皇子的消息透露給夫人……」
葉溟沒看他,轉身往碎玉軒走回。
今日見夫人與周炎在一起就起了這般醋火,若是那個人回來了,那豈不是要暴發?絡歡實在是擔憂會出些什麼事。
柳煙華羞紅著臉直跑回了靜昕閣,一把撲進了桌榻,用被子將自己捂得死死的。
綠柳等人進了內閣,見此景,不由偷偷笑了出聲。
「夫人,再捂可就壞了!」綠珠打趣揚聲道來。
柳煙華死揪著被子,她什麼也听不到,听不到……
真是丟死人了,他怎麼就這樣做了?
看他一副君子模樣,不曾想卻是如此的無賴,是她錯看了人……柳煙華真恨死了自己,當時她怎麼就僵住不知反應了?而且最丟人的是,她竟然被吻得無力……
「夫人,奴婢們可什麼也沒有看到,你也莫羞了。再捂下去,可就真的不能通氣了,到時候可沒有大人的胸膛作抵……」綠柳的聲音更是揚得高了些,言語全是倜儻。
柳煙華裝死。
原來這幫丫頭雖然背過身去了,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回頭看。而且,很顯然的,她的模樣全給他們看了去。
想到這里,柳煙華更是惱得牙癢癢的。
「呼啦」的一聲,柳煙華一把掀開被子,一臉怒瞪著站在屋內調笑主子的丫鬟們。
柳煙華拍了拍兩邊的臉,下意識的眨了眨眼楮,讓自己快些恢復正常。
眾婢見此,更是抿嘴偷笑。
柳煙華知道此刻自己的臉紅成什麼樣子,這都怪那個可恨的男人。更對自己的舉動,惱怒著,怎麼就經不得這陣仗,想到自己一個現代人,如此突然慌亂,實在是丟臉之極。
「咳……」柳煙華干咳了一聲,「好了,都下去做自己的事。」
突見柳煙華恢復了正常,眾人不由微愣,都隱了笑意,正經的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屋中只余綠柳守著,柳煙華走在窗前坐下,手中不自覺的拿過書卷,心思卻完全不在書上。
綠柳走近在旁,看著托頷盯著窗外景物發呆的柳煙華,剛剛的笑容也徹底的消逝,提醒著柳煙華︰「夫人,書拿倒了……」
柳煙華愣愣回神,看了眼手中的書,卻是正的。溫溫抬眸看了眼綠柳,又無聲轉回去。
「綠柳,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假如我不是真正的柳煙華,而葉溟如果知道自己喜歡的人不再是真正的柳煙華,你說他會不會很傷心,很難過?」女子幽幽聲線如泉流,末了,猶豫了半響,又在後邊加了一句,「我不記得以前的自己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我倒底是不是葉溟想要的那個柳煙華。」
因為她們性格上或許真的是天差地別,而現在她所表現出來的,都是按照著古代那種該有的懦弱。
就連她自己現在也弄不懂自己該是以怎麼的樣子示人?是兒時的柳煙華,還是痴傻醒來後懦弱的柳煙華,亦或是現代的李沁?
綠柳听了這話,表情非常的古怪,「夫人再怎麼變也是夫人,為何夫人要擔心這些?不管夫人是記得還是不記得,大人看到的,始終只有現在的夫人!大人若是追究過去,何若又對現在的夫人如此寵愛?」
見柳煙華回頭看著自己,綠柳又接著道︰「在夫人還是‘生病’時,大人就沒有計較過。而且,夫人不是也沒有計較大人的病嗎?怎麼現在反倒是夫人擔心起自己記不記得的事了?難道,夫人與大人一起還想著靠過去來生活嗎?」
綠柳甚是好奇地反問,那模樣倒是像個哲學家在分析著愛情觀……
柳煙華突然失笑,心中霍然開朗!
