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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流民

如惠帶著銀子和酒壇跑遍了一州四縣之後,徐州各處,人人皆稱趙進仁義,保境安民,造福鄉里。

除此之外,還有些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說碭山差役就抓出了十幾名「反亂」的雲山寺僧兵,蕭縣則是揪出了兩個雲山行的管事,從前大家不招惹你,可遇事也不願意伸手,現在就不同了。

然後是漢井名酒的生意做到了徐州全境,雲山寺自己的店面,雲山行在各處的分店,都開始經營漢井名酒,趙進這邊沒有收拾起來的絡,在如惠手里恢復了,酒坊又要加大產量才能滿足。

但這個並不是主要的,如惠定了一套規矩,就是說各處的店鋪定期來何家莊這邊買酒,每隔兩天三天就會趕著大車過來一次,來到這邊並不僅僅是買酒,趙字營的人會去問問消息,這樣徐州各處的消息都會定期傳遞到何家莊。

如惠還和各處鄉紳的田莊收購高粱,有願意高粱換酒的,酒坊這邊也做這個生意,盡管比雲山寺的價錢低些,酒坊賺的少些,可勝在彼此往來,自己賺錢的同時也讓別人賺了錢,有了關系,和買酒一樣,送高粱的人手也會帶來各處的消息。

不僅僅是買高粱,何家莊所用的各項雜貨也開始從徐州各處采買,這些的意義和上面的一樣。

這些事做完之後,趙保正義薄雲天,徐州紫金梁之類的說法開始在各處流傳。

讓趙進和伙伴們放心的是,如惠建立了各種聯系,賬目明白的很,送禮這邊有名冊,收購這邊則不沾手,他跑好關系,讓相應的人去做。

短期內幾千兩銀子撒出去了,長期看,每月的利潤會少幾百兩,但這筆錢對趙進他們來說能夠承受,帶來的是一個善意的環境和密布徐州的消息,這個價值則遠遠大于那些銀錢,按照各處傳來的說法,各處都說趙字營是個好去處,說子弟去了之後不會學壞,還會學來一身本領,這個說法讓趙進高興頗為高興。

趙字營招兵,範圍都是在州城和附近,其他地方過來投奔的很少,原因也很簡單,各處豪強和宗族對趙字營心存疑慮,也就不會讓自家子弟過來投奔,不然這麼好的條件,報名的人數要比這幾次到場的多很多,在消息靈通之前,趙進還以為當時那種報名的景象已經是盛況空前……

何家莊的幾個路口都設了茶棚,招待四方來客喝茶吃飯,若是有什麼江湖角色,茶棚也會把消息通過過來,如果有看著重要特殊的,這邊也會出面招待酒飯,甚至花費更多。

這一項看似花銷巨大,可實際上卻沒幾個錢,但卻給趙字營帶來了其他各處的江湖消息,甚至一些官面上看不到的見聞。

「這個是屬下和如難他們學的,本寺當年就有這個安排,各處下院在交通便利的地方都有茶棚,後來都懈怠了,不是只做生意就是于脆撤掉。」如惠說得很實在。

如惠把這些經營起來,趙進的伙伴中劉勇變得極忙,每天都看不到人影,何家莊和臨近村社比較機靈,又想跟著趙字營找口飯吃的年輕人都有了事情做,還有不少臉生的城里年輕人來到何家莊,各處賣酒的店鋪里也都多了一兩個徐州城內的年輕人,都是熟人介紹過來的。

隨著如惠的經營,趙進感覺自己愈發的耳聰目明,徐州以及周邊的消息都能及時的知道。

「趙字營我行我素,強則強,卻和周圍格格不入,尋常時還好,若遇非常,容易被千夫所指,為眾人公敵,屬下只是將做知客的那些挪到這邊來,讓趙字營和徐州上下有個笑臉」如惠做了這麼多事,卻從不居功自傲,這點更讓眾人親近,覺得他輕佻的看法也煙消雲散。

