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中熱鬧非凡,即便是再高檔的酒樓也少不了喜好談論之人,尤其是在大廳中用膳,每一桌都或多或少著聊著喜歡的話題。
拓跋月身旁那桌人便聊天這「破鞋」軒國公主之事。
「放肆!」一名軒國使臣听不下去了,拍桌而起,沖到剛剛議論的桌前,「你們這些刁民,哪來的道听胡說竟敢污蔑我軒國公主!來人啊,把這些人拿下,送到金鑾殿上讓鸞國皇帝評理!」
因為軒國使臣的一聲吼,酒樓整整一層靜了下來,一片死寂。
剛剛還談論得唾沫紛飛的幾人嚇壞了,見對方穿著略微異于鸞國服侍、面色鐵青的壯漢,嚇得面如死灰,紛紛從座位上攤了下來,跪在地上,「使臣大老爺饒命,使臣大老爺饒命,是……是小人的錯……小人罪該萬死!」
鸞國京城不難見到外國人,前幾日軒國使臣到來鬧得轟轟烈烈,京城人無所不知。如今看這一伙人雖穿著的不是鸞國服飾但也是綾羅綢緞非富即貴,再听其一口一個金鑾殿,一個一個鸞國皇帝,用膝蓋猜都能猜到這些人便是前幾日入京的軒國使臣。
雖然別國的官兒不怕,問題是公主和親,他們背後議論公主,為了國威君威,皇上都能拿他們開刀。
皇上啊……惹不得啊……搞不好便是滿門抄斬啊!
有個膽子小的,直接嚇尿了褲子,跪在地上抖抖擻擻不敢啃聲。
「晉大人,夠了。」拓跋月也是氣得渾身顫抖,銀牙將粉女敕的嘴唇咬得無一絲血色,眼圈紅紅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
「公……公孫大人!」晉昌剛要說出「公主」兩字便發覺不妥,下一瞬間便改成「公孫大人」的稱呼。公主微服出巡便是不想外人知曉其公主身份,再者說,如果此時稱呼其為公主,那不是便對號入座嘛。
拓跋月深吸一口氣,用恨意將眼淚狠狠憋了回去,「我們走。」
晉昌一愣,指著跪著的一片人,「他們怎麼辦?難道就讓他們繼續造謠重傷公主殿下?」
拓跋月鼻子一酸,忍不住喊了出來。「清者自清,隨便造謠的人爛嘴,編造謠言的不得好死!」她想罵髒話,但實在不知髒話應該如何嘛,只能用惡毒的詛咒來發泄心中憤怒。
「他們……」晉昌又要說什麼,卻被拓跋月的命令打斷。
「走!」命令過後,拓跋月也不管其他人是否明白其意,自己轉身便向樓梯口跑過去,一刻都不想在此地逗留。
晉昌最終是沒忍住,沖上前去對著跪著的一群人狠狠的踢上幾腳,而後轉身跑著追公主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
已是春季,又是晴天,太陽既大又暖,陽光照在身上一片暖意。
但,拓跋月卻覺得如同置身冰窟,渾身冰冷,四肢僵硬,機械地向前走,如同行尸走肉。
大街兩邊擺貨形形色色、貨物更是琳瑯滿目,引來許多百姓促足挑選,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貨物上,但拓跋月卻覺得大家都在看她,用那種鄙夷嘲諷的目光看她。
晉昌終于忍不住道,「公主,我們回宮吧。」
拓跋月咬著牙,顫抖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不,前面有家酒樓,我要去再听听鸞國人在說什麼。」
「何苦呢?」晉昌想勸,但見公主殿下絲毫不理睬、態度堅決,只能作罷,一群人便跟著拓跋月又到了另一家酒樓。
這一家酒樓不算高檔,一樓大廳人滿為患,前來用膳之人穿著也是五花八門,有的穿著綢緞、有些穿著布衣,有的是文人打扮、有些一看便是練武之人。在這樣魚龍混雜的酒樓,有樣東西不能少——說書!
