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如喪家之犬,這句話用在現在的老和尚師徒身上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離開魏府已經兩天了,沿途共過山三座,密林一處,遭遇狙擊八十七次,天幸是無人傷亡!
如今因為小和尚額頭有了一顆五色珠,那須彌芥子缽盂再也不能將他攝入。所以每到危急時刻,那虛耗就得舍身為他擋劍。還好那虛耗體質特異,刀砍不死,劍傷不亡,要不然早就輪回個十幾次了。
本來那夜在魏府突襲之後,老和尚師徒三人出了魏府密道便撒丫子一路朝西邊狂奔而去。跑了大半夜,直離了青雲有百十來里地,等到天光大亮方才停下腳。原以為魏伯陽會被算盤林等人羈絆住,誰料想他們才停下來想要休息,就被陰魂不散的火龍真人追上了。
其實想想也是,佛門武功本來就不以輕功見長,「如來輕身法」怎的都比不上道宗的「七星追月」快捷。老和尚無奈地瞅瞅另外兩個,小和尚早累得趴倒地上喘氣,虛耗仍舊是那付要死不活的鬼樣子,斜著眼看著魏伯陽。
魏伯陽笑著對老和尚道︰「我早說過你們不會是等玄感到來的,果不出所料。夜歸天,你還不把‘斬龍劍’還我!」
老和尚看看氣喘吁吁的小和尚,使了個眼色,笑道︰「光腳不怕穿鞋的。魏伯陽,你的斬龍劍還在魏府呢,要找劍,問你表弟要去。別以為現在你還能作威作福,沒了斬龍劍,老衲才不怕你哩!」
魏伯陽笑道︰「你道我真不知你把斬龍劍放在魏府嗎?你且看來,這是何物!」話罷,伸手一招,嗖的一聲,一物呼嘯而來,卻不正是那「斬龍劍」!
老和尚怒道︰「枉你身為一代宗師!竟然如此言而無信,你不是說自己永不踏足魏府嗎?」道罷,忙朝虛耗使了個眼色,叫他帶小和尚快跑。
魏伯陽哈哈一笑︰「夜歸天啊,你不用再耍滑頭了。我魏伯陽何時說話不算了?我只不過在府外隨手捉了個人,然後我那不爭氣的表弟就乖乖地把斬龍劍雙手奉上。呵呵,你可以說我卑鄙,但是如果今日你死了,誰還知道我做的卑鄙的事情呢?當年我就是沒斬草除根,才弄的天下盡知!」
老和尚怒道︰「休要閑話,你且拿命來!」道罷,對小和尚吼道︰「快走!」
飛身上前,一掌劈出!
魏伯陽輕身躲過,笑道︰「我只不過是來跟你道個別,現在你還是死不了的。順便跟你說一聲,前路凶險啊。我听說有人懸賞十萬黃金,當然是要靈童的頭,你的頭可不值那麼多錢地。你們自己要小心拉。哈哈哈哈,我又何必親自動手,惹來顯密兩宗的追殺呢?不過如果你們要想平安到達五龍城,我倒是可以指點你一條明路!此去京城,你只管撿走大路就行。哈哈,那些殺手哪個敢在皇城密衙的地頭犯事!你們師徒慢走啊,魏伯陽先行一步,京師再見拉。哈哈哈哈。」
魏伯陽飛身而去,瞬時人蹤不見。而遠處似乎也有風聲響起,一道黃光一閃而過,瞬時不見。
老和尚回頭道︰「只撿小路走!」道罷與虛耗、小和尚三人閃身而行。
沒想到,這一路上可真算是苦不堪言。
那些山賊、土匪、路霸、地頭蛇、打手、賣大力神丸、金槍不倒藥、嫁媳婦、娶老婆、生孩子、換尿布的十有八九是職業殺手,還有一兩個是半路出家的新手。
最可氣的是有個男人哭著喊著要上吊,說是被娘家休了,死活要找個和尚嫁了,還說是老和尚最讓人放心。老和尚正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時候,一把刀立時就刺進胸口,如果不是有羅漢伏魔神通護體,當時就斃命了。
