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八章秋雨
下山的時候小冬兩腿發軟,秦烈倒是容光煥發,背著她毫不顯疲累。兩人在下到半山時還遇著一個獵戶,那人十分熱心,問小冬是不是摔著了,秦烈用遂州方言和那人搭話,小冬听得半懂不懂,羞得抬不起頭來。
幸好他們在山上耽誤的時間不短,等到了山腳下進了東泉鎮,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來往的人誰也看不清誰,小冬才覺得自在了一些。
等到了門口,秦烈要從正門進,小冬忙揪著他領子,指了指後門的方向︰「從後頭進,別讓人看見了。」
秦烈嘿嘿笑了兩聲,笑得小冬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兩根手指夾著他脖子後面的肉使勁兒一轉,秦烈倒抽口涼氣,忙說︰「我繞,我繞還不行麼?快松手,要扭掉了。」
兩人模到側門進了院子,一路偷偷模模的潛回臥房。這得說,秦烈干這翻牆撬窗的事功夫一流,小冬進了屋才定下神來,先倒了茶喝,又打開櫃子找衣裳換。
等紅芙從外面進來進嚇了一大跳︰「郡主,姑爺,你們是幾時回來的?」
「嗯,爬山去了……從後門繞進來的。」
「您用過飯沒有?」
小冬模模脖了,不說想不起來,這麼一說,頓時覺得饑腸轆轆,簡直都前心貼後背了。
「我去端飯來。」
紅芙端了飯菜來,看小冬和秦烈吃得狼吞虎咽的。她的目光從小冬被風吹得發紅發亮的臉上,移到她的手上,又移到她的頭上。小冬早上出去時梳的不是這樣的發式,現在當然也算整齊,可以紅芙的眼光來看卻是不合格的。而且,小冬頭發里還有著零星細碎的干草碎葉。
郡主這是鑽山溝去了?
紅芙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一紅,把頭低了下去。
這個不止她看到了,晚間小冬沐浴時,胡氏也看到了。不光看到了這些明面上的,還有藏在衣服底下的——連肚兜的帶子上都纏了一小片碎樹葉子。
胡氏捧著衣裳,咳嗽一聲,覺得嗓子里癢癢的,可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
小冬趴在桶沿上,被熱水燻得昏昏欲睡。胡氏推開窗子抖了抖手里的布巾,轉頭說︰「郡主,看樣是要變天了。」
「是麼?」
小冬探出頭,透過屏風的縫隙朝外看。果然,外面無星無月的,天上一片漆黑,四下里也靜得很,不象往常一樣有許多蟲兒唧唧鳴叫。
「嗯,怪不得前院兒的人說晚上可能下雨,把東西都收了,我出去看看,叮囑她們把門窗關好。」
小冬從木桶里上來,秦烈也沐浴過了,從外頭進來,一身的水氣和皂角味兒,十分好聞
「是不是要下雨了?」
「嗯,早點睡。遂州每年這個時候總會下那麼幾場,有時候連下幾天幾夜都有的。」
小冬微微有些失望。本來秦氏和她說了,若是天氣好,這兩天她們就去五堡,那里離婆夷國只有一江之隔了,風土人情都與中土大不一樣,全是異域風情。那兒人們的習俗,穿著,飲食,秦氏描述得十分生動。小冬听著十分向往。
若是下雨,可就去不成了。
紅荊從後頭過來,小冬問她︰「阿芷怎麼樣?」
「今天好多了,還起床在屋前走了一會兒,還哄了一會兒孩子。」
小冬放下心事︰「嗯。你好好照料她,這幾天你太累了。」
紅荊眼下都有了一圈青色,這些天為著照料趙芷,她可是最盡心盡力的一個。
「沒事兒,」紅荊說︰「這兩天比前兩天輕松多了。」
「孩子呢?今天我還沒見著他。」
「孩子好得很,一點兒不認生,誰逗都笑。今天妙兒她們還趁著空子給他做了好幾件替換的衣裳呢。」
小冬朝後面看看,從這里可以看見趙芷住的屋子,窗子里頭還亮著燈,她應該還沒睡。
「她還是不說話嗎?」
紅荊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又說︰「我看著,她好象想開了。」
「但願吧。」
外頭風緊了起來,小冬睡得不踏實,听到風吹著竹簾扣環敲著窗欞,卡卡的響。
等雨終于落了下來,小冬才算是睡踏實了。
雨果然下了兩天都沒停,起先是急雨,後來雨勢漸漸轉小,淅淅瀝瀝的。這陣雨徹底驅走了暑熱,一轉眼漫山遍野的綠葉都泛黃了。
秦烈帶她去外面的茶樓吃茶果,一個碟子里盛著六樣不同的茶果,味道全然不同。雨水濕潤過的麻石路閃著潤澤的水光,人們穿著草鞋和木屐,草鞋底浸了水,走起來嘰嘰的響,木屐的底子敲著路面,發出清脆的嗒嗒聲。有人撐著傘,還有人戴著斗笠。
章滿庭來了,他送來了一封休書,還有一張嫁妝的清單。
這大大出乎了小冬的意外,但是……這似乎,也是最好的辦法。
趙芷表現得很平靜,看到小冬進屋時,甚至還微微笑了。休書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那張清單壓在上面。