京城酒樓數不勝數,在沒有特色菜肴且在價位上沒有競爭優勢的條件下,說書人好壞便成了酒樓是否吸引到顧客的關鍵。
「各位客官里面請,客官是去二樓雅間,還是在一樓大廳呢?」店小二熱情招呼。
晉昌道,「雅……」話還未說完,便被拓跋月打斷。
「大廳。」拓跋月的聲音斬釘截鐵。
使臣們無奈,便跟著拓跋月到了大廳。
人們紛紛入座,點了菜上了茶,一段書剛剛說完,說書先生喝了口茶潤潤口,和客人們聊了幾句後,準備說下一段。
說書也分為兩種,一種是酒樓說書、一種是茶樓說書,同為說書差別很大。
茶樓因往來客人悠閑,很多都是老客、回頭客,所以說書內容可以采取長篇故事的形式,今日說一段,明日再來听下一段。
但酒樓不同,酒樓是吃飯的地方,沒人會天天跑到酒樓吃飯,更不會為了個說書故事天天跑來酒樓吃飯,所以,酒樓說書一般都是說些小故事、閑話,有些則是說些無關痛癢的時事。
說書先生放下茶杯,突然神秘兮兮一笑,用一種壓低聲音的姿態道,「諸位看官,不知道你們知不知道最近京城最流行的事。」姿態是壓低聲音,但真正的音量不會降低,否則角落客官不能听到。
低下有人叫了一聲,「是不是軒國的破鞋公主的事?」一句話,引來了周圍無數人哈哈嘲笑聲。
有些沒听說的趕忙到處向周圍人打听——「兄台,到底是啥事,趕緊給咱講講。」
拓跋月渾身僵硬,軒國使臣面色都不好。
說書先生拍下響木開始講,「人人都說前來和親的軒國公主是軒國皇後娘娘親生,更是軒國皇帝的掌上明珠,其受寵程度,根本不亞于咱們金玉公主在鸞國。那為啥咱金玉公主挑選了鸞國第一俊才金鵬將軍,而軒國公主得大老遠的跑來和親?嘖嘖嘖,諸位想想,一般大老遠的和親都是啥樣的公主?那都是不受寵的!是旁枝的,哪有嫡公主跑出去和親啊!?」
底下人連連稱是,想想真是這麼回事。
有人喊道,「該不會是那軒國公主有啥毛病吧?」一句話,引來一群人的哄笑議論紛紛。
軒國使臣們听不下去了,晉昌氣得發抖,「公主殿下,鸞國人都是野蠻人,這些平頭百姓更是毫無教養,咱們回去吧。」
「不,听完。」拓跋月的聲音詭異的平靜。
說書人繼續,「嘿嘿,這位看官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沒錯,這軒國公主就是有問題!啥問題?答曰︰不檢點也!整個軒國無論老幼,無論俊的丑的,都能一品公主芳澤,只要公主喜歡!有些因為長得好看,有的是因為有錢,有的是因為有才,有的呢……是軒國公主饑渴難耐不挑嘴兒!」
說書人的婬詞穢語將一堂吃飯的逗得哈哈大笑,不得不說,這些故事無論真假,正是合了看官們的口味。
拓跋月面色蒼白,愣愣地看著說書人的方向。
沒有公主的命令,使臣們不敢造次,都低著頭,含著恨。
說書人道,「青樓到處有,無論是咱們鸞國還是軒國,就算是神木國皓國也多的是,只要有爺們兒的地方就有青樓。那麼小老兒便要問各位爺了,青樓里供的是哪路神仙?」
有人在下面喊道,「還用問,當然是財神!」
又有人喊,「關公,是關公!」
議論聲絡繹不絕。
說書人邪笑,「軒國妓子們供啥,你們猜。」
下面人猜的也是五花八門,有一人喊道,「這算是啥新鮮事,不就是軒國妓子供拓跋月公主唄,咱們去過軒國青樓的人都知道,你們說是不是?」
在那人的帶動下,一群人都爭先恐後地答是。
男人好面子,無論古今,那人說得既有技巧,迫使人裝出知曉的模樣,若不知曉,豈不是被人笑話孤陋寡聞?