虛耗本來還算是自在無憂,既不吃飯又不要睡覺,殺也殺不死,毒也毒不倒,最是逍遙。無奈他跟這師徒惹了個不好的毛病,喜歡喝酒了。
你說你就是個鬼,還要喝什麼酒啊!哎,你跟他好好說,他還跟你急。沒辦法,人要是有弱點,很快就被擊倒了。當然鬼本來就是人變的,所以也不能免俗。所以老和尚威逼加利誘,以每天一瓶酒加上盡快解救玲瓏一族詛咒的代價,要他保證小和尚一路上不受傷。
這一趟山勢崎嶇不平,極為難走。小和尚絮絮叨叨,一路上哼哼唧唧,把老和尚煩得極為不奈,少不得罵他幾句。師徒兩人也好拌嘴,倒是給寂寞的路途添了點樂趣。
虛耗是無所謂了,反正每天只要有瓶酒喝,有個人陪他說說話,听他唱唱歌,他就算知足了。死過一回的人,對生命就沒什麼可以留戀的了。開開心心的過活,享受活著的每一天就是他所追求的目標。
他前生是蠻族人,對巫教的下毒用盅極為精通,所以師徒二人在膳食方面倒是可以放心。
「前方有酒旗!師傅快看。」跟小和尚混的久了,連虛耗都叫老和尚師傅了。
老和尚適才與小和尚斗氣,一個人在後面悶不做聲地拖沓,听虛耗叫喊有酒旗,頓時精神大振,容光煥發,仿佛換了個人般。嗖的一聲,閃身而行,待到虛耗抬頭時,人早不見。
「師傅,師傅你等等!」老和尚哪里听的見後面兩個老鬼小鬼的叫聲,心早就飛了,只覺得肚子里的小酒蟲左揣一下,右蹬一腳,那滋味可真是揪心啊。
小和尚被虛耗拽著,腳都離地三尺了,身體橫著飛,眼見著就到了山下的酒亭,忽然看到老和尚正在山下酒旗前與一老者吵吵。
兩人走近一看,看那架勢卻是那老者理虧,被老和尚扯著老頭的衣袖嚷嚷道︰「沒見過掛酒旗不賣酒的,你賣茶,你掛那麼高的酒旗作什麼啊,騙錢啊?」
那老者看起來是個良善山民,訥訥道︰「大師,你,你誤會了。那是茶旗,不是酒旗。而且小老兒的茶是免費供應各位客官的,從不收錢,就為了大家圖個方便。」
此時茶亭里另外喝茶的兩個人看起來不答應了。看那雄糾糾的氣勢和衣著打扮,都是山中獵戶。
這兩人一樣打扮,肩上掛著獸皮,手里拿著鋼叉,腰間掛著箭袋,斜挎一把長弓。左邊一個身高體壯,相貌威猛,長著一對豹眼環目的大漢過來一巴掌把老和尚推開,叫道︰「你個和尚,不懂得啥叫清規戒律嗎,這地方能賣酒嗎?你睜大眼楮看看,這是茶亭,不是酒店。莫說沒有,就算是有,也不能賣你!若你還要胡攪蠻纏,俺們兄弟可不答應拉!」
旁邊那矮小個子道︰「是了是了,看你那樣子,也算個老和尚了,你怎麼就不明白這地方沒酒賣呢?」
老和尚立時變色,滿臉堆笑道︰「不知兩位施主尊姓大名啊,哪里人氏啊,可否結婚啊,能交個朋友嗎,年紀是你大還是我大啊?」
那矮個子呵呵一笑道︰「俺們都是粗人,不懂得那麼多禮數。你只管俺們叫王大、王二好拉。」
高個子接著道︰「其實俺們兄弟一共八個,除去爹媽養不活的,當兵被打死的,上山老虎吃的,也就俺們兩兄弟拉。本來我哥是老七,我是老八,都死完了,就成了王大王二了。」
伸手一指那矮個,道︰「他就是俺大哥,二十有六了,還沒有媳婦;俺二十三,也沒媳婦,俺和大哥都在山那邊三里遠的小毛驢村住。你要是看的起俺們兄弟的話,到俺們家里去,俺們兄弟沽上幾壺酒,咱們一起喝個痛快。」
老和尚見這兩兄弟豪爽,頓時老懷大開。本來還想戲耍一下他們的,如今見人家這般爽朗,怎好意思開口。正自尋思間,忽然听到那小和尚奸笑道︰「兩位大哥真是熱情好客啊,我們一定與兩位喝個痛快,來個一醉方休。師傅,你陪這茶博士先聊聊天,我們明天再來接你,虛耗我們先走嘍!」道罷扯著虛耗作勢要走。
「你們兩個小王八蛋,連我都敢戲耍,看我以後怎麼來收拾你!」老和尚威嚇完徒弟,轉身對王大王二道︰「嘿嘿,兩位的好意心領了,只是這怎麼好意思呢?」老和尚這時候還死要面子,拿腔拿調的。