搭建起來這個絡,但信息卻由劉勇和周學智進行匯總,匯報也是他們兩人進行,如惠從不參與,只是在趙進需要的時候提個意見。

劉勇如今忙碌異常,但每天都要抽時間把知道的事情和伙伴們通報,趙進的意見是大家一塊听,不過劉勇每次都會單獨說些什麼,趙進對這個也沒有反對。

「也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劉勇邊擦汗邊說道,春天好似初冬,可一入夏就燥熱異常,自從兩個人中午訓練時中暑之後,趙字營的午休時間就變長了。

听到劉勇這句話,趙進一愣,隨即笑罵道︰「在我面前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

眼下只有他們兩個人,也難怪趙進這麼說話。

劉勇咳嗽了一聲說道︰「今天中午傳來的消息,說是听王家的廚子說自家少爺在家憋悶的焦躁,前幾天還砸了東西,算算時間,應該是曹先生來咱這邊做師爺的消息傳過去了。」

趙進又一愣,隨即臉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搖頭說道︰「要讀書就專心讀書,八月鄉試,沉不住氣怎麼行。」

有些話也沒必要說透,大家都是心里明白,以往趙進這伙人的師爺參謀之類的事情都是王兆靖來做的。

「這種事以後少打听了,他在城內管著酒坊,還要讀書進學,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咱們就別看熱鬧了,各處流民的事情你打听的怎麼樣?」趙進收了笑容,肅然問道。

「山東到現在還沒下雨,那邊去年就餓死了好多,今年不知道會有多慘,南直隸這邊,徐州靠著黃河,地里斷不了水,勉強還能維持,淮安府那邊本來就沒多少地,也倒還好,鳳陽府那邊有大麻煩了,一滴雨也沒下不說,鳳陽那邊的官府還瞞下災情不報,朝廷一直沒什麼賑濟,那邊是皇帝家的祖墳,太監們說是神靈庇佑,風調雨順,所以有災情也含糊過去。」劉勇開口說道。

自從鄭全過來提醒之後,趙進就派人去打听各處的消息,尤其是注意流民方面的,听到劉勇說鳳陽府,趙進低聲罵了句,旱災持續了這麼久,居然還瞞住不報,等于是火上澆油,讓災情變得更加嚴重。

「大哥,現在破家破產的百姓都是朝著淮河邊上走,那邊有水,田地什麼的還能維持,可是這麼多流民過去,原來還能維持的被吃了搶了,也維持不下去,不是家破人亡,就是一起變成流民,越來越多。」劉勇的語氣也變得沉重起來。

「徐州怎麼樣?」

「靠著黃河的就好些,遠些的就不行,蕭縣情況最好,碭山、豐縣和沛縣都有了小股流民,但最多也就是幾百人,還算不得什麼。」趙進和劉勇都對徐州本地的流民更關心。

趙進點點頭,從座位上站起說道︰「要出去練武了,小勇,做事歸做事,練武別耽誤了,刀槍上的功夫可是咱們的命根子。」

劉勇笑著拍了下胸膛說道︰「大哥放心,從沒耽誤過。」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屋子,來到院中趙進抬頭看天,嘟囔了一句︰「怎麼還不下雨。」有向前走了幾步,趙進自言自語說道︰「漕糧哪里去了?」

來到何家莊本想做這個漕糧換酒的生意,沒曾想到現在也沒見到過漕糧

天于物燥,旱情處處,和往年一樣,流民和盜賊又開始興起,可該過的曰子還是要過,行商的車馬依舊出現在災區和不是災區的道路上。

黃昏時分,徐州和邳州交界處的官道上已經很冷清了,在這個時候不管怎麼趕也進不了城池,雖說世道還算太平,可盜匪依舊存在,客商旅人在太陽還沒落山的時候就早早的投宿住店,有一輛牛車慢悠悠的走著,車上的麻包草袋堆了個半滿,也不知道裝著是什麼,車夫則是坐在車上無精打采,不停的打著瞌睡。