「章家不追究章老太太的事了嗎?」
「嗯,」趙芷低聲說︰「幸好老太太沒有死,不然的話,我……我將來也不知怎麼和孩子說,他的女乃女乃是因為我而……」
「沒死?」小冬驚訝之極︰「不是听說……」
「嗯,當時都說不好了,可是後來卻緩過來了。」
謝天謝地。
小冬心里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這太好了。」
不過目光再落到那紙休書上,小冬也笑不出來了。
「既然他**沒有性命之憂,那他為什麼……」還送了休書來?既然是這樣,那趙芷就沒有必要一定離開章家。
「這是我的要求。」趙芷低聲說︰「我離開章家,對我和他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他不必再受我的拖累,我也不用再委曲求全。」
可是她以後怎麼辦呢?這個時代,一個女子孤身生活有多麼不容易,小冬明白,趙芷應該也明白。
「我打算遷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去住。前天秦夫人就說過,再向東南去,過了上望、五堡,那里挨著婆夷國,在那里沒人管你的出身來歷,我想去那里生活。」她抬起頭來︰「這些天來,多虧了你。給你添了這麼多的麻煩……」
「你就別和見外了。」
趙芷靜靜的看著她︰「我想和你說件事情。」
小冬心里微微一緊,聲音卻還很平靜︰「你說吧。」
「你還記得,那年的上元夜嗎?望仙樓鬧了刺客。」
「記得。」小冬的聲音微微發緊︰「怎麼了?」
「其實……那天進了宮之後,有人和我說,讓我晚上不要和你在一起。我當時只覺得奇怪,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遇到刺客……後來,後來我心里很不安,不敢去見你……這麼些年來,這事兒一直象根刺一樣扎在我胸口,一想起來就覺得難受。我有好幾次想和你說,可是……」
「是什麼人,和你說的話?」
趙芷嘴唇動了一下,欲言又止。她看著小冬,臉上流露出歉疚和坦然交織的復雜神情︰「是我們府里的人。我當時真的不知道會有刺客……」
「算了,都過去了。」
她果然是知道的。
四皇子原來沒騙她,趙芷的確知道。
小冬心里說不上是釋然,還是失望。趙芷說了她一直想說而沒說的,這句話也是小冬一直想問卻沒問的。
「你……不怪我嗎?」
「嗯。都過去了。」
畢竟她沒有死,她還活著。而趙芷現在卻過得那麼不如意。她即使不原諒,又能做些什麼呢?趙芷說她不了解內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已經不重要了。報復嗎?報復趙芷?她已經落到了這種境地。報復景郡王府的人?那也早就用不著了。
可是她看著趙芷——她們之間隔的,不止是時間的距離,還有其他更多的東西。
有些事永遠不能忘記,永遠不能跨越。
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小冬交待紅荊好好照料趙芷,回去了之後坐了半晌,吩咐紅芙打開箱子找東西。
紅芙尋了一會兒,才拿出一個不大的小包袱來。
「把這個給趙芷送去吧。」
紅芙答應了一聲,捧著那個包袱去了後院。
趙芷喝過了藥躺著,看著紅芙拿進來的包袱。
「這是?」
「這是我們郡主吩咐我送來給您的。」
趙芷點了點頭︰「給我吧。」
趙芷已經猜到這是什麼了。
她坐起身來,喘了幾口氣,慢慢把那包袱解開。里面有一塊布料,還有一只檀木妝盒。
正是那年上元夜之後,她後來去探望小冬,送的那賠罪的禮物。這套妝盒是她心愛的東西,小冬看了出來,因此不肯收,只取了五只套盒里最小的那一個。
「她……還說什麼了嗎?」
紅芙說︰「沒有。」
趙芷捧著那個小小的盒子,呆呆的出神,半晌沒有說話。
她所擁有的東西越來越少,家人沒有了,丈夫沒有了,她不知道該去怪誰……窗外雨還沒有停,雨珠從樹葉上滾落。她想起當年在集玉堂的時候,有時候下雨,她和小冬沒心思听課,偷偷往窗戶外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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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到家了。
下午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一時想不起自己在什麼地方,坐起來發了半天呆才有了真實感,我是真的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