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高城才知道,她的這一句「晚上早點回來」,不是隨便說說的。
至少,當多年之後他每每回憶起溫馨時刻時,涌上腦海的第一個場景,就是那天晚上回到家,聞到的一屋子飯菜香,看到的等在餐桌前的那一大一小兩張翹首以盼的面孔。
首先迎接他的,是那只他從來不讓進門的小白狗。其實它是一只比熊犬,茸毛被修剪過後,無論是腦袋、身體還是小短腿,全部都呈圓形。似是早已得知他對它的不喜,小白就停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此刻正用它又圓又黑如鑽石般閃著期盼光亮的眼楮樂滋滋地盯著他,還不忘搖晃著它扎著蝴蝶結的尾巴示好。不知是誰在它胸前圍了塊小三角餐巾,倒顯得風度翩翩,煞有幾分紳士之資。
鬼頭鬼腦的小高樂緊跟著小白就沖了過來,邊高聲嚷嚷著︰「爹地!」,邊猛地撲進了他的懷抱。
但眼尖的高城自是看出來了,小高樂今天的熱情里有三分是因為害怕他把小白轟出去,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加以掩飾和分散注意力,也許關鍵時刻還能撒撒嬌以幫助他的愛犬免去責罰。
不過,高城現在的大部分注意力,卻是沒空理會小高樂未經同意讓小白進了門,而是都停留在了不遠處長身亭立的女人身上。
「你回來了?正好,湯可以出鍋了。」她身上還系著圍裙,一雙煙波漾漾的笑眼彎彎地注視著他,柔聲說著,很是款款。
邊說著,她轉身進了廚房。高城單手抱著小高樂,身後跟著小白,走到了餐桌前。
龍井蝦仁,豉汁蒸排骨,酸菜魚,南ru芋頭,栗子冬菇,琥珀桃仁,黃豆炖豬手,一覽無余。最後端上來的是老鴨冬瓜海帶湯,裊裊的熱氣飄飄蕩蕩在兩人之間,高城目不轉楮地望定她紅潤的臉龐,只覺得這一刻的心情溫存而震動,所有的飯菜香如同濃濃的幸福感在室內無聲迤邐。
「爹地,我也有幫忙噢!碗筷可都是我擺的!」
小高樂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他的懷中掙月兌,爬上了飯桌,眯著眼楮得意地笑著,一副朝高城邀功的神氣模樣。
「洗手了沒有!你剛剛才模過小白!」見小高樂伸手就要拿起筷子,許娉婷皺了皺眉,及時地提醒道。
聞言,小高樂吐了吐舌頭,飛快地跑到了水槽前,踩在專門給他用的小板凳上,一邊念叨著洗手歌,一邊把洗手液往手上涂抹。
直盯著他的舉動確認後許娉婷才回過頭,見高城還在愣愣地打量她,不由狐疑道︰「怎麼了?你也快去洗手,吃飯!」
沉默半晌,高城終于輕勾起唇角,露出了許久以來難得的會心笑容,走進了廚房。
看著水槽前一大一小兩道身影,許娉婷微微抿著唇,面色平靜,目光閃動。
一頓晚飯吃下來,高城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悅。而小高樂也是比以往更加興奮,動不動就對著許娉婷撒嬌要她幫忙夾這道菜,或者對著高城奴奴嘴要他幫忙夾那道菜,明明碗里的菜已經堆得比米飯高,可還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高城一反常態地對小高樂的行為不加阻止,便有了助紂為虐之勢。剛開始許娉婷還考慮著他手短替他代勞,到後來就發現小高樂完全是故意的。她立即沉了沉臉,不滿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神色,仿佛搬出十尊大佛都難以再請動她了。小高樂卻似乎一點都不介意,依舊保持著他一晚上都咧開嘴的笑容,反手給許娉婷和高城各夾了菜,「這張餐桌上第一次有三個人一起吃飯,小高樂很開心!姐姐,以後我們還能一起吃飯嗎?」。
許娉婷頓時怔了怔,眼神微惻,許久之後才凝著臉說︰「看你的表現吧。」
高城一直注視著她的目光隨之閃了閃。
小高樂自是理所當然地把她這句話默認為同意。因為在他看來,自己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怎麼可能表現得不讓姐姐滿意呢?