太陽已經落下,但燥熱沒有稍減,好像熱氣在這個時候才從土地里泛出來,距離天黑不遠,這附近沒什麼客棧,最近的村落也要幾里開外,也不知道這牛車要去往何處,不過各有各的難處,誰也不會理睬。

等牛車進了徐州境內,靠在車上打盹的車夫清醒了些許,左右看看,打了個哈欠又是閉上眼楮,好像終于睡著了。

又走了一里左右,路邊坐著兩個莊戶漢子,邊上放著一輛獨輪車,牛車就從他們面前走過,那兩個莊戶漢子自顧自的聊天,一個漢子盯著車轅看了看,咳嗽了聲說道︰「大哥,有水嗎?借口喝」

看著睡著的那個牛車車夫猛地睜開了眼楮,叫停了牛車,卻從身邊拿出一個皮制的水囊,沒好氣的說道︰「要喝就喝,借什麼借,你怎麼還?」

水囊不知道是什麼皮子做的,軟木塞子,水囊上居然還有圖案,上面是一個小小的蓮花,天色已經暗了,想要看清楚可不太容易,借水的那漢子死盯著看了幾眼,這才開口說道︰「大哥,你這水好香。」

說完這句,車夫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開口說道︰「你們來了兩個人,是一處的,還是兩處的?」

「一處的「

「那就拿七袋,快搬。」車夫說完,兩個莊戶漢子上前把車上麻包草袋搬了七袋到獨輪車上。

「一袋你們自家用,其余存好,不要動用,不然的話就要開堂動刑。」那車夫嚴肅的叮囑說道。

「俺們省得,有這一袋已經是福氣了,其余的一定看好。」那兩個莊戶漢子肅然回答說道,車夫點點頭,上車揚鞭,趕著牛車繼續前行。

兩個莊戶漢子把七個麻包草袋放在獨輪車上固定好,一個年輕些朝著里面伸手抓了把,然後放在鼻尖深吸了口氣,又戀戀不舍的放了回去,開口說道︰「叔,白花花的大米啊,聞起來都是香的。」

「你可別亂動,咱們家那一袋子要計算著用,其余的一定要存好。」那年紀大的急忙說道。

「叔,俺知道的,听說咱們徐州教里沒多少家辦這個差事?俺這幾天各處看了看,教里面的兄弟們好像都不知道。」那年輕人興致勃勃的問道。

那年紀大的莊戶漢子立刻急了,連忙問道︰「你和別人說了嗎?露出風聲了嗎?這是要碎舌頭遭雷劈的啊」

「俺不是小孩子了,俺要亂說,就被雷劈了,就進不了那啥啥家鄉」年輕人也急了,在那里賭咒發誓說道。

看到他這個表現,被稱作叔的總算放松不少,吐了口氣說道︰「真空家鄉,說多少次你也記不住,將來怎能有出息。」

「叔,這次咱們辦好了,上面會有好處」

「給教里辦事,那是積攢福德的,還談什麼好處,不怕被佛祖听了去。」那被稱作叔的訓|斥了句,臉上卻露出笑容,接下來又是喜滋滋的說道︰「咱們徐州各處香堂已經被妖孽把持了,他們早晚要遭報應的,到時候,你叔也能做個傳頭,沒準你還能跟著做個小傳頭」

「真有這個福氣,周傳頭可是睡了好幾個寡婦小媳婦。」叔佷兩個一邊議論,一邊推著車遠去了。

在徐州的農戶,弄一袋米要精打細算,再折騰些野菜之類的,也能勉強度曰,而在山東各處,除了緊鄰運河的幾個重鎮,幾位藩王居住的城邑,其余的地方則是人間地獄,不要說糧食,野菜樹根什麼的也被吃了個精光,人吃人的人間慘劇已經不能讓人震驚了。

