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做好你想做的事吧。」白皚蕭道︰「我會很努力的聯系,等你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能為你畫一副屬于你的完美畫像。」
「不用那麼拼命…一點點來好了。」鄭唐衣扶著他站起來︰「你也可以先學著讓自己的左手在某些方面上更加…熟練…」
白皚蕭瞪著眼楮愣了幾秒鐘,忽然臉上一紅︰「我…我差不多要走了。你就不要送我去機場了…」
「恩…自己要小心。」鄭唐衣幫他把行李拿到樓下的車上,打開車門讓他進去。
「佳軒…」鄭唐衣抬起頭看著搬著其他行李往下走的尚佳軒︰「謝謝你,小蕭就拜托你了。」
「鄭叔…我可以替你照顧海拓南最後的日子…你真的不考慮跟小蕭一起走?」尚佳軒嘆了口氣︰「雖然我很樂意陪在他的身邊,但他想要的就只有你而已。」
「我欠阿南的…也要還。」鄭唐衣怔怔的看著他,搖了搖頭。
「鄭唐衣你是白痴麼?」尚佳軒劍眉一挑,罵得肆無忌憚︰「你欠海拓南的僅僅是在他臨終之前陪伴些許日子就能還清麼?而你欠白皚蕭的…明知可以避免,卻要用各種各樣的借口重蹈覆轍。就像一筐爛隻果,你永遠只想先把那些有爛疤的吃掉,結果好的也逐漸變爛,你最後吃的一筐都是爛的!」
「你是要我一開始就把爛的丟掉是麼?反正已經對不起阿南了,索性絕情到底…卻不要再愧對小蕭對麼?」鄭唐衣為他的比喻哭笑不得。
「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人畢竟不是隻果,橫豎都由你吃不吃它來做主。那些看似沒有任何成就的行為對一個人的生命意義常常有著特殊的意義。」鄭唐衣道︰「雖然我無論做什麼也不能讓阿南多活一天,因為生命的長度任何人都沒有權限。但有我存在的這段日子里,我相信他生命的厚度真的是不同的…這對他來說,該是一種完滿。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月兌。對白皚蕭來說,他是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他具備與我共同犧牲一點東西的責任和權利。這才是我們相愛的證據。」
尚佳軒一向不善言辭,在鄭唐衣咄咄逼人的理論下更是詞窮。他嘆了口氣不置可否,「那你也保重。我會照顧好小蕭的…」
雖然這樣做很諷刺,但鄭唐衣還是在白皚蕭離開的當天就搬進了海拓南的宅邸。
依稀記得十幾年前的一個晚上,海拓南大概是啤酒加燒烤吃得食物中毒了。那種無法辨別輕重的疼痛危機感讓未成年的海拓南在鄭唐衣的懷抱里掙扎硬挺了兩個小時。
「天宵,我會不會是被人下毒了?會不會死?」少年雖然痛的五官移位,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流下來。
「閉嘴,一個小屁孩誰要下毒害你!」男人哭笑不得,將他踹在自己懷里的小細腿丟下去。
「一定是沈梨若這個壞女人!她平時就欺負我…」
「你們兩個本來就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肚子疼就少說點廢話。」
「天宵,我要是死了你能不能像現在這樣抱著我…」
「如果你不要再直接喊我名字的話,我考慮一下。」
可是這一天,鄭唐衣被海拓南拒之門外。
于豹說︰「海先生從來都不稀罕從別人手里偷來的溫情,如果你心里滿滿的都是白皚蕭,又何須為了自己良心的好過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如果你還心懷仁慈可以讓他在最後的生命里帶著對你或愛或怨的心緒滿滿沉澱。而如你今天這般頂著假面具用毒藥迷惑著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態,實在是頂著道德旗幟的惡劣行徑。」
「這話是他教你說的,還是你自己說的?」鄭唐衣提著手提箱放在腳下︰「雖然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是,今天我一定要見到阿南。」
「是海先生說的,他說讓我把這個信封交給你。」于豹遞上來一個白皮信封。
這種東西里通常都蘊含著不詳的氣息,不管是訣別書還是什麼,鄭唐衣都有了心理準備。此時他還是壓著心跳拆開信封,發現里面只是一張機票。
上面寫著鄭唐衣的名字和護照號碼,時間是緊跟著白皚蕭飛往加拿大的航班。鄭唐衣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這個海拓南還是一樣的行事作風。
「你不會折紙飛機麼?童年似乎不怎麼幸福啊。」鄭唐衣看著十三歲的海拓南手里烏七八糟的一張白紙。
「我的童年若幸福,那個死鬼爹又怎麼會死在你手上?」驕傲的少年把紙一丟︰「折紙飛機有什麼了不起,一張破紙皺皺巴巴。將來我用美元折給你看!」
「你知道什麼是美元麼?」
「就是美人花的錢唄!美女美男都行——」
海拓南倚在窗前看書,他已經不能下床了,唯一的風景就是窗外的院子。偶爾有鳥兒貓兒經過,卻誰也不肯停留。
兩只金毛臥在他的床下,除了吃飯和遛彎方便,它們不肯離開海拓南一步。