綠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奴婢……」
「你說得對,我就是我,哪來這麼多假如,是我愚鈍了!」柳煙華擴大笑容,突然從椅上彈跳起來,「從現在起,我便做一個不一樣的柳煙華。」
綠柳微張著嘴巴,愣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簡單點,就是不知道眼前的夫人倒底怎麼了?
柳煙華眯著眼楮,笑著伸手輕輕拍了拍綠柳的臉蛋,「走吧,去看看我的好六妹妹!」
綠柳愣愣地看著突然好心情的柳煙華,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哦。」接過她的書,放回原位,陪著出內閣。
「砰!」
柳月清听了那邊的人來報,說起了那事,臉色不由剎白,手中的茶具一個握得不穩,整個掉落在青石板上,碎成一地。
「小姐!可是割到了手?」冬青驚呼上前就要檢查。
柳月清恍惚地眨了眨眼,苦澀笑著搖頭。
冬青揮手讓人將地上的碎片清掃,將柳月清扶過他處坐下,出聲安慰,「小姐,老夫人認定的,無論如何都逃不掉的,莫憂!」
柳月清卻是笑了笑,低頭咬唇,「我又能如何?只要我未曾正式成為相府的人,就一天名不正言不順,老夫人再如何看重我。若姐夫他極力反對,根本就奈何不得。」
「小姐……」冬青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家小姐越發消瘦,如今這身份也未爭得,丞相也是那種看不見人的人。
真不明白,自家小姐這般聰明,這般知書達理,哪不如那個什麼不懂的痴傻了?
冬青為自家小姐抱不平,今天在碎玉軒看著柳月清受那種冷落,更是急得想要哭出來。
「冬青,我已經沒退路了,姐夫這樣的人見了一眼,就無法再忘。活不過立年又如何?可我就是認定了這樣的人。我若不入相府,後邊等著我的,必然是萬劫不覆。」仿佛喃喃,又似說給冬青听。
從冬青這個角度望來,還可以看到柳月清那雙往日總是溫順的眼楮里,閃過一抹狠辣,有一種勢在必得的自信。
這樣的眼神,冬青在趙姨娘身上見過。
「小姐……」
「冬青,難得遇上這樣的人,我怎麼能放過,怎能。」柳月清喃喃語道,眼神狠厲,玉拳緊握。
冬青卻是不說話了,靜靜地看著自家小姐,不管小姐如何決定,她都會支持。
是夜,夜深。
露重,半輪清月在層雲間穿梭,人間的光色,也隨之倏忽明滅地變換。
柳煙華屏退所有人,自己側坐在花間的青石板上,仰著頭,長發沿著單薄的青袍凌亂無章地散落,似花間精靈。
伸手掐過一朵花,在兩指的指月復間輕輕轉著圈,長長的眼睫輕輕撲閃,美得不似人間的女子。
仰望天空星辰,靜逸。
花心在她玩弄是,朝下低下,正要棄之再重新掐一朵把玩,身後突然一個浮冰碎玉般的聲音,帶著笑說道,「葉夫人深夜無眠,花間月下,可是因想了丞相葉溟,還是遠在天邊的三皇子呢?」
柳煙華捏住花根,清亮的眸子眯了眯,回身,轉頭。