僥幸不死的流民們聚集成隊,到處求活,山東鄉野間的豪門大戶都是結寨自保,很多寨子圍子被流民們打破,這些豪門大戶的積儲被吃了個精光,全家也加入流民的行列,也有的青壯足夠,裝備尚可,高牆深溝,殺死了足夠多的流民後,僥幸存活下來。

流民們不敢向北走,因為北邊有大軍駐扎,而且北邊並不比鬧災的地方號多少,大家都在向南,都說江南是魚米之鄉,都在說揚州繁華無雙,大家都覺得能到那邊去就能夠月兌離苦海了。

可饑餓不僅僅會讓人沒有體力,同樣會奪走人的姓命,很多人走不出自己的家鄉就餓死了,但受災的地方太多,流民的數量太過巨大,還是有很多很多人走出了家鄉,還算能維持的山東兗州府一帶,流民越來越多。

濟寧州富庶無比,積儲漕糧無數,但這里流民不敢去,因為此處駐扎重兵,又有鄉紳們組織的團練鄉勇,不僅會阻攔流民進入,甚至還會主動出擊撲殺鎮壓,而且臨近濟寧州,還有魯王所在的滋陽,衍聖公所在的曲阜,這兩處都是駐軍衛所密集,團練鄉勇眾多,大家為了求活,而不是為了求死,都是主動避開。

來到兗州府,濟寧州、滋陽縣、曲阜縣三地就好像橫在兗州東部的閘門,攔住了想要過去的流民大隊,所以流民只能停在鄆城縣、巨野縣、嘉祥縣這小小的三角地帶。

在流民剛到的時候,各縣的知縣和鄉紳也曾悲天憫人,組織賑濟,但隨後就意識到不對,這麼下去,不但賑濟不完,甚至有可能把自己拖進去,到了四月時候,各縣縣城大門每天只開一個時辰,放糧食用度入內,其余時候都是禁閉。

鄆城縣這邊稍好些,因為附近有個大水泊——梁山泊,出產相對豐富,田地也沒有怎麼遭災,可臨近兩縣城門關閉,等于是把流民驅趕了過來,在三月二十五這天,比其他兩縣晚了十幾天,鄆城縣也開始關閉城門。

因為那個出產豐富的水泊,因為周圍還算能維持住田野,流民在鄆城縣這邊還有一絲求生的希望,當然,這希望也是越來越小。

對于城外哭號的流民來說,眼下活命的出路就是進城,進城那怕是撿垃圾也能活命,在城外就只有死路一條,餓死的人多了,疫病也開始流傳,城外已經是地獄模樣。

鄆城縣本有幾百兵駐守,縣內有組織了近千鄉勇,這才勉強安定了局面,每次開城門,想要沖進去的流民都被毫不留情的砍殺。

流民中最漂亮的姑娘最俊秀的小伙子,不是被人牙子買走帶到別處,就是被城內的大戶們收留,看著健康伶俐的孩童們也都是有價值的商品,城內的人需要,別處趕來的人販子也需要,到了現在,這些人都沒了,其余的似乎只能等死。

其實每一處都是這樣,流民們的價值被壓榨一空後,就會絕望的死去,絕望的散去,散去之後也是死在路上,在這樣的情況下,危機就會解除,也有些偶然的情況,城池會被打破,災難會延續一段時間。

不過鄆城和別處有些不同,每天正午城門開啟的時候,總會有一位善人出城賑濟,他從不買什麼人,也不想從流民身上得到什麼,只需要大家頌揚「我佛慈悲」。

所以三四月間的鄆城城牆外,每到中午「我佛慈悲」的口號就聲震天地。

「真人出來了」「真人出來了」驚喜的聲音此起彼伏,鄆城城牆外的流民好像波濤涌動,都朝著一個方向聚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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