「對!」說書人道,「再給你們說件好玩的事。那月公主本來是想在軒國找駙馬的,但這碩大的綠帽子沒人肯接,軒國皇帝便想用權勢逼著一人接下。逼的人是某一年的狀元,年輕俊才家事清白,後來你們猜怎麼著了?」
「怎麼著?」底下人急急問。
說書人哈哈笑了,好像想起極逗樂的事兒一般。「那可憐的狀元啊,上吊自盡了!」
晉昌拳頭捏得響,「胡說八道!我們月公主清清白白受百姓愛戴,哪有什麼狀元自盡?公主殿下,讓微臣去宰了那老不死的吧!」
拓跋月一動不動,面目嚴肅。
晉昌見公主不答應,他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惹怒公主。
又是一片哄笑聲。
說書人嘆了口氣,「唉,可憐了咱們的飛峋將軍了。這麼說吧,因為軒國公主名聲太臭,也不能老在宮中,于是軒國皇帝便用和親的方式將公主送出來,欺負咱們皇上不懂行。但咱們皇上是何等英明,豈能上他們的當?于是軒國公主便沒有資格也無法入宮為妃只能嫁給朝臣!但軒國朝臣不肯接綠帽子,咱們鸞國朝臣也不肯啊?咱皇上想來想去,也就是飛峋將軍脾氣好,就塞給飛峋將軍了。」
下面有人道,「飛峋將軍脾氣就是好,不然能讓漣漪郡主作威作福這麼多年?嘖嘖嘖,一個妾都不敢納啊,這飛峋將軍真是太可憐了。」
一片哀悼聲。
突然一個預感閃過拓跋月腦海,「這些流言……該不會是……雲飛峋也知道了吧?」想到雲飛峋對她的不理不睬,難道並非是有性格,而是從開始便听信了讒言?經過這麼一鬧,她反倒是想不出從前「峋哥哥」的好了,其實,雲飛峋也從未對她好過。
「我想去一個地方……」拓跋月吶吶地說。
一旁的晉昌見自己的公主殿下如此失魂落魄,很是心疼,「公主殿下您吩咐,無論您想去哪,微臣都會陪您去。」
「去……」拓跋月剛想說出,突然如同想到了什麼一般,搖了搖頭,「走,我們繼續去听听。」
「公主……」晉昌剛想勸,但見拓跋月已站起身來離開,便趕忙跟上。桌上滿桌的菜肴未動,有官員直接將銀子塞給小二便匆匆離開,引來周圍不少側目,議論紛紛。
就在拓跋月一行人出去後,講得火熱朝天的說書人趕忙草草結尾,謊稱了個內急,便從說書的台子上蹦了下來,急急跑到後門。
酒樓的後門有個小房間,本應是掌櫃閑時休息的地方,此時房門微閉,有一上了年紀的老嫗站在門外。
說書的看見老嫗,趕忙殷勤地討好,「嬤嬤久等了,嬤嬤受累了。」
精明的老嫗滿意地笑了笑,手伸出來,那手上是一枚大大的金元寶,金燦燦的。
金元寶亮出來,說書人眼楮都直了,狠狠咽了口水。
老嫗也沒磨蹭,直接將金元寶賞給了說書人,而後轉身閃回房間,那半掩的門關上。
說書人如何狂喜自是不表,房內門,老嫗一改在外高高在上的模樣,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事情一切順利,全完按照公主殿下的交代。」
只見那雕工精細的太師椅上,鋪著精美的毯子,毯子與周圍略微簡陋的環境差距甚大,一看便是因為座上之人身份尊貴,臨時鋪下的毯子。
座位上的不是別人,正是鸞國金玉公主夏初螢。
只見,初螢絕美的女圭女圭臉上閃過一絲陰險,水盈盈的大眼眯了眯,「拓跋月啊拓跋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鸞國是本宮的地盤你也敢來,既然趕來,就別怪本宮不留情面了。」