來人笑語道,「葉溟享著龍玹國一品丞相,病魔纏身,竟是將夫人娶來,涼在這般花月下,獨守。」
他的衣,月牙白的顏色,仿似剛從瑤池明月中走下來,帶著種難言的清冽和芳香。
他戴著青銅面具,可即便是戴著面具,也有那麼種,極其英俊難言的氣息。
他的語聲,曠遠低沉而熟稔。他步履優雅地走過來,在面前的青石板上坐下,盯著柳煙華的臉,細細看。
「葉夫人原來不痴不傻,更不瘋,如此這般,真真美得傾國傾城。往前的痴傻傳言,卻是真是假?天底下也只有葉夫人自己知道吧。」他頓了頓,狀不經心地反問,「即便是葉丞相,也是不知道的吧?」
柳煙華歪了歪腦袋,松指,指尖捻著的花枝掉落在青石板上,彈跳落在泥巴上。又復伸手,再折一枝花輕輕在手月復間轉著小圈。
她青衣,散發,垂眸,長長的睫毛像兩排卷翹起的小刷子,姿儀姝艷靜美。
來人又道,「葉溟縱然享名一品丞相,權力不可沒,可也不過就是個治不活的病秧子。曾有醫下斷言活不過而立。葉夫人若是個痴傻,瘋子也罷,可如此盛世美人,卻也甘願如此守著這最後的日子過活?看,他便是現在活著,也法給你想要的,令你獨守空閨。如現在這般,也沒法護你周全……」
月入雲中,人間光影幽暗。
來人伸手也是折了一花,學著她的動作轉旋開來,輕輕抵放在她精美下巴處,取代他白皙手指托起她的下巴。
迎上男子面具下的黑瞳,柳煙華淡淡一笑,將手里的花柄一拈,盛放的黃花遂在她的指掌間,輕緩地旋轉開。
來人見此,道︰「你怕我?」
柳煙華卻陡然輕輕地在暗夜中垂下頭。
拈著那朵黃花,柳煙華看也沒看那美若謫仙的青銅面具一眼,起身便要離開偏院。
「葉夫人就不好奇在下是何人,為何深夜出現此?亦或者,特來此處,因何?」聲音在身後再次響起,不緩不急。
柳煙華站定,風拂羅衣,月亮正穿行到薄雲間,照得她半身光華半幽暗。
她回頭,勾唇一笑,「難道閣下不疑,如此深夜,我一女子因何坐此處?」
突聞她的話,來人倒是有些微訝,卻是無半點急躁,只是站起來說道,「葉夫人卻是因何深夜從此?」
心中雖猜測著柳煙華是因被冷落,在此寞寞無法入睡,起身在此處停留罷了,但表面上,來人還是平靜地順著她的話問道。
來人是無法猜測得到,一個深閨女子會如此大膽,是特意在這里等人的。
而那個人,恰巧就是眼前這個人。
柳煙華摘了片花瓣,棄落掉,復摘下一片。
來人斜靠在身後的石上,彼是賞心悅目地看著女子。
來人等了許久,未見她有其他動作,更是半垂著頭不語。
伸手也摘了朵黃花,花尚含苞,他只輕輕把玩了一下,便棄在地上,拈了拈染香的手指,說道,「不瞞葉夫人說,在下,是來取葉夫人性命……」
柳煙華捻玩花朵的手微頓,抬起純淨的眼望著他。
來人從石上站過身,說道,「在下如此明說,卻不見葉夫人面上有恐,可見夫人膽色過人,亦或者,夫人聰明,早猜得在下會來。」
柳煙華微微一笑。
那一笑,令得來人也跟著愣怔。
卻听得柳煙華淡淡道來︰「怕了,你可會放了我?」
來人想也沒想,輕搖頭,「夫人看了不該看的,就該為這個不該付出點代價。」
柳煙華听了,笑容慢慢擴大。
「哦?」她長長哦了一下,那音調,好听如黃鶯!