窗外飛進來一個異物,不偏不倚落在海拓南的被子上。那是一只折疊精巧的紙飛機,翅膀的部分上印著鄭唐衣的名字。海拓南認出了這張機票,他無奈得笑笑,費力蹭到窗前。
樓下的男人站在陽光里仰視著,就如好多年以前一模一樣,那笑容足夠自己沉淪一世。
白皚蕭剛到加拿大的療養院並不太習慣,除了語言上的障礙偶爾也在心里暗暗跟鄭唐衣較著勁。
「才晚了兩分鐘而已,你要是想他就打電話給他嘛。」尚佳軒收拾好又一次被他打碎的玻璃杯。「整天跟我發脾氣有什麼用呢?」
「誰說我在發脾氣。」白皚蕭的窗外正對著療養院的人工湖,幾只天鵝優雅的嬉戲在藍天白雲下。「我才不管他在誰身邊呢。這里風景優美,我心胸開闊還來不及——」
電腦上的視頻鈴聲一響,白皚蕭兔子一樣沖了過去。
尚佳軒心想︰呆會要給鄭唐衣說一下,說好了的視頻時間一分鐘都不要遲到。否則他可知白皚蕭在這兩分鐘里簡直像打了激素的更年期婦女一樣煎熬。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前所未有得規律著。鄭唐衣住在海拓南房間對面,每天早上他都會按時起床做那些連狗都不愛吃的早點。
但無論形狀有多殘忍,味道有多驚悚海拓南都會一點不剩的把它們吃完。
有一天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源于鄭唐衣的黑暗料理太具有殺傷力,海拓南剛剛吃完就開始吐血。又是兩天兩夜的病危觀察…連主治醫師都感嘆他那非一般的生命力。
主治醫師對鄭唐衣悄悄得說,海拓南在幾天前就已經對他吩咐過,下次病危就不要再搶救了。
他說他不想因為一次次狼來了最終讓鄭唐衣失去了守候的耐心,他渴望自己可以盡快得在他身邊咽下最後一口氣。
鄭唐衣買了很多厚厚的相冊,他與海拓南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整理照片。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好多好多都只能活在口中憶在腦中,兩人常常講著講著就喜悲不定。顧及到海拓南此刻脆弱的身體狀況,鄭唐衣不敢讓他太激動。午飯後,他會抱著海拓南午睡。靜靜得相擁,就像兩只年邁的老貓。除了呼吸和心跳,其他的生命體征都自動開啟了休眠狀態。他們常常半天不說一句話,有時鄭唐衣很擔心,會去探探海拓南的鼻息。
「你是不是等的不耐煩了?」海拓南會這樣戲謔。
鄭唐衣只是笑笑,「如果你不想我得逞,就活得長一點…」
雖然時差相隔十小時,但鄭唐衣每天都會固定時間跟白皚蕭在電腦上視頻。白皚蕭是第一次出國,會把所見所聞一一講給鄭唐衣。
他只在初中高中學過一些英語,除了零星的單詞基本上都還給老師了。不過購物逛街游玩樣樣都有尚佳軒在場,這個盡職的保鏢保姆倒是非常廉價可靠。
兩人從來不在視頻里聊海拓南的事,白皚蕭也從來沒有問過類似于我很想念你,你什麼時候過來之類的話。就好像兩個各自忙于工作的異地戀情侶,講著自己身邊的趣事,囑咐著對方注意健康與安全,所有的深情都埋藏在彼此堅定的眼神里。
快到夏天的時候海拓南已經無法坐起來了,鄭唐衣每天幫他梳洗換衣,像個無微不至的長兄。
海拓南說要在床頭上立一塊登記日子用的白板,剩下的日子,他想認真得數。鄭唐衣不允許。
就如頭上的白發越拔就越多,日子這種東西,越數就會過得越快。
海拓南突然說他很想吃老街角的那家紅豆冰。鄭唐衣想,朝代更替世事變幻,隨著各式甜點冰品的推陳出新,這樣的小店應該早就不在了吧。
那種糖精和自來水做出來的東西,就算是能找到想必早已失去當年的味道,怕是又苦又澀難食下咽了。
但不美好的食物里常常也可包含著美好的記憶,海拓南想要的…不過是一種心境罷了。
難得那天海拓南的身體狀態特別的好,不僅能夠自己下地,還多吃了半碗粥。
不管是不是回光返照,鄭唐衣都有意不把它當做惡訊號來對待。天氣出奇的好,陽光均勻得隱在層層雲朵身後,風力很合適。
鄭唐衣推著海拓南走出了三條街,幾個月沒能出門的海拓南像小孩子一樣貪婪得看著眼前的一切事物。
「這家店面的風水不好,做生意就沒能超過半年的…」鄭唐衣指著一個不起眼的披薩店︰「上個月還招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火災。」
「這里的菜市場取消了,政府又下達了些整頓市容的政策命令。全部都在推行集中化管理…」
「那邊的流浪動物收容所也被取締了,季風時節的話,味道實在讓社區的居民不堪其擾。」
「唐衣,」海拓南打斷了鄭唐衣的解說︰「我在這里生活了一輩子,你不用像A市一日游的導游一樣。我今天出來就只是想吃紅豆冰而已。」
那老店鋪早就被拆遷了,鄭唐衣明白海拓南的回憶只是停留在當年的某個扣人心弦的場景處罷了。
「天宵,你不是說我完成了今天的任務就會有獎勵的麼?」
「你不要再喊我的名字,我就考慮一下不食言。」
「為什麼我不能叫你的名字?」
「不為什麼,你還是個小孩…被小孩直呼姓名我會覺得沒有面子,沒有面子就無法施展大哥的能力,也就無法帶著你們闖出財路…又拿什麼給你獎勵呢?」
「听起來好像是借口。」
「……」
「你要是不想我把剛才那些話說出去就請我吃紅豆冰。」
「成交。」