那嬤嬤應是夏初螢身旁新得寵的心月復,老臉上滿是狡猾。「哼,軒國的小婊子敢來我們金玉公主這里鬧事,也不掂量下自己幾斤幾兩。在軒國她是個公主,出了軒國她狗屁不是。」
初螢對嬤嬤略顯粗魯的話很是滿意。「吩咐下去,守在各處的人都打起精神,無論拓跋月走到哪里,婊子賤人破鞋不要臉這些詞語就不客氣地喊給她听,本宮就要她知道知道,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是,公主殿下放心好了,咱們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嬤嬤冷笑一會,忽然如想到什麼一般,變了臉色,「奴婢該死,但奴婢仍有件事很是擔心。」
「何事?」初螢問。
「奴婢擔心的是,名節對于女子極為重要,看軒國公主剛剛的表情,怕是要崩潰的樣子。破壞名節傳風聲謾罵,最終將一個好好的女人逼瘋的事不是沒發生過,如軒國公主有個三長兩短,怕是……怕是皇上對軒國皇帝不好交代,何況軒國使臣也都看在眼里,到時候回去煽風點火,兩國關系怕是……」嬤嬤猶豫道。
初螢愣了下,她之前日日想的都是怎麼折磨拓跋月,讓她沒心思和什麼親,卻從未想過後果。如今被這嬤嬤一說,她也開始擔憂起來。是啊,別說拓跋月瘋了或急火攻心氣病了,便是直接悔婚跑回軒國,而後將在鸞國的遭遇說出去,皇兄也是不好交代。
二皇子和七皇子如今下落不明,加之被軟禁在後宮的涼妃,這一切都是皇兄的隱患!
如此關鍵的時刻,她確實不能做得太過分!
「公主……」嬤嬤有些擔心。
夏初螢閉上眼,明明如同孩童一般嬌顏卻有著極不相符的憂慮。
房內瞬間死寂一片,好半晌,初螢才緩緩張開眼,櫻唇微啟,「其實,按照本宮原本的計劃,也未想過讓她回軒國告狀。」
嬤嬤嚇了一跳,「公……公主殿下,您難道想……想……想害了軒國公主?而後對軒國皇帝說是被歹人所害?」
初螢垂下眼,長長的睫毛蓋住眼底的冷光。「拓跋月應該慶幸,她若不是偷偷潛入軒國使臣隊伍而是光明正大來和親,未入鸞國境內,我便會派人殺了他們。但既然來了,便不能讓他們輕易喪命。」長長吸了口氣,繼續道,口吻卻越來越冷靜。「和親,是一定要和的,拓跋月來了便一定要和親成功,要讓她嫁得高興、嫁得滿意,既讓她挑不出理又讓她自認佔了便宜。」
嬤嬤想了半天,一頭霧水,「公主殿下英明,奴婢便是想破頭也想不出有這種辦法。」
夏初螢說完話便閉嘴不語,閉著眼,平靜的面容讓人捉模不透她到底想什麼,到底是高興、還是悲傷。
……
正如夏初螢所交代的,拓跋月一路而去,都能隱約听見有人暗中謾罵,那聲音不大不小,既是一種背後嚼舌根的音量,又正好能被拓跋月一行人清清楚楚地听見。
晉昌終于忍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公主殿下!」聲音悲痛。
一眾使臣官員也都齊齊跪下。
晉昌身材健碩、人高馬大,年紀約四十上下,活月兌月兌一條硬漢,如今聲淚俱下。「公主殿下,我們回去,我們不和親了,我們回國,我們軒國好兒郎千千萬,只要公主垂青便萬死不辭,何必……」說不下去了。
整整一下午,拓跋月的臉都是雪白無一絲血色,她茫然地半天方才醒悟晉昌的話。「陪我去那個地方吧。」
晉昌抬起臉,滿臉淚水。「去哪?」
「雲府,」拓跋月的聲音若有若無,「我要問雲飛峋,他到底是怎麼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