「啥不好意思的,茶博士?呵呵,有文化的人說話都中听。張老頭,你收拾下,跟俺們一起下山。吃了你這麼長時間的茶,俺們兄弟怎麼也得表示下吧。走,走,走咱們一塊去。今天打了個豹子,也不拿去賣了,留著自個兒吃。」那王大招呼著幫張老頭收拾了桌椅板凳,幾個人隨即往山角轉去了。
山東民風豪放,為人也極重義氣。這村里稀稀拉拉十幾戶都姓王,原來倒是有個名字叫大王莊的,後來因為在山區住時間長了,家家都養毛驢當腳力,所以就改名字叫小毛驢村了。
王大、王二兄弟幾個在村里也算屬的上號的。原來兄弟八個,現在死的只剩下倆了,大家也覺得挺痛惜的。見王大家里來了客人,村里幾十號人呼啦都涌了過來。有送米面的,有送雞蛋的,有送柴米油鹽的。感情這兄弟倆從來不做飯,都是在別人家里蹭的。又來幾個大嫂,幫忙搭個爐灶,幾個人就在院子里對上了。
山東鄉村的規矩,本來呢家里沒女人的一般都不請客吃飯。這兄弟倆也算是渾人,老娘死了以後,成天就在別家蹭飯吃,隔三差五的給人家弄個 子啥的,鄉里鄉親的,誰還在乎這個啊。想喝湯,多添瓢水就行了。
這村子太小,也沒什麼村長,就幾個立老湊在一起說的啥的就算是定了。
王二從別家沽來了酒,一大壇子二鍋頭,那可真叫香氣迷人啊。
老和尚有一句沒一句地跟王二和村里的幾個老頭子搭話,魂兒都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
小和尚倒是機靈,哄的那幾個老頭開懷大笑,歡喜的不得了。
那虛耗原來是個苦大仇深的主,可是經過幾十年的佛法潛移默化也消磨去了乖戾的氣息,加上與這師徒二人呆了一段時間,也學的油腔滑調了。
他早把當年嚇唬人的那一付尊容收斂了,現在的樣子跟他化鬼前沒什麼兩樣︰二十多歲的大好青年,火紅頭發,牛鼻子,長相雖然比當鬼的時候好了那麼一點點,但也十分有限,只是不那麼嚇人罷了,而且偶爾還喜歡把腿別在腰間一條腿在地上蹦。
他倒是不與那幫老人聊天,反而拉著王大問長問短,感情他和王大在一起,心理平衡點,自尊心不那麼太受打擊。
這虛耗在青雲鎮從張家祖墓里撈了不少東西,見這兄弟苦窮,心道︰「這有錢的倒吝嗇,沒錢的倒豪爽。你看這王家,兄弟兩個,吃了這頓沒下頓的,還這麼好客,真是難得。」
想罷對王大說︰「兄弟,你跟我到外邊來,跟你說點事。」王大笑笑︰「說啥啊,有啥事吃完再說。整不住啥時候人就沒了,能吃能喝的時候啊,還是多吃多喝點劃算。」道罷兩人又抱在一起。
聊了大半天,那幾個老人都以天色太晚為由先行回去休息了,幾個煮飯的大嫂把飯菜煮好了,也沒留下吃頓飯,就那麼地回去了,直叫老和尚過意不去。
幾個人把盞推杯,就那麼地吃喝起來。張老頭吃了幾塊肉,包了幾塊饅頭回去睡覺了。剩下這幾個人,能喝酒的沒幾個,幾杯黃湯下了肚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王大抱著虛耗痛哭流涕,說是想死去的爹媽兄弟;王二與老和尚劃拳,輸得一敗涂地,喝了個叮叮當當,酒碗亂晃。
就只個小和尚還算是清醒,想想自己這一路上,吃的慘,睡不暖,惶惶如驚弓之鳥,隨時有倒下去的危險,不由嘆了口氣。再看看正在歡呼的師傅、虛耗、王大、王二,心道︰「真是的。誰還知道明天有沒有我啊,死生由命,管那麼多干嘛!莫管江湖將軍淚,擬把疏狂圖一醉!師傅,為你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