來人慢慢度步就前,在隔數十步遠時頓步,道︰「夫人是自行,還是勞在下動手?」
那意思很是明顯,是自殺,還是他殺。
她,只有兩種死法。
「這兩種,都不是我喜歡的。」柳煙華將被自己扯掉花瓣的黃花放在鼻翼間,輕輕一嗅,笑語道。
來人愣了愣,訝異地抬頭望著笑語盈盈的女子,有些恍惚的飄渺。
「呵……」來人笑了,「葉夫人是個妙趣人兒!可惜了。」
柳煙華笑容不止,從花間抬頭,看著來人。
「可惜什麼?可惜閣下無法殺我嗎?」漫不經心,神情淡然,眉眼含笑。
那樣子的柳煙華驀地讓來人心頭一跳,似有什麼東西是他錯過了。
來人,雙眼微微眯,再細看了柳煙華半響,突地一笑,「葉夫人莫不是還想著周小將軍,或是葉丞相的人守著,令在下無法下手吧……」
那人似在笑柳煙華天真,若不是有把握他也不會輕易的出現在這里。
「閣下不知,我已在此等侯多時了?」柳煙華笑著跨步上前,捻著花枝的手輕輕一轉,放在胸前的位置,道︰「閣下若不殺,就恕我不奉陪了。月雖美,我卻困了。」
言下,卻是她沒空再陪他耗下去了。
柳煙華轉身便走,這一次再也沒有回頭。
來人,眼眸冷眯,白皙的手指突曲起,兩指之間暗器閃閃發光。
「噗!」
一聲閃光而過,直飛疾向柳煙華的後腦門。
柳煙華捏花的手一緊,花枝折斷。
就在來人轉側過身去,以為一擊成功之時,那方,青衣突然彈跳而起,翻身躲過他百發百中的暗器。
柳煙華凌空扭轉身體,干脆利落地落地,步伐突然飛了起來,直撲向他。
來人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女子,竟然有如此猛的彈跳力,甚至是他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她的人已經來到了面前。
這個女子明明完全沒有內力,更不會武功,怎麼突然……
她躲過了他的暗器,還暴發如此驚人的力量,這兩點瞬間繞著來人的腦子揮不掉。
他永遠忘不了,女子那輕盈如燕,橫手作劈勢,剛剛射出去的暗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她的手中,她這是要以牙還牙。
來人大驚失色,從來沒有一個人這般近得他的身,況且還是一個看似懦弱的女子,當下有些惱怒。
柳煙華純然的眼神陡然一厲,下手更是毫不猶豫。
因為她知道,她只有這麼一次機會,趁著對方沒有防備,措手不及之時,才能是她輕易得手之時。
「哧啦!」
那尖角暗器從他的胸前劃過,將那片地方給生生劃了一條長道。
衣服撕裂聲,借著幽幽月色,還可以看到血液飛出的顏色。
來人陰郁地停下,抬眸望去,但見月下青衣女子長發散落回肩上,那一汪清澈已不知何時染上了冷酷,還有——殺意。
一個女子身上怎麼會有如此奇怪的結合?這身手,這速底,還有這力量,根本就無法想像得出,是從眼前這個看似脆弱不堪的女子身上暴發出來的。
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傷著。
而且,還是傷在一個女人,一個不會武功,懦弱的女子。
這是他的恥辱,天大的恥辱。
但不可否認,眼前的女子的確有種讓他血液沸騰的錯覺……
來人,眯起深幽的黑色眼楮,伸出白皙的指尖,輕輕劃過胸膛前的那一道長長的血痕,沾上血腥,在指月復間輕輕磨砂。
「丞相夫人,果真非同凡響……難怪,難怪。」他連說了兩個難怪。
柳煙華卻是暗暗皺眉,就只能傷得他這點程度,在他毫無防備之下。力量還是下降了,若是以前的自己,對面的人,不死也要了半條命,哪會還會像現在這般安然無恙的站在這里。
「可惜了。」來人彈了彈指尖的血跡,道︰「你傷了在下……」
柳煙華皺眉,道︰「你是誰,我不想知道,你想走,現在馬上走。若不想,也該想想,這里是什麼地方。」
來人輕輕呵笑,走出幾步,柳煙華作勢抬劈,手中染血的暗器正握在她玉手上,那麼脆弱的人,那握著血器的手,卻是那麼的有力。
正要再次出手,靜昕閣外突然現一股陰風,來勢迅猛。
來人眼角跳了跳,皺眉退後一步,「今日丞相夫人很幸運。」說著就要轉身,突地又想起了什麼,笑道︰「柳世子如今的日子怕是不好過,在下就暫且代替四皇子照顧一二!丞相夫人且莫謝在下!」
說完,人影已掠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柳煙華臉色陡變。
「該死。」沖著那人遠去的方向低咒了一句。
身後,一抹月白無聲無息落到她的身後,突見她手中血跡,臉色驀地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