?「我來吧。」高城突然從她背後出聲,直接奪過她手中的碗筷,將她擠出了水槽前。
見他堅持,許娉婷也不再推讓,默默地把圍裙月兌了下來,「把這個戴上。」
高城轉過身來,許娉婷自然而然地踮起腳,將圍裙從他頭上套了進去,避開了他沾滿泡沫的手,繞到他身後,靈活的手指在他腰間系上腰帶。
見她仍然沒有離開廚房的意思,而是站在一旁,接過他沖洗過後的碗盤,用干布擦淨,高城立即擰起了眉頭,「你先去把藥吃了。」
許娉婷頭也沒抬,淡淡地說︰「開水太燙了。」
她的側臉線條柔和,從此刻的角度看去,才發現她的額頭比他想象得要飽滿。頭發垮垮地扎在腦後,散著幾縷細絲撩在耳後,勾勒得她小巧的耳朵嬌俏可愛。
呆愣了幾秒,高城不再多說什麼,回過頭去,听著水龍頭出來的「嘩嘩」水聲,只覺得心底有無數朵花在無聲綻放。
「 嚓」。
他們身後的不遠處,小高樂悄悄按下了拍立得的快門後,躡手躡腳地躲回暗處,隨後拿著照片與廚房里的兩道背影進行對比後,嘖嘖稱贊,捂著嘴,賊笑得花枝亂顫。
?小高樂這家伙似乎是下定了決心要糾纏許娉婷到底,軟磨硬泡著要她講睡前故事。平日這活兒是屬于高城或者保姆的管轄範圍。可眼下,保姆中午就被提前下班了,而高城則似乎堆積了一疊文件要處理。
眼瞅著已經念完了三個故事,小高樂還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眼楮直盯著她動也不動,只會在她每說完一個故事後,如同復讀般迸出一句「姐姐再說一個」。
耐心終于被磨光,許娉婷再次使出了她的殺手 ,冷臉把書一合,「再不閉眼,我就讓你爹地把小白趕出去!」
自閆婧出門旅游、許娉婷回許家之後,小白又重新交還給了小高樂,高城雖然有所松動,但還是僅限于在門外小花園里給它安放了個窩,屋里對它就是禁地。今晚小高樂是偷偷把小白領進門的,難得高城竟然不提轟走小白的事,似是默認了小白的行動範圍有所拓展。所以,許娉婷這一句話,一下就抓住了小高樂的死穴。
這不,話一出口,他立即听話地閉上了眼楮。
「好,很好,睡覺吧。」
雖然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還在顫動,神色緊張得微微蜷縮著拳頭,但許娉婷還是「夸贊」了兩句,伸手關掉了他床頭的台燈。
「姐姐……」
他半睜著一只眼楮,手指輕輕拉著許娉婷的衣角,軟著聲音繼續問道︰「以後……姐姐能不能經常過來……」
許娉婷沒好氣地反問︰「想干嘛?」
「想做很多事情。」小高樂掰著手指頭算著,「想和姐姐一起吃飯,想讓姐姐講睡前故事,想要姐姐陪著做作業……」
「我又不是你爹地或者你的保姆。」她的意思就是,這些事高城和保姆不是都在做著麼?
小高樂直視著她的眼楮,搖了搖頭︰「可是,不一樣。和姐姐在一起,不一樣。」
「我不喜歡和你一起。」許娉婷一點也沒留情面地直言「傷害」他幼小的心靈。
但顯然,小高樂在她面前的臉皮已經不是一般得厚了,「可是我喜歡姐姐。」
「你——」及時掐住了想要月兌口而出的「你這麼喜歡我,你媽知道嗎?」。,她頓了頓,輕輕一拍他的腦袋,「哪來那麼多廢話!快睡!不听話,再喜歡我都沒用!」
「好啦,睡就睡。」小高樂重新閉上了眼楮,明明被她揍了,嘴角卻依舊掛著微笑。
許娉婷實在忍不住想著,這廝分明就是個受虐狂。
這回,他確實說睡就睡了。
幫他掖好被子,走出他的房間前,掠過一眼他放在小桌子上的作業本。下午的那張畫紙上,原本分開站著的三人,被他添加了幾筆,儼然變成了手拉手的一家三口。
許娉婷心下微動,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他,眼波閃動。
經過書房,門半敞著,燈光從里頭映照了出來。
小型半人高的紅木書櫃上放著兩三份文件,藍色燈罩的落地台燈立在一旁,燈光恰恰打在書櫃與台燈之間的沙發椅上。而那沙發椅上,高城的頭向後靠著椅背睡著了,腿上還攤開著一份文件夾。
他穿著一套淺色的家居服,修長的腿自由地交疊在椅前,眉宇間是難得的放松,隱約中可見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只是此刻燈光下,他眼下淡淡的青影被照得一清二楚,疲憊之色顯而易見。
眼前頓時一晃而過小高樂拍下的那幾張照片,許娉婷的目光露出了柔色,輕手輕腳地收拾起文件夾,拿過一旁的毛毯,幫他蓋了上去。
調弱了燈光,她轉身準備離開,手腕處驀地被人抓住,輕輕一拉,她便就勢坐在了高城的腿上。
隨即一只手臂箍上了她的腰,匆忙抬眼間,她才剛剛對上他波濤暗涌的星眸,唇上已經傳來溫熱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