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困在夢里，反反復復，渾渾噩噩，意識有時清醒有時糊涂。
我想醒過來，卻又怕醒來。
耳邊不時有人在叫我，我知道，有時是阿凡，有時是我爸。
我在等，也許她會著急，會擔心，她那麼愛我啊，把我都當成了她的命，她怎麼會放任我昏迷不醒呢？
所以，我在等，等她來叫我。
我對自己說，只要她叫我，我就會立刻醒過來。
所以，媽媽，你來喊我起床吧，快來吧，我其實不想睡了，你來喊我吧！
可是她沒來，一直都沒來，我卻醒了！
我看見我爸老淚縱橫，我看見阿凡撲過來緊緊抱住了我，我看見了阿風和陸玲，他們遠遠站著，我還看見慈祥的班主任老師……
我搜索了一圈，沒有找到我想見的人。
「阿塵，去看看媽媽吧，她一直在等你。」是我爸在說話，帶著毫不掩飾的哭腔。
阿凡放開我，扶我下床。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手腳有點僵硬。
爸爸說︰「兒子，不是爸爸狠心，你媽她實在等不了了。」
我機械的搖搖頭，似乎不知道那句「等不了」是什麼意思一樣。
一群人擁著我到了負一樓，一踏進這里就陰風颯颯。
我們在一扇門前停住，大大的「太平間」三個字狠狠刺痛了我的眼，我像突然活過來一般，猛地掙月兌阿凡，推開了那扇門。
媽，你怎麼可以在這里等我呢？
屋中間有張床，里面的工作人員看見我們搖搖頭走了。
我卻突然邁不動步子，那個被白布蓋著的人是她麼？
我爸走過去，顫抖的揭開了白布。
是她！
真的是她！
雖然我早已知道，可是這一刻，我還是那麼的抵觸這個事實。
怎麼會是她呢？怎麼可以是她？
可是就是她！
她的臉色蒼白，眼楮緊緊閉著，再不看我。可能她剛從冷藏室里抬出來，眉毛和眼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結晶，太陽穴上一個大洞，已經沒有血往外冒了。
我艱難的慢慢靠近，多希望她突然坐起來把我摟進她懷里。
我一直埋怨著她們，這麼多年了從未給過她們好臉色。我甚至很少跟他們交談，不知道他們的喜好，也從未付出過一點關心。
在我面前她總是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捧給我。可從前的我總是選擇無視，終于，我意識到錯了，她卻再也不給我機會彌補了。
她年輕的時候真的很漂亮，脾氣又好，很得人緣。在通往菜市場的那條巷子，她牽著我，笑著跟每一個人打招呼，不管認不認識。
我一度很討厭她這樣，感覺完全沒有自尊。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發現那條巷子甚至包括菜市場的人見到我都一臉笑呵呵的，我才明白她的用心。
可是我還是不屑，我不需要這樣卑微的憐憫，所以我把她的良苦狠心踩在腳底下。
「兒子，在學校受了欺負回家要說，媽替你討公道。」
「我兒子真是好樣的，回回第一。」
「兒子，多吃點，你太瘦了，男孩子身子骨不強容易受欺負。」
「兒子，天冷了媽給你新買了棉衣，記得穿啊！」
「兒子，別老看書，多出去玩玩，都成書呆子了。」
「兒子不怕，有老媽在呢，他們不敢把你怎麼樣的，不怕，啊。」……
媽，其實我都記得呀，你的一顰一笑是那麼的清晰。你看，我還記得你第一道皺紋爬上眼角的日子，那天很熱，那時家里還沒空調，我做作業，你就在旁邊給我打扇，不經意的一次抬頭，你眼角的刻印就那麼撞進了我的心里。
你不知道吧，其實當時我多想伸手為你撫平呀！
可是我為什麼就沒有伸手呢？
媽媽，我錯了，真的錯了，你別不要我啊。以後我一定好好孝順你們，我不愛阿風了，只愛你們，只守著你們。
我會娶一個妻子，給你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他一定不是啞巴，會女乃聲女乃氣的叫你女乃女乃。
媽媽，好不好？你說這樣好不好？
很好的，是嗎？所以，你起來吧，咱們回家。
為什麼？你為什麼就是不睜開眼楮看看我？
我撲過去緊緊抱住她的頭，那麼那麼涼啊。
「啊啊，啊啊，啊啊！」
媽媽，媽媽，媽媽！
還是不能說話麼？
我多想清清楚楚的喊一聲媽媽，這樣，她就不會難過、就不會遺憾了。
可是，我還是叫不出來，只能發出讓人心碎的單音節。
「啊啊，啊啊啊！」
媽媽，我愛你！我愛你，媽媽！
你听見了麼？
是不是遲了？
是不是？
「阿塵，別這樣，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沒有保護好你們。兒子，是爸爸不好。」
我爸鐵一般的胳膊抱緊了我，好似怕我也會離開一樣，我們爺倆抱頭痛哭……
我被阿凡送回了病房，我知道我爸在干嘛，我已經平靜下來，爸爸說得對，我媽等不了了，早日入土為安才好。
我沒有哭鬧，無比安靜。我媽還在呢，她會一直在我心里，我不能不懂事，不能讓她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